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家院落,被炸废的亭子台上竖起了两根桩子,招娣和高棒子被人押来,捆绑在桩子之上。
高棒子仍然唱着那首《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但是目光中绽放着神采。
有老百姓挤进来看热闹,远远地议论着。
“哟,这不是高棒子吗?”
“可不是他,都这样了还要砍日本人脑袋呐……”
“了不起,可惜了……”
一个百姓挤到了隆家三叔公的身边:“三老太爷,那个可是柳瑛娘的二丫头招娣?”
三叔公已经老眼昏花,他仔细地辨认着:“是那丫头,还真是那丫头!”
三叔公很是担心。
已经成了商会会长的七舅爷也挤来看热闹,他挺着胸脯,摆着谱儿,可老百姓中并没有人搭理他,只有两个小老婆跟在他的身后。
牢生来了,与其说带着特务队不如说特务押着他。
远远地看着被捆绑在那里的招娣,牢生整个人都在颤抖。
监斩台上,池田和时少卿走来。
池田落座:“时县长,你来吧。”
时少卿点了点头:“诸位,我们都知道,池田司令官阁下是不喜欢杀人的,他是带着对友谊的向往,从日本国来到孝兴。可是,有些罪大恶极之人,譬如被绑在那里的高棒子、隆招娣,恶意破坏大东亚共荣,破坏社会安定,杀人害命,制造恐慌!就在昨天夜里,就在这个院子里,他们一共谋杀了四名皇军,还有四个警察和两名政府特务人员!逼得司令官阁下不得不处决他们呀!”
三叔公嘟囔着:“杀了这么多人,值了……”
一个百姓问:“三老太爷,您说什么呢?”
三叔公连忙掩饰:“啊?我说话了?我连个屁都没敢放,你耳朵有毛病吧?”
有百姓偷笑。
时少卿道:“在场的父老乡亲们,你们想一想,要不是池田司令官来了,孝兴能有这么长久的太平日子吗?我们都应该感恩,感谢大东亚共荣!像这种恶意行凶的杀人犯,就是反和平、反友谊、反人类!必须公开枪毙,以儆效尤!”
见没人附和,七舅爷大声喊道:“没错!该枪毙!多崩几枪!”
四周的人都看着七舅爷。
七舅爷又来劲了:“池田司令官威武!破坏大东亚共荣者,都得枪毙!”
没有人跟着七舅爷发出声音,只有他的两个小老婆手舞足蹈。
站在台上的时少卿带头鼓起掌来,接着日本人鼓掌,汉奸、特务鼓掌,少数老百姓不得已也跟着鼓掌。
七舅爷高兴极了,兴奋地继续鼓掌。
时少卿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好了,时辰已到,执行枪决!”
说完,时少卿向站在台下的牢生望去:“牢生,该你了……”
听到时少卿叫自己的名字,牢生像过了电一样紧张了起来,正在这时,牢生的耳畔传来鞭炮声。
院子里的人们都向门外望去。
隆家大门口,隆福用大长杆子挑着一挂鞭放着。
老百姓都向隆福望去,鞭炮很崩,隆福抬不起头来,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人家留下了眼泪。
炮竹燃尽了,是一片硝烟,瑛娘从硝烟中走来,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份绿豆糕、一碗红烧肉、和一壶老酒、两个酒杯。
众人看到瑛娘,一阵议论,而瑛娘很平静,缓缓走着,隆福一瘸一拐的跟着瑛娘身后,他身上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隆家大门口,老百姓自觉地为瑛娘让开了路,瑛娘很坦然,比二十年前初回隆家时坦然的多。
瑛娘和隆福走进隆家院落。
见是瑛娘,时少卿和池田对视;见是瑛娘,招娣异样惊喜,她和高棒子一起,大声喊着“娘”;见是瑛娘,牢生张大了嘴,泪水都快流了出来,可是瑛娘根本不看他。
见是瑛娘,三叔公捏了一把汗;见是瑛娘,一直站在监斩台一旁的佘小四显出万般无奈。
见是瑛娘,七舅爷大声喝道:“柳瑛娘!皇军要枪毙杀人的要犯,你要是捣乱就连你一起枪毙!”
瑛娘笑了:“这里是孝兴隆家,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回我自己家,算什么捣乱?”
七舅爷一下被噎住了。
三叔公上前一步:“瑛娘……”
瑛娘看向三叔公,连忙鞠了一躬:“三叔公,您老人家好啊?”
三叔公道:“好,瑛娘啊,今非昔比!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女人,不过你可别跟小日本……”
三叔公脸色大变,他突然改口:“不对!我老糊涂了,说错话了,你可别跟皇军的刺刀和枪子较劲啊!”
瑛娘颔首:“多谢三叔公提醒,我不是来捣乱的,更不敢跟刺刀、枪子较劲。被绑在那儿的,是我的亲闺女。历朝历代,不管是忠勇之臣还是叛国之将,上法场的日子,都允许家人送一送。我这个当娘的,今天是来送闺女的,我想台上的日本大官儿不会不懂规矩。”
池田冷着脸:“柳瑛娘,我已经让你去监狱探视你的女儿了,午时三刻已到,要立刻执行枪决,请你让开!”
瑛娘正色道:“我要先给孩子们办完喜事!”
池田一愣:“你说什么?”
瑛娘说:“我的女儿七岁就离开了家,二十年颠沛流离,婚姻大事早就耽搁了。今日我才得知她已有了如意郎君,我要为他们主婚!你想杀人,等我办完喜事也不迟吧?自古红事冲白事,白事都得让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都是我们中国人的老理儿!”
池田一愣,他没想到瑛娘说话这么硬气。
三叔公点头:“没错!瑛娘说得句句在理!”
群众们立刻附和,整个院子里一片大乱。
瑛娘语气一转,如同唠家常:“天大地大喜事最大,我这个当娘的,先给孩子做主成亲咯!你们要是嫌我碍事就开枪,随时可以开枪,连我一起打死,无妨!”
说完,瑛娘径自走向了断头台,拦截她的日本兵都不得不后退,池田很尴尬。
时少卿打圆场道:“池田司令官一向是体恤民情的,我们就等一等,等一等无妨!司令官请坐……”
池田坐下,一脸的杀气。
牢生一直注视着瑛娘的背影,他恨不得跟过去,但是却挪不动脚步。
断头台上,瑛娘将做好的饭菜放到一根断裂的柱子上。
招娣含泪道:“娘,您来送我了!我以为您生我的气,再也不见我了呢!”
瑛娘说:“我是生你的气,可是我得给高团长面子。高团长,你真的相上了我这傻丫头?”
高棒子点着头:“相上了!相上了!”
瑛娘道:“她脾气可不好!”
高棒子摇头:“我不怕!我喜欢!”
瑛娘又说:“那日后,你可得多担待她……”
高棒子连连点头:“放心吧娘!我们俩早就说好了,成了亲,我学程咬金,什么都听媳妇的!”
瑛娘点着头,她长叹了一口气:“你们怎么来的孝兴,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陪着这傻丫头送命,你不后悔?”
高棒子摇头:“不后悔!绝不后悔!”
瑛娘颔首:“好,女婿……”
高棒子连忙答应:“丈母娘!”
瑛娘道:“哎!娘收过你的礼了,那就是聘礼!我今儿个就把闺女嫁给你!他福爷爷……”
隆福连忙上前打开包袱,包袱里是大红的绸子,瑛娘将一个大红花亲手绑在了招娣的身上,招娣欣喜;瑛娘又将另一个大红花绑在了高棒子身上,高棒子幸福。
瑛娘接着又拿出了一条特质的红绸子,交到了高棒子和招娣手上。
瑛娘端详着:“好看,般配……我早怎么没发现你们俩这么般配呢?”
“是吧,娘?谢谢娘啦!”高棒子高兴地咧嘴大笑着。
瑛娘说:“成亲是要拜天地的,娘给你们吆喝两声?”
高棒子摇头:“不拜!天道不公!让小鬼子侵占了我们的家园,我拜他何用?”
招娣附和道:“没错,土地老爷更无能!泱泱大国遍地汉奸,拜他丢人!”
高棒子说:“要拜我们就拜娘!”
招娣点头:“对!棒子,我们一起给娘磕头!”
高棒子道:“对!丈母娘,受女婿一拜!”
说着,高棒子和招娣使劲儿地向下低着头。
瑛娘强忍着泪水:“好了,我受了,受了……孩子们呀,娘给你们做了饭……”
瑛娘转过身去端托盘。
隆福连忙帮瑛娘接了过来:“给我吧,二少奶奶!”
瑛娘点头:“谢福叔。”
瑛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高团长,我的好女婿!这碗肉是娘专门给你做的。”
高棒子笑了:“都说丈母娘疼女婿,多谢娘!”
瑛娘将肉喂到了高棒子嘴里。
高棒子吃着,嚼着:“嗯!真香!招娣,你也来一块!”
瑛娘又夹起了一块肉:“你们既是夫妻了,娘就不换筷子了……没能看着你们入洞房,这,也算看着你们吃一个锅里的饭了。来,招娣,你也吃一块!”
招娣点头,吃下一块肉。
瑛娘拿起一块绿豆糕:“招娣啊,我想来想去,想不起你最爱吃什么,只记得有一回,娘给你们买了绿豆糕,一共十块。盼娣、招娣、念娣,三天,娘每天给你们每人一块。三天后,剩下一块不知怎么分好,却发现没了。娘一板脸,你就承认是你偷着吃了。娘还在你屁股上打了两巴掌,现在想想真不应该啊!一块绿豆糕,我闺女都没吃够!今天,娘专门给你买了,吃吧,吃够了!”
瑛娘喂招娣,招娣一口口地吃着,说不出话来。
孝兴的百姓都被感动了,无不泣泪。
老管家隆福在一旁淌着热泪;佘小四紧咬着牙关,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牢生低下头,一滴泪水掉在了地上,他掩饰着,怕别人发现。
三叔公侧过头去,流着眼泪:“哎呀,这风怎么这么大啊?老了,眼眶子挡不住风了……”
池田有些不耐烦了,示意时少卿。
时少卿起身:“好了,好了,司令官开恩,已经让你把喜事办完了!来人!把柳瑛娘拉一边儿去!”
有人上前,隆福试图阻挡,托盘被打翻在地,警察拉着瑛娘离开。
招娣高喊:“娘——”
瑛娘回应着:“招娣——”
时少卿道:“牢生,你还不快一点?”
牢生小声问:“为什么是我?”
时少卿说:“这是司令官的意思!昨天夜里要不是爹保护你,你就死在他们的枪下了!那么多皇军、警察为了保护你送了命,你不该替他们报仇吗?掏出你的枪来枪毙他们!利索一点!”
牢生无奈只得掏枪。
时少卿又说:“站到中间去!”
牢生被时少卿逼迫着走向庭院中间。
远处的瑛娘看到了这一幕,她大声喝道:“隆牢生!”
牢生听了一激灵,像被钉子钉到了地上。
瑛娘道:“牢生,你的身世原本应该由娘亲口说出来,可既然已经有人告诉你了,你就该知道自己姓隆,你是我的儿子,绑在那里的是你的亲姐姐!一个爹一个娘的亲姐弟,你要对她开枪?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骨肉相残,你会坠入十八层地狱的!”
时少卿看了看要发怒的池田,大喝一声:“勒上她的嘴!”
有人上前勒住了瑛娘的嘴,瑛娘发不出声音了。
时少卿催促道:“牢生,别听柳瑛娘胡说八道,快开枪!昨天夜里他们对你开枪的时候可没客气!”
牢生缓缓举起了枪,可他突然大叫一声,将枪扔在地上,抱住脑袋嚎叫着。
池田的军刀一下墩在了地上。
时少卿轻声道:“义兄,您别急,这孩子太小了,被瑛娘那几句话吓着了,让我来……”
说完,时少卿跳下了监斩台,来到了牢生的面前:“牢生,起来,起来!”
时少卿抓起枪,并将牢生抱了起来,他大喊着:“执行枪决!”
牢生的手根本不去抓枪:“不!”
时少卿无奈,便自己开了枪,他的枪法不好,连着开了四五枪,一颗子弹命中高棒子的胸口,另一颗子弹打在了招娣的胸口。
高棒子与招娣对视,生命的最后,二人想起了相遇交往的一个个瞬间。
一直没有落泪的瑛娘,终于淌下了泪水,但是她被勒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挣扎着。
隆福老泪纵横,三叔公长叹,佘小四默默闭上了眼睛,咬着嘴唇,牢生心如刀绞。
悲痛欲绝的瑛娘瘫倒在地。
此时,一支队伍正在秘密地向孝兴城靠近,这支队伍正是由隆延宗带领的孝兴子弟军。
一个将士说:“总司令,那就是我们的家了!”
延宗点头:“架炮。”
借助山势,几门大炮架好,延宗视察着正在装炮弹的战士们。
一个军官跑了过来:“隆县长,这炮架得有点远吧?”
延宗摇头:“不远,再近鬼子会发现的!”
军官急道:“真的远了!我是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我学过炮兵!请听我的指挥!”
延宗一瞪眼:“混蛋!你是高柴禾垛子派来配合我的还是监视我的?我是孝兴子弟军的总司令,我听你的指挥?我定了,就在这开炮!”
军官吼道:“隆延宗,你这样会打败仗的!”
延宗挥手:“把他给我抓起来!”
有人上前将这名军官抓了起来,军官瞪着隆延宗。
跟着一起来的另一名军官在一旁看着,敢怒不敢言。
隆延宗问:“炮弹都上好了没有?”
有将士回答:“上好了!”
延宗下命令:“开炮!”
几门大炮同时发射炮弹,可炮弹都在离城门一定距离的地方爆炸了。
一个将士用望远镜在高处张望,跑了下来:“总司令,炮确实架远了,没打着孝兴城啊!”
延宗有些慌张:“不可能!摇高炮筒!接着上炮弹!”
将士们操作着大炮,又一阵炮弹轰出,可炮弹仍然在城外爆破。
池田带着他的部下通过斜坡,冲上了孝兴城墙,他用望远镜向远处观察着。
一个日本军官说:“司令官阁下,这里危险!”
池田笑了:“危险?敌人的大炮起码架远了五百米,你认为他们现在还有机会把他们的重型武器向前推进吗?一群乌合之众,消灭他们!”
日本军官领命:“是!”
孝兴城外,隆延宗怒吼着:“还有没有炮弹?”
负责操作大炮的子弟兵汇报:“报告总司令,剩下的炮弹不多了!”
延宗很焦急。
有将士用望远镜看着远方:“报告总司令,鬼子出城了!大部队啊!”
延宗咬着牙:“准备战斗!跟鬼子拼了!”
将士急道:“总司令,咱们的兵力不够啊!”
延宗瞪着眼:“那也得拼,我的亲侄女被他们枪毙了,还有你们的爹、娘、爷爷!我们得为亲人报仇!”
众人立刻准备战斗。
有军官上前:“隆县长,能否听我说两句?”
延宗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军官说:“我们是奉高旅长之命前来配合子弟军的。大伙的亲人被日本鬼子杀害了,我们也很悲痛。可是打仗是要讲战略、战术的,您这样盲目硬拼,只能全军覆没!”
延宗怒道:“你说什么?你咒老子?”
延宗冲上前去抓住了军官的脖领子。
另一个军官道:“隆县长,就算你枪毙了我们,我们也得说,这仗不能打!请您赶紧下命令撤退吧!”
一个将士附和道:“是啊,总司令,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孝兴子弟军中,那个原来带头要报仇的人开口了:“总司令,是,我想给我爹报仇,你也想给你侄女报仇,可这仗我也觉得不能打……咱们这支队伍拉起来不容易,不能就这么轻易断送了啊!”
延宗一拍脑门:“哎呀,都怪我!我着急报仇,急糊涂了!撤退!”
炮兵问:“那大炮怎么办?”
延宗问随行的两个军官:“请问二位,这大炮怎么办?”
一个军官果断地说:“只能放弃了!”
延宗一拍大腿:“真他娘的可惜,都怪我!撤退!”
队伍组织好了撤退,可刚跑没几步,有两个靠后的子弟军贼眉鼠眼,他们是池田的奸细,顺势滚在了山沟里,两人还交流着。
“别抬头,千万别让他们发现!”
“可惜了,没机会打隆延宗的黑枪!日本人跟我爹保证了,要是能打死隆延宗,回去就让我当官儿!”
池田拍着隆延宗丢弃的大炮说道:“哼,我真想知道是哪只部队这么狼狈,连大炮都丢了。”
两名奸细被押着而来。
日本兵汇报:“报告司令官,这有两个人。”
池田看向那两个人。
一个奸细上前:“池田司令官,是我啊!我!”
池田点头:“哦,我想起来了,离开孝兴之前我见过你。”
奸细连连点头:“对啊!我叫田武林。”
另一个奸细说:“还有我!我叫王永辉。”
池田沉吟着:“王永辉?我也见过你。”
田武林邀功道:“这半年我们哥俩可没少往回传情报啊!”
池田撇着嘴:“是,但没什么有用的!都是些废话!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刚才用大炮偷袭的是孝兴子弟军?”
王永辉点头:“对啊,就是孝兴子弟军!集体出动,都来了!”
池田问道:“那隆延宗呢?”
田武林回道:“他也来了,用炮轰您没轰着,带着队伍跑了。”
有军官询问:“司令官阁下,要不要追?”
“等一等!”池田冷静了下来,“不可能……隆延宗怎么会这么愚蠢?”
池田一把抓起田武林的脖领子:“说,你们是不是被隆延宗收买了,在跟我演戏?”
田武林颤抖着:“没有啊皇军,我哪敢啊?”
王永辉附和道:“是真的,司令官!隆延宗的侄女被您枪毙了,他急糊涂了!”
田武林说:“对啊,大炮架远了,高柴禾垛子派来的军官提醒隆延宗了,他差点没把人家给毙了!”
池田一愣:“有这种事儿?”
田武林连连点头:“对对对,是这样的!”
池田突然哈哈大笑:“你们这两个傻瓜,隆延宗是在演戏!他一定早就发现了你们两个是奸细,特意演了一出戏给你们看的!哈哈……”
这时,一名军官从远处跑来:“报告!”
池田一见这名军官立刻表情严肃起来。
军官凑到池田耳旁嘟囔着什么,并把一张纸条递到池田面前。
池田笑了,他再次看向傻了眼的两个奸细:“你们俩能不能告诉我,隆延宗往哪个方向撤退了?”
田武林回道:“之前是做过部署,攻不下孝兴城就向蘑菇镇方向撤退……”
池田突然拔出手枪“砰”的一枪,田武林的后脑勺窜出血来,倒在地上。
王永辉吓得嗷嗷直叫,跪在了地上:“司令官饶命,司令官饶命啊!”
池田问:“知道我为什么要枪毙他吗?”
王永辉哆哆嗦嗦:“不知道啊!”
池田道:“因为如果我相信了他的话,就会中高柴禾垛子的埋伏!”
王永辉点了点头。
池田从身后的士兵手里拽出了军刀,架在了王永辉的脖子上:“知道我为什么不枪毙你吗?”
王永辉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你太笨了,浪费一颗子弹不值得……”池田的手腕轻轻一勾,王永辉的哽嗓咽喉已被划破,叫都没叫出来就倒下了。
县政府院落,几十名日本军官,时少卿,佘小四,和一众汉奸官员都已经被集中在外院。
一名日本军官高喊着:“司令官阁下驾到!”
所有人集体立正。
池田走来,看着众人,他用手指着站在前排的日本军官四人,然后向内院走去,四名日本军官立刻跟上,其他人面面相觑。
内院沙盘前,池田说:“我们是军人,在占领整个中国之前,不应该在任何一个地方让战马停下来!可是……由于高柴禾垛子和隆延宗的阻挠,我们已经在孝兴停滞了一年,一年!我们太需要一场战役改变这个局面了!”
四名军官都是池田的亲信,表情都很严肃。
一条山路上跑着丢盔卸甲的孝兴子弟军。
隆延宗突然止住了脚步,他的脸变得冷静了下来:“集合队伍,清点人数。”
有将士疑惑道:“总司令,万一鬼子追来怎么办?”
延宗笑了:“池田没那么好骗,他是不会追的。马上清点人数!”
一名将士领命:“是!”
他掏出了哨子,吹着,战士们都停住了脚步,集合。
孝兴县政府院落,佘小四向内院张望着,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日本军官们严阵以待。
内院,池田低声道:“隆延宗,故意把炮架得远远的,放几下空炮,露出破绽是想诱使我们去追!我接到了准确的情报,高柴禾垛子已经在半路上设下了包围圈,就在这里!”
池田指着沙盘上一处地方:“呵呵……这个地形选的真好啊,像个口袋。中国历代战争中,都有这一阵法,叫口袋阵——诱敌深入,合围歼灭。可他忘了,他的对手是伟大的帝国军人!”
四名军官都点着头。
一个日本军官道:“司令官阁下是情报战的高手,随时会在对手身边安插钉子,这一点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池田点头:“没错,利用中国人消灭中国人,是上上策。我们的情报还告诉我,高柴禾垛子已经决定把他的临时指挥部,向前推进八十里,在这里——”
池田指着沙盘上的一个地方:“如果我们立刻行动,今天夜里,我们的炮兵可以被输送到这里——”
池田指着沙盘,用手量着距离:“这个地方我亲自去过,我仍然想让高柴禾垛子先领教帝国炮兵的厉害!”
四名军官点着头。
山路上,战士们报数:“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八……”
报数的声音停止了。
一个将士上前:“报告总司令,一共一百五十八人!”
隆延宗问:“出发的时候多少?”
将士回答:“一百六十人!”
延宗点了点头:“王永辉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
延宗又问:“田武林在不在?”
也没有人回答。
子弟军们相互对视着。
子弟军们议论着:“好像就少了他们两个……”
一个人问:“是啊总司令,您怎么知道少了他们两个?”
延宗点头道:“这就对了……”
原来,隆延宗进城救娘的时候,曾与佘小四有过交流,佘小四告诉他,子弟军里有奸细,常给池田送情报,得防。
而与高柴禾垛子商议之后,隆延宗基本锁定了奸细是谁,两人决定将计就计!
山路上,隆延宗向高柴禾垛子派来的两名军官抱拳:“二位,辛苦了!“
两个军官还礼:“隆县长客气了。”
延宗叫道:“孝兴子弟军的将士们!”
众人齐声响应:“有!”
延宗道:“刚才那一仗,是虚晃一枪,丢几门大炮,是我故意送给池田的!真正的战役,即将开始!我们的目标是,砍下池田的人头,收复孝兴县城!”
战士们齐声呐喊:“好!”
四名日军军官从内院向外走出,在他们的号令下,众日本军官迅速行动,向不同的方向去做战斗准备。
池田从内院走出。
佘小四迎了上去:“司令官阁下,要打大仗吧?我带着警察局的兄弟们配合您!”
池田低声道:“不,我现在越来越信任你了,守住孝兴县城,这一仗之后我会提拔你为县长。”
佘小四一愣。
池田走向时少卿:“时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捉拿你的仇人隆延宗?”
时少卿摇头:“啊,不了,今天,必须有个了断。”
池田问:“和柳瑛娘?”
时少卿点头:“是的,要么她心甘情愿地跟我走,我会像多年来一直期盼的那样,诚心诚意地爱她,和她白头偕老……如果她仍不回心转意,我就亲手结束她的性命,为司令官报仇,也让自己的梦,彻底醒了!”
池田颔首:“好吧,那你留下,解决自己的事情吧。”
池田走了,佘小四转动着眼珠。
时少卿的汽车驶来,紧急刹车停在瑛娘原来住处的门前。
时少卿焦急地下车。
管家迎了上来:“老爷,您回来了……”
时少卿问:“少爷呢?”
管家叹道:“他死活不回隆家去住了,躲在自己房里面不肯出来。”
时少卿又问:“柳瑛娘呢?”
管家回禀:“按您的吩咐,关在您屋里了。她没哭也没闹……”
时少卿一愣:“没哭也没闹?你个废物,她肯定是要寻短见!”
时少卿连忙冲向自己的屋里。
时少卿冲进门来,径自奔向当年养伤的那一房间,他跨越小天井撞开了房门,愣住了。
只见瑛娘安详地坐在桌前,在给自己倒茶喝,完全像是个主人。
见时少卿回来,瑛娘慢慢地站起来:“回来了……”
时少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他回头发现管家还跟在他身后,呵斥道:“出去!”
管家连忙转身离开,时少卿关上门,慢慢地走向瑛娘。
时少卿道:“瑛娘,你不会怪我的对吗?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我这个县长就是个傀儡,我不开枪,日本人照样会杀了招娣!他们什么样的酷刑都想得出来!我亲眼见过凌迟,那真是惨不忍睹啊!还有,他们会把女犯人扔给十几个男人……”
“行了,别说了!”瑛娘一阵反感。
时少卿说:“对不住,瑛娘,我也是想给二侄女一个痛快的……这孩子我从小就喜欢,那年我从北平回来,带给她的礼物是什么来着……”
瑛娘愤怒打断:“这个也别说了!”
时少卿愣住了:“瑛娘?”
瑛娘的面色平和了下来:“过去的事都不说了。我柳瑛娘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是牢生。他在你身边,管你叫爹,只听你的话。我那三个女儿的死活,我都可以不管,可儿子是我的命,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把他还给我吧!”
“还?你让我怎么还啊?”
“让他跟我走啊!”
“往哪走?去钻深山老林?牢生从小跟着我可没受过一点儿苦,他是吃寿司和生鱼片长大的,你让他跟你去吃糠咽菜?”
“这……”
“这么多年,我时少卿不近女色,专心陪伴着牢生,我容易吗?他读书,我就陪他一起读!你是知道的,小时候我没好好念书,可现在,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我满肚子都是!都是陪着牢生一起学的,我觉得我有点像古代的苏洵,哈哈……”时少卿笑了起来。
“你是不肯把孩子还给我了?”
“就算我肯,他也不会跟你走的,他离不开我。”
“可是我得跟儿子在一起!”
“我早跟你说了,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留下。你、我、我们的儿子牢生,我们一家三口一辈子不分开,不好吗?”
“那我怎么对得起二少爷隆继宗?”
时少卿见瑛娘有了动摇,他一转身“噗通”跪倒:“大哥!您已经升天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大嫂一直为你守寡,含辛茹苦,她真的不容易!如今,你们的儿子牢生,兄弟我给养大了,他成人了!他也希望他的爹、他的娘能够陪他在一起。我和瑛娘,我们可以不要夫妻之名,我们甚至也可以没有夫妻之实,我们就是在一起陪伴着孩子,就请您答应了吧!”
时少卿身后的瑛娘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将仇恨收了起来:“你求他有什么用?他要真的在天有灵,会让我受这么多年的苦?我是早就想明白了,脚下的路,得自己走,命也不是天注定的。”
时少卿起身回头看着瑛娘:“那现在,你打算怎么走你的后半辈子?”
瑛娘淡淡地说:“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还能怎样?我只求时县长、时大老爷能收留我,让我留在儿子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