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陆羡之从来没有像这样审视过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大概是自小自由惯了,大了仗着自己聪明,做事总是特别任意妄为。
义父不让他考功名,他偏要考,还考了个大的。
大盛皇帝有意给他攀们亲事,他偏不要,最后弄得到了这种荒郊野岭,几次差点命丧赴任途中。也是仗着自己的运气好。
秋玉凉这种有身份的人,大抵是没有他这种幸运的。
陆羡之低头看着桌上摆着的茶杯。这种大寒的天气,茶不喝就容易凉,秋玉凉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进来就先给自己暖身子,而他一直窝在暖和的地方,反而想不到去喝它。
放久了,自然就凉透了。
他端起来一口灌下,整个人陡然间冷静了下来。
秋玉凉这时候也开了口,说:“不过,想想早晚也要面对的。”
陆羡之笑道:“楼主有气魄。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我随口说说,不负责任的。楼主也不必放在心上。”
秋玉凉放下手中的杯子,说:“你这个人也很奇怪。每次我都能发现你身上不一样的地方,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浪荡子。”
陆羡之:“刮目相看了吧。我这个状元可当真是真材实料的。”
秋玉凉轻轻吸了口气,说:“确实有点本事。但跟你接触了的这几面,我发现你这个人虽然做事稳,但有时候真的挺不老实的。”
陆羡之一怔,道:“楼主可不能冤枉我,和您的合作,我可是尽心竭力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秋玉凉便出声打断了他的狡辩。
“解释都是多余的,回答我为什么不和我问清楚我给你的线索,还有你也给了两次线索。别告诉我,你一开始并不知道流沙河的事情。”
陆羡之嬉皮笑脸,说:“事先没想到嘛,你看我被困在这种地方。你来就那么点时间,而且又那么突然。”
秋玉凉一脸‘我信你才有鬼’。
陆羡之并不打算解释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必要。
秋玉凉有自己的做事风格,他也有。他们之间并没有绝对服从的关系,没必要尽全力。
秋玉凉看了他许久,说:“你有自己的打算。”
陆羡之道:“我们一开始就说了吧,是合作关系。并不是服从关系。”
秋玉凉从位置上站起来,说:“明白了。多有打扰,我这就走。”
哦,生气了。
陆羡之也跟着起来,说:“不送。下一次见面应该就是在渡安县了,楼主就不用这么千里迢迢地跑了。”
秋玉凉冷哼了一声,推窗跑了出去。
陆羡之看着半开着的窗户很久,收回视线的时候视线一缩——一抹明光色落在火炉不远处的架子上。
……这位楼主忘记带走他的披风了。
他下意识地扑向窗户,却只看到窗外一片银白。
人早就走了。
陆羡之无奈地叹气,这会也没外人了,他才开始有点后悔。好歹人家是个姑娘,关系划那么清楚,让人家姑娘多尴尬。
下次一定要道个歉。
他一边想着,一边合上了窗户。
窗外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声,片刻之后一道黑道掠过银白天地,消失在白茫的天际。
第二日,陆羡之大早起来就跟着刘县丞一起去县衙,走之前让宋师爷留在家里整理案卷。
这一回何大人可要比上次不客气多了。
晾了他们大半个时辰,才踏进客厅大门。
陆羡之站起来,说:“何大人很忙啊。”
何大人道:“自然。怎么?陆大人终于想回去了吗?”
陆羡之敷衍地笑了笑,说:“是啊。最后一点事情想和何大人交代一下,这之后应该也没什么空来玉泉和何大人这样面对面说话了。”
何大人瞧着他,坐下去,问:“是查到什么了?”
陆羡之道:“何大人真的不太想留我啊。”
何大人说:“留你对我没有好处。自然是希望快点打发你走。”
站在陆羡之旁边的刘县丞一脸的郁卒,显然心情很沉重。
陆羡之淡淡地说:“想必两位捕快应该跟你说过了相关的事情。”
何大人顿了下,点头,说:“他们说是你授意的。”
陆羡之恩了一声,说:“这是大事。万一真的鞑子有什么动静,不能意气用事。”
何大人:“多谢。”
陆羡之道:“另外……”
何大人道:“另外的事情就不用了,大致上我能猜得出什么样的情况。程鹏和张景你带去用,随便使唤。四个月的时间,我都不会问你要人,也不会问他们你们渡安的事情。当然我们玉泉的事情,也希望陆大人不要轻易插手。”
听着有点一物换一物的意思。
陆羡之明白了何大人的用意。
“好。另外……”
何大人:“……不是说了不用另外了吗?”
陆羡之道:“我都没说啊。我想说什么何大人你知道吗?你确定?你很了解我吗?猜得出我会说什么?”
何大人:“……陆大人请讲。”
陆羡之端正地坐下,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温蕴的案子,我大致上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还差最后一点证据。需要等我找到了蝙蝠帮的核心之后才能告诉你。”
何大人:“……陆大人就这么确定是蝙蝠帮的人做的?”
陆羡之斩钉截铁地点下了头。
“确定。而且我有确实的证据。”
何大人嗤笑了声。
“不是说就差最后一点证据吗?”
陆羡之想了想,说:“只是要找到能证实保证我手上的证据万无一失而已。”
何大人说:“……”
陆羡之道:“何大人应该也想等到答案吧。我想应该不会很久,最快不过五天。我会让程鹏送消息给你。”
何大人沉默,半晌才说:“我还是希望陆大人不要轻易设险。不管怎么样,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陆羡之问道:“死了的人真的不要紧吗?你问过活着的人意思还是死了的人的意思?”
何大人皱眉,说:“我每次听你说话总觉得很不舒服。”
陆羡之:“可我还是很喜欢何大人啊。何大人是个很大气的人,和你当朋友应该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何大人摆摆手,不耐烦说:“够了。夸我和捧我都没有意义。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赶紧滚吧。”
当天下午,陆羡之就麻利地收拾了东西和人上路了。
媒婆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挡在门口拦他。
陆羡之靠在马车边上,说:“我听说鞑子那边有使者过来和定州军谈话了,要是有什么漂亮的一起跟过来,夫人就送个画像给我。我那……比我身份更高的人都有。”
祁夫人拉着他的胳膊,说:“陆大人啊,我的意思是您,您的事情。您这幅相貌世间难得,天底下哪个姑娘都得败在您手上。就看您的眼光肯不吭放下来一点了。”
陆羡之托着腮,眼神游弋。
“我啊……夫人见过渡安玉筝楼的楼主吧,我和楼主交情不错,我也相信她的眼光,不如你就把画像交给她,让她给我挑。只要楼主点头了,我自然不在话下。”
祁夫人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这一招算几个意思。
宋师爷看他退进了马车内,小声问:“大人您是认真的吗?万一那不知死活的媒婆真的去找了玉筝楼……我看那秋楼主会直接上门动手。”
陆羡之道:“我躲着不就好了。楼主那么忙,总不能天天盯着我打。再说了,我还有苗苗呢,我们苗苗一定会保护我的。”
刘县丞:“……我算是看明白了。陆大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找事。”
陆羡之啧了声,道:“我可从没有去找过事,所有从我这边说出去的话,全是大实话。爱听不听。”
刘县丞指着他和宋师爷说:“瞧瞧。要我说,就这样的脾气,早晚要出事。”
宋师爷忍不住给陆羡之说话。
“我倒是觉得陆大人没错。虽说官场上大家都要面子。但现在定州情况特殊,大家都稀里糊涂过日子,那蝙蝠帮谁去搞?有些话不挑明了说,人家都当你也是糊涂的。”
刘县丞被他这么一说,半晌都没找到合适的回过去。
陆羡之倒是没什么懊恼的情绪,他还拉着刘县丞,说:“别较真啊。我开个玩笑,刘县丞你也别担心我了。何大人是真的没有讨厌我,你看他都把他的人带给我用了。苗苗不寂寞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正坐在马车靠外的程捕快和张捕快闻声回头,直勾勾的盯着陆羡之。
陆羡之:“……怎么了?”
程捕快捂着脸,说:“我怎么忘记了李姑娘这回事?”
张捕快:“……我也是。”
此时,渡安县城门门口,范启忠坐在旁边登记的桌子边,和一边正躬身叠掌给他行礼的渡安卫问话。
“人快到半路了?亲眼见到他坐在车里吗?”
那小卫兵把脑袋往下重重一沉,双手也抱成了拳。
“是,大人。我亲眼看着人上了马车。我们的人一路都盯着他,万无一失。”
范启忠摸着小胡子,沉吟片刻说:“你赶紧去县衙那边送个信,就说他们家大人快到城门口了。一定要看着那位大人跟着李捕快出门了,再回来禀报我这边。”
“是。”小卫兵后退两步,随后小跑着往县衙那边消失了。
范启忠大叹了口气,心说,但愿别再让那位不省心的大人再把李苗苗带来他这边折腾了。整个渡安卫的大男人都给那小姑娘打了个一顿,每天他都接到手下呈上来的要求转调的令。
都是陆羡之的错,一定是陆羡之不在,他的人才这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