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夫人叹道:“这几道疤,算是落下了……好啊,也能时常给我提个醒,让我记住我儿媳柳瑛娘是我的恩人!要是没有你,娘这条命都没了……想想那些年我对你的不好,我真是惭愧啊,瑛娘!”
“娘,您可千万别说这些!”
“瑛娘,你恨过我吗?”
“没有……”
“你没说实话!”
“我……”
“说实话!”
“恨过,那是我的错。您是继宗的亲娘,孩子们的奶奶,儿媳不该恨您!”
“别管我是谁,我断事不明,奉事不公,就是可恨!你帮隆家除了隆万氏这个害人精,立了大功。从此以后,你就是隆家的当家人了!”
“娘,您说什么呢?”
“瑛娘,你不愿意?是怕这个时候接了当家的重担,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是……”
“那你是嫌现在的隆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当家人没有用了?”
“更不是了,娘!”
“既然都不是,你就接下当家人。等将来回到孝兴,替祖宗重振家业!”
“娘……”
隆夫人剧烈地咳着:“你要是不想让我急死,就跪下来谢我,接下娘的托付!”
瑛娘无奈,只得跪下:“谢谢娘信任我……”
隆夫人笑了,高兴地跪了起来:“哎!祖宗啊,隆家三十七代次孙媳,隆柳氏瑛娘,即日起,便是隆家的当家人了,请你们保佑她!”
瑛娘连忙搀扶起隆夫人:“娘,您快躺下歇着吧!”
隆夫人拉住瑛娘的手:“当家人,恭喜啊!”
瑛娘无奈,只得含泪道:“谢谢娘……”
黄员外家厨房里,瑛娘正在烧着火,发着呆。
招娣从外面进来,在后面搂住了瑛娘的脖子:“娘,我告诉你一件喜事!”
瑛娘问:“什么喜事啊?”
“我姐姐怀上了!”
瑛娘欣喜:“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她人呢?”
“她和姐夫都是官儿,被叫到旅部开会了,快回来了。”
“太好了!晚上把这个喜事告诉你奶奶,让她也高兴高兴!”
正在这时,客厅里传来高棒子的大嗓门:“伯母,伯母在家吗?”
瑛娘一愣:“喊谁呢这是?”
招娣也愣了:“好像是高棒子。”
瑛娘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客厅里,一见瑛娘,高棒子“啪”一个军礼:“伯母好!伯母吉祥!”
瑛娘连连摆手:“哎呀,高团长,这多不好意思,我可不敢当啊!我记得那些年,你是叫我大嫂的啊?”
高棒子有点尴尬,瑛娘身后的招娣坏坏的笑了。
高棒子看着招娣嘿嘿了两声,严肃道:“报告伯母,我以前管您叫大嫂是跟着我们旅长叫,现在管您叫伯母,是跟着招娣叫。”
瑛娘诧异地看向招娣,招娣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外面晁天奇跑了进来:“招娣!招娣!”
晁天奇手里拿着一把菊花兴高采烈而来,一见高棒子,立刻板起脸来。
高棒子撇着嘴:“晁天奇,你瞪我干什么?我是你的团长,你见到我不该敬礼吗?”
晁天奇道:“这又不是在队伍上,是在招娣家。对不住了啊,高团长。”
招娣笑脸相迎:“天奇哥,你有事啊?”
晁天奇点头:“给,送给你的!”
一见菊花,招娣很高兴。
高棒子却嗤笑道:“晁天奇啊晁天奇,我说你什么好呢?这菊花是送给故去的人的,你咒招娣啊?”
晁天奇愣了:“啊?”
招娣一把抢过菊花:“天奇哥,你别听他的,我喜欢!”
高棒子上前:“伯母,我略备薄礼请您笑纳!”
高棒子这才将摆在椅子上的一大堆礼盒高高提起,送到瑛娘面前。
瑛娘摆摆手:“这可使不得,我怎么能无缘无故收高团长这么重的礼呢?”
高棒子笑了:“不是无缘无故,伯母,我是来向招娣提亲的!”
瑛娘一愣,招娣有些尴尬。
晁天奇急了:“高棒子,你欺人太甚!”
高棒子问:“我怎么欺负你了?”
晁天奇无言以对:“你……”
高棒子道:“你要是喜欢招娣,你也可以备聘礼提亲啊?那就看看伯母选谁了?”
晁天奇急道:“我……我是个穷光蛋,没钱备聘礼!”
高棒子一摊手:“那就怨不得我了!你我是情敌,我总不能借给你钱,让你跟我争吧?”
晁天奇急得满脸通红。
招娣过来打圆场:“行了,行了,本姑娘还没想嫁呢!高团长,聘礼不收,你拿回去吧!”
高棒子换了说法:“聘礼不收?那就改寿礼!伯母,您什么时候办寿啊?”
瑛娘一愣:“啊?”
高棒子抱拳:“大战在即,在下戎装在身,上阵杀敌是职责,刀枪无眼,没准哪天就没了性命,赶不上您办寿了,今日先行尽孝!”
瑛娘不知如何是好,看向招娣。
招娣点头:“寿礼啊?寿礼可以收!”
瑛娘埋怨道:“招娣!”
招娣说:“娘,不收白不收……”
招娣在高棒子手里抢下礼物放到一旁:“行了,高团长,礼收了。天奇哥,花也收了。你们俩没事走吧!”
高棒子无奈:“是!伯母,在下告退!”
瑛娘应承着:“哎,这……”
招娣一把拉住瑛娘:“您可千万别留他吃饭。”
已经走到门口的高棒子猛回身:“哎?要留我吃饭?那我就不走了!有劳伯母了!您不知道,我从旅部过来的,马都累趴下了!讨扰,讨扰……”
招娣无可奈何:“高团长,你可真不客气……”
高棒子“嘿嘿”笑着:“那是,我跟你有什么客气的?”
招娣道:“天奇哥,你也留下吃饭吧。”
晁天奇很意外,也很兴奋:“哎!”
瑛娘这才缓过神来:“啊,那我这就做饭去!”
“大婶,我给您烧火!”晁天奇先跑了过去。
“那我……”高棒子笑了,“我刚一进蘑菇镇,就闻见卤牛肉的香味。有个铺子,卤货那叫香啊,我这就买他几斤肉去!”高棒子转头就往外走。
招娣喊着:“还有烧鸡,我娘最爱吃。”
瑛娘连忙回过头来,可是想拦已来不及。
高棒子点头:“是,烧鸡,我多买几只!”
招娣头也不抬:“还有酒,无酒不成席!”
“明白,来一大坛子!”高棒子高兴地出门了。
瑛娘来到招娣身旁,有些焦急地埋怨:“哎呀,招娣,你干什么?”
没想到招娣却“噗嗤”笑了:“娘,您看这两个,哪个当女婿合适?”
瑛娘愣住了:“啊……”
黄员外家客厅里,一桌丰盛的饭菜摆在了大家面前。
高棒子“嘿嘿”的笑着,他仿佛只会笑,晁天宝也笑,可他始终盯着高棒子运着气。
一见瑛娘扶着隆夫人从里间出来,几人同时站了起来。
可是隆夫人并没有顾及他们:“盼娣,我的大孙女呢?”
盼娣端着碗而来:“奶奶,我来了……”
隆夫人一把拉住盼娣的手:“大孙女,几个月了?”
盼娣不好意思地低头:“才有……”
“让我好好看看面相!”隆夫人使劲端详着盼娣,“好!好!脸蛋红润,阳气壮,是个男孩!”
一旁的晁天宝听到这话更高兴了。
瑛娘说:“娘,有客人在,先不说这个了,您坐,开饭了。”
隆夫人点头,坐下了。
瑛娘又说:“高团长,天宝,天奇,你们都坐!”
隆夫人叹口气,嘴里叨咕着:“可惜啊,是个重外孙子……要是重孙子,姓隆,多好啊!”
刚坐下的晁天宝“腾”的站了起来:“奶奶,我打小是孤儿,我和盼娣早就商量了,她生出来第一个儿子姓隆,第二个再姓晁,第三个还姓隆!”
隆夫人惊喜,问盼娣:“盼娣,这是真的?”
盼娣笑着点头:“是商量过。”
隆夫人喜出望外:“哎呀,如此奶奶谢谢你!”
说着,隆夫人抱拳就要给晁天宝鞠躬,众人连忙拦着,一阵寒暄后才终于落了座。
高棒子道:“我吧,从小也是孤儿,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现在这个姓是跟着大哥高旅长叫的。我将来也可以入赘,我媳妇生出的第一个男孩也可以姓隆!”
晁天奇急了,一拍桌子:“我晁天奇的姓是跟着戏班的,我本来就不姓晁!我媳妇不管生出几个男孩儿来,都可以姓隆!”
晁天奇和高棒子俩人犟上了,两人中间坐的正是招娣,可她假装没听见。
“奶奶,您最爱吃的牛肉……娘,您最爱吃的烧鸡……”说着,招娣便给二位老人夹菜。
隆夫人没听明白,她看着瑛娘:“瑛娘,这……这都是啥意思啊?”
瑛娘很尴尬:“娘,我也不知道啥意思……咱们开席吧?开席!大家吃……”
蘑菇镇招娣住处,床上,两个枕头摆得很近,盼娣躺在床上发呆。
招娣凑了过来:“想什么呢?姐?”
盼娣嘱托道:“招娣,从明天起,给娘尽孝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招娣一愣:“好说……”
盼娣又说:“将来娘要是恨我,骂我,你也别怪她。”
招娣皱眉:“我都想骂你呢!你也太娇气了吧?肚子还没鼓起来呢,就开始偷懒,还尽孝的重任都交给我?娘需要你伺候啊?”
盼娣自顾自地说着:“还有,将来再帮天宝哥说个好人家的闺女,他很想要一个儿子……”
招娣愣了:“姐?你怎么了?”
盼娣掩饰着:“没怎么……”
招娣“噌”地坐了起来:“不对,发生什么事了?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就心不在焉的,还抱着枕头跑到我这里来睡,天宝哥欺负你了?”
“欺负我,他也敢?你天宝哥是个多好的人你还不知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盼娣从手里拿出一张纸条,招娣接过,打开,上面是一个“忠”字。
招娣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旅部抓到的……”
招娣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是你抓到了……”
“你听说了?”
“当然听说了!大伙都听说了,旅长让你们当官儿的抓阄,几十张纸条只有一个忠字,被你抓到了?”
“是的。”
“抓到了,就得为国尽忠……”
“是的,要回孝兴县城锄奸……”
“那倒也不难,我去通知师兄弟们,和你一起去!”
“不行!这是鬼子的圈套,孝兴城里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难道让师兄弟们跟我一起去送命?”
“这……”
“你知道要除的汉奸是谁吗?”
“谁啊?鬼子动了这么大的阵仗?”
“是牢生。”
招娣难以置信:“牢生?”
喝了酒的高棒子哼着小曲走上一个山坡,晁天奇正在一块空地上等着他。
高棒子问:“喝酒喝不过我,约我上山来干啥?”
晁天奇回身就冲向高棒子,抡拳便打。
高棒子边躲闪边骂:“好小子,敢偷袭你长官?”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完,晁天奇的进攻更加猛烈。
“晁天奇,为了招娣,你要跟我拼命?”
“是!我们青梅竹马!横刀夺爱,你就是土匪强盗!”
高棒子边打边笑了:“说谁是土匪呢?你忘了,你们在七十二寨当土匪可是老子剿灭的!”
“废话少说,纳命来!”晁天奇真的拼了命。
高棒子逐渐醒了酒,费了半天劲才架住晁天奇的凌厉攻势,他气喘吁吁:“晁天奇,你小子……”
突然高棒子紧张起来,向晁天奇的身后张望:“招娣,你来了?”
晁天奇连忙回身,可山坡上空荡荡的,哪来的招娣。
晁天奇稍一晃神,高棒子抬脚将他踹倒。
晁天奇摔了一个狗啃泥,翻身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好啊,你用诡计偷袭我?”
说着,晁天奇冲上来又要打。
高棒子把枪拽了出来怒喝道:“晁天奇,我给你脸了是不是?再敢动武,老子崩了你!”
“有本事你开枪!不然,我非打死你这个老色鬼!”
“你管我叫什么?我长你不过十岁,老到哪了?我跟着高旅长打了半辈子仗,官居团长,至今未娶,没逛过一回窑子,也没勾搭过一个良家妇女,你凭什么说我是色鬼?”
“我……”
“发够疯了没有?老子刚才踹你一脚就是让你长长教训!有本事到战场上杀鬼子去!跟我拼命,算什么出息?”
“你以后离招娣远着点!”
“凭啥?是,我下聘礼她没接,可她留下我吃饭了!证明对我有意思!”
“她也让我留下吃饭了,对我更有意思!”
“嘿,你才多大点岁数,你跟我争什么争?”
“我和招娣是同门师兄妹,从小就在一起!盼娣嫁给了大师哥晁天宝,招娣就该嫁给我!”
“嘿,我还就不信了……三日之内,招娣一定会答应嫁给我,走着瞧!”
高棒子把晁天奇推向一旁,把枪插在腰间走了,晁天奇气得直攥拳。
招娣“啪”的一拳砸在床上:“高柴禾垛子,口口声声说娘是他的恩人,却让你去杀咱们的亲弟弟!他这是感恩吗?他是诚心跟咱们家过不去!我找他理论去!”
盼娣道:“你给我站住!高旅长并没有指定我去,也没有别人知道我抓到了这个‘忠’字。旅长说得清楚,谁抓到了,不许声张,除掉汉奸为国尽忠!”
“可是大姐,牢生是我们的亲弟弟啊!”
“可他给日本人当了特务队长!亲手枪杀了我们的同胞!就在隆家祖宗的注视下,我们小时候玩耍的庭院,被他变成了杀人的刑场!”
“这……”
“原本三叔是要亲自回孝兴铲除这个败类的。高旅长阻止他,就是怕我们隆家骨肉相残,可是……几十个人抓阄,我抓到了,这就是我的命……也是咱们家的命。我们只能认命……”
“姐,可你怎么跟娘交代啊……”
“是的,娘一定会恨我的,还好,既然是池田设下的圈套,我也绝不可能侥幸活着回来,所以不需要跟娘交代了……招娣啊,今天我来和你一起睡,就是托付你,以后你要替我孝敬娘。”
“姐!”招娣扑到了盼娣的怀里。
“不许哭!你还得帮我盯着天宝哥,让他尽早再娶媳妇……还有,念娣和五儿,你这个姐姐也得多操心……”
“不!姐,娘说过,咱们姐俩永远都不许分开!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娘一共生了四个孩子,曾经,我们都丢了。现在,你想让她再一下失去三个?娘受得了吗?招娣,听姐姐的话,你守在娘的身边,一旦消息传来,可千万别让她老人家想不开!”
“姐……”
月已斜,天即将亮了。
招娣住处,盼娣对着镜子梳着头。
招娣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姜糖水。
盼娣说:“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找娘告密去了呢!”
招娣道:“哪能呢,都说好的瞒着娘嘛!我是心疼姐,怕姐路上饿,你看……”
招娣将一个包裹摊在了盼娣面前:“我给你煮了鸡蛋,烙了饼,还灌了满满一酒壶姜糖水。”
盼娣点头:“这还差不多,算我没白疼你。”
招娣笑了:“糖水煮多了,还剩一碗,你趁热喝了吧!我帮你梳头。”
招娣抢过梳子帮姐姐梳头。
盼娣接过水碗,没多想,大口喝着:“天亮以后,要有人问我,你就说我肚子里的孩子闹腾,折腾了半宿没睡觉,在你屋里补觉呢,不许别人打扰我,也不许天宝哥来。”
“行!”招娣嘴上答应着,眼睛里却闪着异样的光彩,她见盼娣把糖水喝完了,心中有了底儿。
招娣已没有心思梳头,她仔细观察着盼娣。
盼娣说:“你磨蹭什么呢?我自己来吧……”
招娣摇头:“别,就让妹妹给姐姐梳完吧!”
盼娣只好等待:“交代你的话,都记住了?”
招娣点头:“记住了,娘以后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尽孝……”
盼娣皱眉:“这是我跟你说的话,娘以后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尽孝!”
招娣幽幽地说:“对啊,娘从小就总夸她大闺女懂事,又能干活,你留在娘身边尽孝,最合适不过了。”
“什么呀?”
“还有就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虽小,可别不当回事。当年咱们当兵,是为了求条生路,这几年你一个女儿身冲锋陷阵,不亚于古代的花木兰,早就算戴罪立功了,就让娘去求求高旅长,以后别再让你上战场了。孩子生下来,你告诉他,他还有个二姨,疼他,爱他……”
“你说什么呢?”盼娣站起身来,招娣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搀扶她,可是盼娣毫无反应。
盼娣急道:“招娣,你的小心眼儿里打什么鬼主意呢?快说!”
招娣疑惑:“姐……”
盼娣说:“这么多年,你我相依为命,我才把实话告诉你,要知道,连天宝哥我都没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可不许背着我搞鬼!”
“我……”招娣仍然伸着手,仿佛怕盼娣摔倒。
盼娣皱眉:“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好了,我要走了,不许掉眼泪,你我姐妹这辈子流的眼泪够多的了。我为国锄奸,牺牲了也是光荣的!娘深明大义,将来一定会原谅我!”
招娣为难地点着头,看到盼娣走向门口,身子连晃都不晃,她好不失望。
盼娣说:“哎,不是给我准备了吃的吗?”
“噢,噢,对。”招娣连忙将吃的绑好,递给盼娣。
盼娣将吃的背在身上,然后伸出手来在招娣的脸上摸了摸:“死丫头,幸好还有你,记住姐的话,一定要守在娘的身边!”
招娣应付着。
盼娣点点头,做好壮士出征的准备,回身去拉房门,可就在这一瞬,她头一晕,脚下开始踉跄。
招娣长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这个药日子久了,不管事了呢……”
“你说什么?”盼娣回过头来,她面前的招娣开始变得模糊,她努力想让自己清醒。
招娣伸着手,等着盼娣倒下。
盼娣摇晃着脑袋:“招娣,你给我喝了什么……”
话没说完,盼娣就一头栽在了招娣的身上。
招娣架住了她,笑了:“姐,刚才我跟你说的,你可要记住……”
原来,招娣给盼娣的糖水里,下了从隆福那里要来的蒙汗药,就是当年瑛娘用来逃跑后剩下的,来自七十二寨的蒙汗药……
招娣住处,盼娣被安置到了床上。
招娣摸摸姐姐的头:“你怀了孩子,本来就该犯困,睡吧……最好睡上三天三夜!”
招娣刚想走,却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姐,来生,我还给你当妹妹!”
泪水滴落,招娣转身,慢慢走出了屋子。
天才蒙蒙亮,一匹马在山路上奔跑着,穿了便装的招娣快马加鞭。
突然,一根被埋在土里的绳子被抻直,成了绊马索,马上的招娣飞了出去,一张大网被撑起,向她套来。
一块大石头上站着高棒子,他扎着马步,练着拳脚,三名卫兵将套了脑袋的招娣押来。
一个卫兵夸赞道:“团长,您真是神机妙算啊,还真是名女将要奔孝兴去!按您的吩咐抓来了!”
高棒子点头:“好,你们下去吧。”
被套了头的招娣挣扎着。
高棒子说:“隆盼娣,你别挣巴了!我是高棒子。”
听到高棒子的名字,招娣停住了,她判断着情况。
高棒子从高处跳了下来:“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怎么会在半路上等着你啊?告诉你吧,我这人打小就有个毛病,什么事情觉得新鲜,非得弄明白不可!”
高棒子炫耀着:“昨天旅长让抓阄,之后我就挨个问。我就是想找到是谁,为他摆上一桌送行酒,愣是没找着!最后,就剩下你和晁天宝了,于是我快马加鞭奔了蘑菇镇。昨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暗中观察,就弄明白了,全旅唯一的女将,你,隆盼娣,抓到了那个为国尽忠的‘忠’字!因为你老爷们晁天宝是个没心没肺的货,他要是抓到了,早就挂到脸上了,藏不住!”
招娣又开始挣扎。
高棒子道:“干嘛?我拦住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替你去,你把机会让给我吧!”
招娣愣住了。
高棒子又说:“我可不是为了争功,枪林弹雨十几年,我立的军功多了。我也不是怜香惜玉想替你这个女将,我有我的目的。”
高棒子想起了招娣,他满脸的幸福:“当年在七十二寨,跟令妹招娣第一回打照面,我就……用什么词儿呢?用句穷酸文人的词儿吧……我就爱上她了!”
招娣不再动了,她的手有些紧张地握着。
高棒子叹道:“我担着掉脑袋的风险把她放了,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非她不娶!你们的故事我没少听,知道你们从小死了爹,又和娘失散了,姐妹俩相依为命。我知道,你要是为国尽忠了,你妹妹招娣,她肯定一辈子高兴不起来!”
招娣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高棒子想了想:“再说要杀的汉奸,是你们的亲兄弟,你动手……真叫有悖人伦了!所以我才在这把你截住,我替你去!万一我活着回来,你可得替我说情,让你妹妹一定要嫁给我!要是我死了……”
高棒子哈哈大笑,半晌才平静下来:“死了的可能性更大。高旅长都看出来了,这是池田的圈套。死了好,我打了半辈子仗,早晚是一死,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办点事,死了也心满意足!”
招娣没想到,她静静地听着。
高棒子继续说道:“隆盼娣,我要是死了,今天跟你说的这番话,你就不用告诉招娣了。那个叫晁天奇的小子也惦记着她呢,万一我死了,就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听明白了嘛?”
说完,高棒子就过去牵招娣的马:“我走了!”
招娣大喊一声:“高棒子!”
高棒子一愣。
招娣喊道:“你看好我是谁?”
高棒子听着声音有点不对,上前一把拽掉了招娣脸上的蒙脸布,吓了一跳:“呀,怎么是你?你……你官儿不够大,抓阄没你啊,你去孝兴干啥?”
招娣说:“这你别管。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
高棒子臊得满脸通红:“哎呀,我哪知道是你啊,这帮小兔崽子也不告诉我,真是羞死我了!”
招娣道:“男子汉大丈夫,还害羞?给我松绑!”
高棒子连忙上前要松绑,又突然停住:“哎,不行!等我走后,他们自然会给你松绑,带你回去。”
说完,高棒子就要上马。
招娣突然问:“高棒子,你不想娶我了?”
高棒子一愣:“想啊!”
招娣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特别爱听,我决定了,这辈子嫁人就嫁高棒子。你给我松绑,我们一起去孝兴,互相有个照应,要是大功告成,回来就拜堂成亲;要是死,一起死。”
高棒子大喜:“当真?”
招娣点头:“我隆招娣从来不说假话,还不给我松绑?”
高棒子大声道:“是!”
晨光斜射进指挥部,在行军床上和衣而睡的高柴禾垛子鼾声如雷,仍被绑在椅子上的隆延宗挣扎着。
延宗终于挣脱了绳索,他的手被勒得红一道紫一道,他看着自己的手气坏了,拼命使劲儿解着绳子,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延宗将绳子甩到一旁,径自冲向高柴禾垛子,他恶狠狠地瞪着双眼,仿佛要杀人。
就在延宗冲到高柴禾垛子面前之际,高柴禾垛子手里的枪举了起来,延宗一愣。
高柴禾垛子也不睁眼睛:“早就听见你鼓捣了,我就是懒得理你……怎么,想掐死我?”
延宗咬着牙:“你给我起来!”
“哎呀,没睡醒呢……”说着,高柴禾垛子把手枪放了下去,一副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的样子。
延宗气坏了:“高柴禾垛子,你若不起来,我就和你割袍断义!”
高柴禾垛子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哎,兄弟,我知道把你绑在椅子上一天一宿挺累的,可大哥是为你好啊,你怎么能说出割袍断义这种话来?”
延宗说:“立刻帮我查,谁抓到那个‘忠’字,阻止他!”
高柴禾垛子摇摇头:“算了!锄奸,为孝兴子弟军的将士们报仇,谁去谁光荣!再说,也阻止不了了啊!一天都过去了,要是个有种的,早就进了孝兴城了!”
延宗咆哮着:“到底是谁,你帮我查出来!”
高柴禾垛子没想到隆延宗真急了。
此时,一名副官从外面跑了进来:“旅长,能问的都问遍了,没找到是谁!”
延宗问:“那有没有人离开驻地,一夜未归啊?”
副官点头:“有,就一个,是高棒子高团长。”
高柴禾垛子笑了:“不可能是高棒子,他昨天是第一个摸的,摸到了一张白纸,我瞧见了。”
延宗又问:“你刚说能问的都问遍了,什么意思?”
副官回道:“有一个连住在蘑菇镇,连电话都没有,所以问不到。”
延宗再问:“那个连昨天来了几个人?”
副官说:“两个,一个是晁天宝,一个是隆盼娣。”
延宗愣住了。
高柴禾垛子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儿:“哎,除了这两个人之外,你确实都问遍了?”
副官点头:“问遍了,没人抽到那个‘忠’字,我怕有不说实话的,特意告诉他们是您让我问的!”
高柴禾垛子傻了,看向延宗:“不会这么巧吧?几十个人,就那么一个阄,让你们家人抓走了?”
话音未落,延宗已经冲了出去,高柴禾垛子连忙追出。
蘑菇镇招娣住处,盼娣费劲地睁开了眼睛,她困极了,歪了一个头想接着睡。
可盼娣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转头,又睁开了眼睛,她强撑着支起了身体。
盼娣回想着,越想越后怕:“招娣……招娣!”
没有人回答。
盼娣起身,摇摇晃晃,去推门,门却在外面锁着。
盼娣嘀咕着:“坏了!坏了!这个招娣,我可怎么跟娘交代啊!”
盼娣大喊着:“来人呐!给我开门!”
没有人回答。
盼娣晃着头让自己清醒,她抄起地上的木凳子向门上砸去。
黄员外家,有下人端上了茶,黄员外亲自递到高柴禾垛子和隆延宗面前:“二位大将军,请喝茶,喝茶!”
隆延宗点头:“多谢黄员外。”
正在此时,晁天宝从外面走了进来,“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高旅长好!三叔好!”
高柴禾垛子抢上前来:“晁天宝我问你,昨天抓阄,你抓到那个‘忠’字了?”
晁天宝摇头:“没有啊,抓了张白纸。”
高柴禾垛子又问:“那你媳妇呢?”
晁天宝一愣:“她应该也抓了张白纸吧?”
高柴禾垛子急了:“什么叫应该,什么叫‘吧’?你媳妇抓到了什么你没看?”
晁天宝道:“我说要看,她说给扔了。”
高柴禾垛子一抖手:“坏了,还真让盼娣给抓到了!”
延宗忙问:“盼娣人呢?”
晁天宝回道:“昨晚上她说到招娣房里去睡,姐俩说说话,到现在没见人。”
延宗忙说:“快带我去招娣的住处!”
话音未落,盼娣从外面跑了进来,她大喊着:“娘——”
延宗连忙制止盼娣:“小点声!”
盼娣一愣:“三叔?高旅长?”
晁天宝道:“高旅长你看,我媳妇来了,她肯定也没抽到那个‘忠’字,她不会骗我的。”
盼娣叹道:“我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