罗先生听到陆羡之说找他有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神情肃穆地又躬身行礼,大声道:“大人有何事,但说无妨。罗某愿效犬马之劳。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陆羡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罗先生也是搞笑,就这一番话说完,仿佛他自己瞬间化身为江湖浪客似的,昂首挺胸,面目铿锵,一整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他还知道自己是个书生吗?
“那倒不用上刀山下火海,本官只是想问罗夫人几句话,关于那张浩家作坊的那位女管事的事情。”
罗先生身上撑起来的那股气势瞬间泄了。
“原来是想找内人。她这会正在正厅,大人随我进去便是。”
陆羡之还记得上一回到罗家还是十月的时候,那时候气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冷。罗家的后院还种着花草。
这一次进来,院内盖上了厚厚的积雪,石径上倒是很干净。旁边的树旁立着一把不大的铁锹。
陆羡之道:“罗先生还自己铲雪吗?”
罗先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笑了声说:“是内子和玉笙,我们是南方人,以前在家乡的时候见不着这么大的雪,来这之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院里玩闹。”
陆羡之顿时心有所感。
当初在玉泉碰到忽然下雪的时候,他也是油然而生满腔的兴奋。然而随着它越下越大,越下时间越久。
乃至妨碍到他办事的时候,陆羡之就不喜欢它了。
可见,人的喜爱真的脆弱得经不起任何瑕疵的考验。
此时罗夫人正在正厅里面摆茶具,罗先生带陆羡之进去,她便迎上来,温温柔柔地福身,说:“大人快上座,我这儿一般没什么客人来,这炉子刚点没多久,靠近它一些,才能暖和些。”
陆羡之确实有点冷,这北边下起雪来,人都不能在外面走动。多走两步,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罗夫人看了他一会,忽然掩嘴笑了笑。
罗先生板着脸,小声说:“笑什么?在大人面前不要这么没规没矩的。”
罗夫人当即收了脸色。
陆羡之道:“无妨,我挺随和的。罗夫人也坐,这回我来这,主要还是找夫人的。”
罗夫人微微一怔,疑惑地在另一头坐下,转头看向自家夫君。
罗先生低声说:“刚才大人说,张家布庄的女管事失踪了,想来问你些事情。那刘盈盈平时和你走动得多,你要是有什么知道的,都一并告诉大人吧。”
罗夫人喃喃道:“失踪了?难怪……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她来找我了。大人可是要找人?”
陆羡之点头。
“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罗夫人当即被他的话惊了一下,面露忐忑。
罗先生当下也有些吃惊,问道:“那刘盈盈可是有牵扯什么案子?她平日过来就是和内子唠叨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女人家嘛,心事重。”
陆羡之问罗夫人:“夫人,可愿意将你们平日谈的话告知于我?”
罗夫人和寻常的女人差不多,一到这种话题上就话多,她低声道:“她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亲人,只身一人。我倒是知道她和张浩的事情。那张浩毕竟有妻室之人,张妻又是乔家人。张浩要在本地站稳脚,不可能为了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抛妻。再来,张浩也是精明人……哎,我倒是不知道她竟然失踪了。”
陆羡之嗯了声,说:“那刘盈盈据闻是张浩从帝京请过来的绣布师。张浩同我说,没了刘盈盈,他也很头疼,希望我这边能尽快找到人。”
罗夫人皱着眉,小声说:“我是不大愿意议人是非。那张浩没问题吗?刘盈盈曾和我说过,张浩许过让她进门的。这回人没进门,倒是失踪了……”
听上去确实相当可疑。
陆羡之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暖身,接着说道:“我认为张浩胆子不至于那么大。因为那绣布师出事的时候正好是张家布庄出事的时候。出了事的那趟生意据说就是刘盈盈一手操办的。”
罗夫人一头雾水,问:“那不是更能证明是张浩的问题吗?人失踪了,把所有事情都推人家头上去就好了。”
陆羡之道:“罗夫人,人只是失踪了,并不是死了。再者,张浩自己的嫌疑并没有脱干净,毕竟通关文牒就是他去弄的。如果他一开始就打算拿刘盈盈做替罪羔羊,不会自己送上门去。”
“若是事后杀人灭口的话,编个故事圆一下就好了。没道理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失踪了。”
罗先生听得仔细,缓缓地点头说道:“大人说有有理。毫无道理失踪,寻常人看着就绝对和张浩自己有干系。想必那刘盈盈失踪了,他自己也有很慌。渡安城到现在为止对这件事还没有沸沸扬扬,他应该也费了不少心思压消息。”
陆羡之却不是这样想的。
张浩十分精明,这种事情绝对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家说过女管事失踪之前他曾见过张浩出现在刘盈盈的屋里。
这不像是他的风格。
张浩绝对有什么把柄在刘盈盈手上,才会在已经让管家过去看的前提下,还亲自过去一趟。
罗夫人这时候忽然呀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的时候,盈盈和我说过,她跟张浩的好事马上就要近了,让我备好礼等着她来通知。”
陆羡之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罗夫人道:“就一个多月前,那阵子玉笙不是出事了,我也没什么心思听她扯。所以当时没放在心上。”
罗先生却是不大相信。
“男人嘴里的话能信,这世上就没有负心汉了。多半都张浩哄她的。谁不知道张浩的妻子是乔家的姑娘。就算给张浩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收妾倒是有可能。”
罗夫人横了他一眼,说:“就盈盈那种心高气傲的性子,怎么可能是妾。她早就和我说,她要做就做人的正妻,妾是万万不会去的。”
陆羡之道:“所以张浩答应他休妻?”
罗先生一个劲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张浩对他妻子是绝对不能休的。死也不能。”
陆羡之:“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先生皱眉问罗夫人:“你可不要乱说,再仔细想想。那刘盈盈说的是张浩吗?会不会是别人?”
罗夫人犹豫了。
罗先生道:“若是别人倒还有可能。那刘盈盈有几分姿色,虽然平时不是她都只跟张浩进进出出,可张浩毕竟那个样子……”
陆羡之抬手道:“等下。我们都不是当事人,猜来猜去也不好说。不知罗夫人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关于刘盈盈之事。”
罗夫人思索了许久,摇头。
陆羡之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没有多余的线索对他来说倒是轻松一些,多了反而麻烦。
说完话时辰还早,陆羡之着急回衙门,出门便叫了声和陶潜站在一块的刘县丞,说该回去了。
陶潜明显不舍。
陆羡之寻思了一下,多看了一眼罗先生,说:“那玉笙就跟我们一道回衙门吧。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衙门了。正好苗苗也不在府里,没人陪着陶潜。
罗先生眼底浮出些焦色,却没有说什么。
而他边上的罗玉笙眼底瞬间有了神韵,看向他爹。
陆羡之当即道:“罗先生意下如何?”
罗先生摇头,转头看向自己夫人,问:“怎么样?”
罗夫人笑笑,说:“去吧。省得他在家闷闷不乐的。张家那孩子近日也不大好,我不想他时常过去给人家添麻烦。”
罗先生点头。
罗玉笙当即拉着陶潜说:“走,跟我去我屋里,我有东西要带过去给你用。”
陶潜小声嘟囔:“那你刚才不说?”
罗玉笙道“自然是我们一起用才好。光送给你没意思的。”
陆羡之和刘县丞先出门上马车,刘县丞往罗家大门口看了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和陆羡之说:“大人,先前我去附近走了走。听说那刘盈盈确实时常出入罗家。您还记得罗玉笙失踪的那个案子吗?”
陆羡之在马车内应了他一声。
刘县丞道:“我还记得当时您说过一句,能如此熟门熟路进出罗家的必定是熟人。后来找到了人,罗玉笙自己说人是江平,我们就都认定了江平。可回头仔细想想,那江平对罗家并不熟悉。”
陆羡之恍然道:“继续说。”
刘县丞道:“我就在想,若作案之人是个女人呢?那刘盈盈平时独居,和人不熟。对她知根知底的人毕竟也不多。若是她……把张家的儿子带走的呢?倒是比江平更合理些。”
陆羡之往后靠着。
若是这样,那前后的来龙去脉倒是说得通了。
只除了一点。
张浩做事那么精细的人,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交到自己在外面的女人手里?这不合理。
陆羡之道:“一会到府里之后,你去找张家问一下这个事情。一定要他说清楚,就说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如果他不说清楚,他就只能吃牢饭了。”
罗玉笙跟着他们一道回了衙门。
陆羡之横竖也没什么事情,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后院。
后院今天清净了不少,陆羡之一路跟着进去,发现十三娘今天也不在后院,他唤了陶潜,让他进去看看十五在不在。
陶潜小跑进去,没多久就出来,摇头说:“十五也不在。十三娘在卓上留了字条,说是带十五去杨大夫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