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瑛娘也在小桌上摆上了酒菜,让时少卿的伙计司机等三四个人吃饭。
瑛娘上菜,几个人连忙起身:“多谢!多谢!”
瑛娘道:“到这儿就算到家了,合口不合口的,都多吃点,多吃噢!”
几人满脸堆笑,称谢不已。
屋内,继宗正在和时少卿推杯换盏。
时少卿哈哈大笑:“我爹对我真好啊!他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快咽气了!怕自己死了家里没人给我撑腰,我继承不了家产,你猜怎么着?”
继宗顺口问道:“怎么?”
“他先把我那仨哥哥的亲娘,也就是我大娘,下药给毒死了!”
继宗吓了一跳:“啊?这是为什么?!”
“你想啊,那老太婆要是活着,能心甘情愿的看着家产都归我吗?哎呀,要说真得感谢我那仨哥哥呀,不是官迷就是色鬼,都没急着传宗接代!我爹要是有孙子,这份家业能归了我?”
“那令尊,时老太爷……”
“我回到家没十天他就咽了气,一转身,我就成了老爷!”时少卿说着是哈哈大笑,越笑越狰狞。
那声音被刚刚进门的瑛娘听到了,瑛娘觉得多少有些过分。
瑛娘与时少卿的目光相对,时少卿的目光立刻从狰狞变成了深情,正在这时,继宗一回身,正看见瑛娘。
瑛娘错开时少卿的眼神,时少卿也立刻变了眼神。
继宗冲着瑛娘:“来来来,我喝不过兄弟,快醉了,你陪着兄弟喝一杯!”
“对,大嫂,兄弟敬你一杯!”
“我敬兄弟!我这手艺差,会做的都是粗茶淡饭,让兄弟见笑了。”
“哪的话?嫂子做的饭,胜过京城所有山珍海味!谢谢嫂子!”
二人酒杯相碰,继宗没发现瑛娘和时少卿的目光交流中有些尴尬。
此夜,月如钩,三个孩子都睡着了,新衣服被挂在一旁。
瑛娘用手反复地捏着,看着:“这衣服真是漂亮!要不怎么说得见世面呢,这样子,我头回见,就算你给我这么好的布料,我也做不出来呀!这俩丫头,真是有福,跟着她爹收了这么好的礼。”
“我这兄弟……唉……”继宗一脸不高兴地叹道。
“孩儿他爹,兄弟怎么了?”
“你说我这兄弟不懂礼数吧,还真不是,给我给三个孩子都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要说他懂礼数吧,哎,我看差火候。他被打得人事不省,在咱们家一躺就是半个多月,要不是你,他早就死了……他怎么能送礼单单把你给落下了呢!”
瑛娘笑了:“孩儿他爹,这才说明兄弟知书达理。”
“啊?怎么讲?”
“你想啊,虽说他在咱家炕上躺了半个多月都是我照顾的,可那时候他是病人。现在他好了,我是他的嫂夫人,他怎么可以随便送我礼物呢?”
继宗还是没弄明白:“这……”
“男女授受不亲嘛!”
继宗恍然大悟:“噢!”
“再说了,他给孩子们送了礼,我这个当娘的自然打心眼里高兴,也就算他谢我了。”
“如此说来,我这兄弟的人品了不得,这一层怎么连我都没有想到呢!”继宗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瑛娘笑了。
继宗一把拉住瑛娘:“刚才叫你一起吃饭你不肯上桌,商量的大事你都没听着。”
“什么大事?”
“一开始啊,我看兄弟发达了,成了时老爷,我想坏了,他再也不可能给我当掌柜的了,咱们家货栈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哪成想,跟我这兄弟一聊,你猜怎么着?他回来就是要跟我合伙做大生意的!”
“啥?不能吧,京城那么大一份家业他不守着?”
“兄弟说了,京城虽大,可是想赚钱也不容易。孝兴虽偏远,生意要是做好了,反倒更容易挣钱!我的兄弟是个人物,他说现如今中华大地多少人划土为疆,靠的都是枪炮。我们兄弟要是把生意做大了,就靠银子,将来也能成为一方霸主!”
瑛娘笑了:“好好过日子就得了,可别称王称霸,动枪动炮怪吓人的。时老爷给你当掌柜的时候,货栈生意就好,说明你们哥俩合财!合伙做生意,准能行。”
“那是自然。你可知道兄弟要出多少本钱?”
瑛娘摇头。
“他要出的本钱是我的几十倍啊!”
“那么多?岂不是他要当东家了?那……你给他当掌柜?”
“我也这么说来着,可是他不干,他说我是兄长,永远是他的东家。”继宗得意的大笑,“我说今后不论什么东家掌柜,兄弟合伙都是东家,他也认同!他说,钱他多出,力我多出,将来五五分利!”
“真的?他出那么多钱,五五分利?”
“可不!看出我们兄弟的情谊了吧。要说,我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把那么个活死人给救活了,哪有今天呀?”
隆继宗哈哈大笑,瑛娘也很高兴,可多少有些忐忑。
一张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货品目录,时少卿和隆继宗研究着。
继宗倒吸一口凉气:“兄弟,你真是好气魄啊!这些可都是紧俏货,如果能到了孝兴,必是好卖,而且都能卖好价钱!只是,怎么能保证货源呢?”
时少卿道:“货源交在兄弟身上!实不相瞒,我早就派出了两个掌柜到省城联络货源了,今儿一早他们回了信,都办妥了。”
“哎呀,那可是太不容易了,这些货我平日连想都没敢想!”
“我爹毕竟是前朝的四品官,还有很多门生故交在政府里当官,我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找过他们,他们都给指了些门路,所以……”
“噢,原来如此!我说的嘛!我说的嘛……”
“大哥,你看,你我兄弟二人就这么分工如何?我负责在省城活动保证货源,大哥就辛苦多跑一跑周边的县城、镇子,打开销路。”
“好说,这么紧俏的货,到哪儿都是要抢的,只是……一旦销路不畅,货物积压,本金难回,生意可就赔了,这份重担交给我,不知道兄弟放不放心?”
“大哥,您是隆家的二少爷,走到哪儿都有面子。我毕竟是京城来的,人不生地不熟,货再好,想销出去,如期收回本金来,还不得仰仗您这当地的名门望族?”
“既然兄弟信任,那就这么定了!”
继宗小心翼翼地把一个非常烫的鸡蛋剥开,放在了盼娣的碗里。
盼娣娇滴滴地说:“谢谢爹!”
没想到继宗停了一下,说道:“不对,你是姐姐,要先给妹妹!”
继宗将鸡蛋又放在了招娣碗里。
招娣高兴道:“谢谢爹!”
“盼娣不急啊,爹再给你剥一个。”说着继宗又小心地剥开一个鸡蛋,放到了盼娣的碗里。
盼娣笑着:“谢谢爹!”
招娣说:“蘸点酱油,蘸点醋!”
继宗哈哈大笑:“好!蘸酱油,蘸醋!”
说着,继宗拿起酱油和醋倒进了招娣的碗里,又给盼娣倒了一些,瑛娘端着粥进来,见到那场景,真是其乐融融,喜上眉梢。
瑛娘故意说道:“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鸡蛋不会自己剥啊?怎敢麻烦爹?”
继宗摆摆手:“哎,刚煮好的鸡蛋烫嘛,咱家小姐现在没人伺候,我当爹的给剥个鸡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愿意!”
瑛娘笑了。
继宗又说:“我这一走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我想闺女可怎么办?“
瑛娘笑道:“爹对你们真好!你们俩丫头片子,好有福气。”
盼娣招娣吃着鸡蛋笑着。
继宗叹口气:“哎,也不知道老三什么时候能吃鸡蛋?”
瑛娘看了看床上手正在抓挠着的老三:“这丫头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你还惦记着她呢,真是难为你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的骨肉,我能不惦记?要不是有了她,我还在隆家的大宅院里,当我的二少爷,怎么会像今天这样励精图治,自己做大事?对呀,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我这个小老三呢!”
说着,继宗上前去亲吻襁褓中的老三,可老三哭了起来。
瑛娘将包裹放在马车上。
瑛娘唠叨着:“他爹,这回出去日子久,你可小心照顾自己。你爱肚子疼,那是肠胃娇贵,千万别吃凉的,晚上睡觉别蹬被子。”
继宗脸一红:“哎,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让伙计们笑话!”
赶车的小伙计果然在偷笑,瑛娘看到了,有些不好意思。
继宗拍拍瑛娘的肩:“放心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小时候净傻读书了,又在古风村耽误了十年,现在才谋大业,不受点苦,也说不过去呀!走了,兄弟这么信任,这一趟,必须马到成功!”
“二少爷保重!”
继宗跳上马车,伙计扬鞭,马车出发。瑛娘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多少有些担忧,这时角落里露出了一张老脸,正是那时家的管家。
管家弓着腰,向时少卿报告:“走了,马车出的西城门。”
时少卿点头:“嗯,我这个义兄,本分!说好的先奔临县,他是肯定不会拐弯的,哈哈……你说,瑛娘怎样?”
“呃,老爷,您的义嫂,我哪敢多嘴……”
“我就问你怎么样?不算多嘴,她是不是好女人?”
“呃,那当然是好女人,饭菜做得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热情。”
“她像我娘……”
听时少卿这么说,管家一愣。
时少卿继续说道:“我娘死的早,那年我才七岁,没娘的孩子日子不好过呀!挨打受气都不算什么,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才最让人受不了!直到那天,我以为我没命了,到阎王爷那儿逛了好几圈又回来,睁开眼就看到了她,我一下子觉得,活着有了他奶奶的盼头!”
管家吓了一跳,对于时少卿的话他不知该怎么接茬。
是夜,三个孩子已经睡着了,瑛娘正要熄灯,只听得外面有人轻叩窗子,她吓了一跳,凑了过去,问道:“谁啊?”
时少卿答话:“嫂子,是我。”
瑛娘大惊:“你是谁?”
“我是您的兄弟,时少卿啊。”
“时老爷?”
时少卿站在窗户边上:“呃,什么老爷?不是都说好叫兄弟吗?其实,我更愿意你叫我少卿。”
瑛娘有些尴尬:“少卿……兄弟,这深更半夜的,你有什么事吗?”
“有事,急事,请嫂子移驾,出来相见!”
“哦,稍等,我这就出来。”
明月之下,瑛娘开门。
“什么急事啊?不会是京城的仇家又找来了吧?”瑛娘问道。
时少卿笑了:“呵呵,所谓仇家,其实就是债主。我爹死了,家业都留给了我,有了钱,谁还欠着他们的,早还上了。他们见我发达了,怕我买凶报复,吓得直磕头呢!”
瑛娘长出了一口气:“哦,那这大半夜的,你找我……”
时少卿突然后退一步,单膝跪倒。
瑛娘大吃一惊:“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时少卿认真地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月光之下,一个亮闪闪的红宝石戒指,被举到了瑛娘面前。
瑛娘一愣:“这……”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那天,我拉了一车的礼物来,有隆继宗的,有三个女儿的,唯独没有你的,不知你心里怪我了没有。怪就怪吧,这枚戒指,我选了好久,就是想等着只有咱们俩的时候,单独送给你!”
“兄弟,太贵重了,嫂子不能要!”
“瑛娘,这没有外人,明月之下,只有你我,别再嫂子,兄弟的叫了,少卿的一片情,你难道看不出来?”
瑛娘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兄弟,你快起来!”
“你不收下,我就不起来!”
“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没法收。”
“那我就在这儿跪一辈子!”
瑛娘有些尴尬:“好吧,这很值钱吧?嫂子真是受之有愧啊!”说着,瑛娘只得把盒子接了下来。
时少卿顺势站起,握住了瑛娘的手:“你答应了?”
“我答应什么了?”
“我在做什么你不懂吗?”
“懂什么?”
“我是在向你求婚啊!你既然接了,就是答应了!来,瑛娘,我亲手为你戴上!”
瑛娘一把将时少卿推开:“你疯了吧?我是有夫之妇,是你嫂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不知羞耻!”
时少卿一脸的尴尬。
瑛娘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连忙弥补话茬:“哦,我明白了,兄弟准是喝多了,醉了!我记得我插了门,你跳墙进来的?不是喝多了,怎么会跳墙呢?你的管家哪去了?也不跟着你,你快回去吧,我给你开门!”
说着,瑛娘向大门口走去。
时少卿在身后一把抱住瑛娘:“瑛娘,我今天根本没喝酒!”
“你放开我!”
“不,瑛娘,你让我说完!自从那天从鬼门关回来,睁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了,你就是我这辈子最亲近的女人!我跟你说过,你长得像我的娘,其实,并不是模样有多像,而是感觉像。你让我觉得像娘一样亲切,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你!”
“胡说八道!”瑛娘甩开时少卿就要走。
时少卿又上前一步,拦住瑛娘:“虽说你大我几岁,我不在乎!你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我也不在乎!”
“住嘴!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今天的话要是让我孩子他爹听到,你怎么做人?”
时少卿笑了:“我不在乎。”
瑛娘愣住了,很是意外。
“我一回来,就与他结拜,就是想好让他别太恨我。隆继宗是个好人,可是瑛娘,他姓隆,隆家对你怎样?你十四岁那年要拿你祭河,对吧!就因为你生了一个闺女,把你全家都撵了出来,对吧?!这样的家里养出来的少爷,能是什么好东西吗?别看他现在对你好,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心的!你把一辈子都给了他,你能得什么好?瑛娘,我虽然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可我跟他不一样。我从小受气,看够了别人的白眼,谁对我有恩,我知道用心去报答。真心爱慕的人,我会拿命去对她好!真的,我时少卿对着明月发誓,我一辈子对你好,就像对我娘一样好!”
瑛娘不知如何是好:“什么胡言乱语!你真是喝多了,你快走,就当没来过,什么也没说过,不然,以后就没法再见面了!”
说着,瑛娘快步向屋里走去,时少卿再次拦住瑛娘。
“我知道,隆继宗娶了你,你觉得他对你有恩,你错了!当初是怎么回事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个时候他落了难,你不救他他就死了。活过来以后不娶你他就吃不上饭,得饿死!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他有什么愧疚。而且我也一定会对的起他。我们不是合伙做生意吗?我想好了,你跟我走,投在货栈里面的钱我一文都不带,全留给隆继宗,如何?”
“我跟你走?”
“对啊,我时少卿愿意为了你改名换姓,大上海,武汉,广东……去哪都行!”
“这算什么?”
“私奔啊!为了爱,私奔,我不在乎!”
瑛娘“啪”的一巴掌打在了时少卿的脸上,时少卿被打傻了,回手也给了瑛娘一巴掌。瑛娘刚要发怒,时少卿“噗通”跪倒在瑛娘面前,瑛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时少卿道:“瑛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爱的人,我本来不该打你,我……这一巴掌是想把你打醒!想让你看清隆继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实话告诉你吧,隆继宗这次出去做生意,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走的,那个县长的侄女洪小姐陪着他呢!”
“你胡说八道!”
时少卿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可以多给你点时间,让你明白隆家的二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天底下,只有我是最爱你的男人!”
时少卿说完,站起身就走,他走到门前,“啪”的打开门栓,看了一眼瑛娘离去,瑛娘连忙冲过去,重新挂好门栓,心里不停地打鼓,她心里烦乱,不知如何是好。
盼娣和招娣在床上扔着口袋,歘着嘎啦,瑛娘看着睡熟的老三,发呆,突然泪如雨下,泪水滴在了老三的脸上,孩子被惊醒,哇哇大哭。
瑛娘连忙抱起老三哄着,可是泪水却依然止不住,如泉一样涌,盼娣与招娣停下了游戏,凑到了瑛娘的面前。
盼娣问:“娘,你哭什么?”
招娣说:“娘,你别哭,呜呜……”
招娣说着也哭了起来。
瑛娘:“不哭,不哭,娘是想你们爹了,你们哭啥?”
孩子们抹着眼泪。
瑛娘咬了咬牙:“对啊,你爹对咱们娘四个这么好,怎么可能骗我?我又怎么能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一定是外人在骗我!对了,盼娣,你找的到奶奶家吗?”
盼娣点头:“找的着!”
“太好了,娘求你个事。”
隆家大门口,隆福坐在门房里,小顺子打此经过,轻轻地敲了敲大门。
小顺子叫道:“福叔,福叔。”
隆福正在打着盹,一下醒了:“哎呀,是顺子啊。”
小顺子说:“福叔,您往外瞧瞧,好像是来找你的。”
隆福往外瞧,发现盼娣在门外招手,福叔会意,对小顺子说:“帮我看一会儿。”
说着,隆福走到了盼娣面前:“大小姐,你是在叫我吗?”
盼娣点头:“是,福爷爷。”
“哎呀呀,大小姐,你别这么叫我,我受不起。”
“我娘让我这么叫您的。”
“你娘?”
孝兴茶楼里,时少卿规规矩矩地向洪小姐鞠躬致敬:“洪小姐好。”
洪小姐抬起头来:“我见过你,你是隆继宗的掌柜。约我的人是你?”
“不错。”
“你找我有什么事?”
“您既然知道我跟东家的关系,难道还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隆继宗约我?我跟他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就是有些话不好说,所以才需要个人中间传话嘛。”
“你是要替隆继宗传话?”
“就是,就是。”
洪小姐站了起来:“想让我叔叔不再难为隆家,对吧?你找错人了,叔叔不听我的,只要一提隆家就火冒三丈,我劝也没用。”
洪小姐说完就要走。
“不不不,洪小姐误会了。东家找您不是为这事儿。”
“还有什么事?”
“实不相瞒,自打与洪小姐相识,我们东家虽然嘴上很硬,可背地里也一直让我打听着您的消息。他知道您一直没有走,可是在孝兴也没有什么事做。每天在家里读书,累了就到街上逛逛。东家就想,孝兴这么小,您逛了快一年了,肯定早就没什么可逛的了,怕您无聊,所以想约您一起去游山玩水……”
“他约我游山玩水?笑话!我看你油头粉面的就不像什么好人,果然,骗人的话编的这么可笑。”
说着,洪小姐扭头就走。
时少卿却也不拦,坐下了:“我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了,但我懂得女人。不过这回看走眼了,洪小姐一直没离开孝兴,不是为了隆继宗啊?那就算了,东家他……多想了。”
洪小姐却停住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冬去春来一年了,东家觉得耽误了洪小姐的青春,心生愧疚,也很是后悔。所以……”
洪小姐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不过,都是他自作多情,既然洪小姐心里根本没他,留在孝兴也不是为了他,那就全当我没说。”说完,时少卿起身要走。
洪小姐怒道:“站住!都把我请来了,有什么话都说清楚!”说完,洪小姐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时少卿发现自己要得逞,心里暗笑。
隆福嘬着牙花子:“不能吧?二少爷和洪小姐可是结了冤家啊。”
瑛娘道:“老话说,不是冤家就没缘分,之前是结了冤家,也许将来就是缘分啊……”
“二少奶奶,您多虑了,二少爷的人品……”
“二少爷的人品好,我知道,他对我们娘四个恩重如山也是不错。但洪小姐毕竟是大家闺秀,读过洋学堂,又是县长的亲侄女,人嘛,比我年轻又漂亮!我想了一宿,我要是二少爷,就会对她动心。”
“二少奶奶,二少爷是我从小带大的,我给您打包票,他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
瑛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根本没听进去:“要是他们真好上了,以洪小姐的家世和人品,怎么可能让人家做小?若是那洪小姐有了身孕,我……岂不是只能等到一纸休书?”瑛娘说着,又哭了起来。
“哎呀,二少奶奶,夫人那么逼二少爷,他都没给您写休书,如今又怎么会……我想问问,这话到底是谁跟您说的?”
瑛娘愣了,她无法回答,将时少卿的名字咽了回去:“我也希望说这话的人是个骗子……可是我心里真打鼓啊。福叔,二少爷跟我说过,整个隆家就您一个信得过,我没别的办法,只能让盼娣去找您。我带着三个孩子,不能出远门,想请您帮我去探个究竟,不知道您能不能帮我?”
隆福有些为难。
“我知道您上了年纪,腿脚又不好,给您添这样的麻烦真是不应该,我先给您行礼了!”瑛娘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隆福连忙扶起瑛娘:“哎呀,二少奶奶,使不得,既然您吩咐了,隆福义不容辞!”
茶楼里,洪小姐和时少卿还在僵持。
洪小姐说道:“照你这么说,隆继宗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婚事没成倒是我的福气。”洪小姐起身就要走。
时少卿不解:“哎哎,洪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承认,这一年我没离开孝兴,确实是对隆继宗不死心,因为我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他为了妻儿跟隆家闹翻了,放着那么大的家业不要,自己出去独立门户,开起了货栈,也让我由衷地敬佩。真没想到,一切都是假像,隆继宗也是个道貌岸然、沾花惹草之辈,跟别的阔少爷没什么区别!”说完,洪小姐就要往外走。
时少卿大叫:“洪小姐留步!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们东家约您,就是想跟您交个朋友,并没有别的意思。”
洪小姐驻足思忖。
时少卿假意深情地:“您不愿意去也就算了,东家心里的苦,也只有东家自己知道。”
“他苦什么?”
“被一个会妖术的女人控制了十年,能不苦吗?”
洪小姐一愣:“这世上哪来的妖术?”
“洪小姐是新派,当然不相信这一套。不过东家确实经常做不了自己的主。很多次,心里本来想好了,可要开口的时候,就觉得灵魂被控制,仿佛有另一个人在替他说话。”
“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事?有人会妖术?”
“也许是做蛊啊……”
“那个女人会做蛊?”
“也不确定,一切都是我和东家的猜测。东家想见洪小姐,也是想把自己的经历和您讲一讲,您读的是洋学堂,老师应该教很多科学吧……”
“隆继宗会相信我吗?”
“东家说,只与您见过几面,但感觉格外亲切,他想在离孝兴远些的地方与洪小姐见面,方可不被妖术控制,说出真话。”
“可是他昨天就走了,就算我想见他,又怎能追得上?”
“我倒是有一辆汽车,是我们东家留下的。可以送你……”
“有汽车?”洪小姐仿佛动了心。
“我还有几句话想叮嘱洪小姐。您要是想让他敞开心扉,可能得先和他交朋友,让他更加信任你。”
时少卿说得很真诚,他从对方的目光中已经判断出自己的骗术成功了。
继宗带着伙计在临县县城里东张西望地走着,他的心情不错,因为生意谈得也不错。
突然,继宗愣住了,迎面看到洪小姐站在不远处,继宗有些手足无措,低下头想顺着路边走,他实在不想和洪小姐碰面,转身加快了脚步。
洪小姐问:“你没看到我吗?还是不认识了?”
不得已,继宗只好回身。
“是洪小姐,这么巧,您也来了临县?我还有些生意要谈,先走一步,告辞!”继宗说着就要走。
“我是一个人来的。”
“啊,一个人来的?”继宗有些不明白洪小姐的意思。
“出来的匆忙,盘缠没带。”
继宗更意外:“啊,哦。”
“这里最好的客栈是哪一家?隆老板能否代为安排?房钱嘛,回到孝兴我会还你。”
“那倒不必,我住的客栈就还不错,很干净。我就让他们再给洪小姐开一个上房便是。”
此时,伙计会意:“东家,我这就回去跟店家说?”
继宗点头:“好!”
伙计跑开了,洪小姐看着隆继宗不言语,那目光让继宗很不自在。
继宗没话找话:“洪小姐匆匆忙忙地来了临县,有什么急事?”
洪小姐想到时少卿说的话,说道:“我自然不是专门来找你的,就是想来散散心。幸好碰到了你,不然没带钱,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说,是缘分了……”
洪小姐重复着:“缘分……”
继宗突然有些脸红,连忙岔开话题:“洪小姐吃饭了没有?”
“还真没吃。”
“那我可否做东请洪小姐用膳?”
“反正我没钱,你不做东,我便只能挨饿!”
洪小姐的率真让继宗笑了:“这边,这边请。”继宗引着洪小姐向一个酒楼走去。
远处的山水宜人,酒店古香古色,临窗的位置,洪小姐和继宗对坐着,虽然有些尴尬,但是两个人看上去还很惬意。
洪小姐道:“真没想到,能和你坐在一个桌上吃饭。”
继宗点头:“是啊,能在这里碰到,还有幸请洪小姐吃饭,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对了,你会饮酒吗?”
洪小姐回答得很爽快:“酒?喝就喝。”
继宗向洪小姐的酒杯里倒满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洪小姐请。”
二人端杯,洪小姐闻了闻,她闭上眼睛一口将一大杯全都喝了进去,马上被呛出了眼泪,很明显,她根本不会喝酒。
继宗被吓坏了:“哎,洪小姐……”
“这酒真好喝,别人都说酒辣,怎么我觉得甜甜的?”说着,洪小姐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来,这杯我敬你。”话音未落,洪小姐又干了,继宗只好相陪,就这样连喝三杯,洪小姐脸色大变,瞬间通红,她使劲地咳着,咳着咳着便泣不成声。
继宗上前关心:“洪小姐,洪小姐……”
“你别一口一个洪小姐地叫着,我不爱听!我有名字,我叫洪凤鸣。”
说到这儿,洪小姐笑了:“这个名字绕嘴吧,我爹起的,他希望我能像凤凰一样鸣唱,我爹可疼我了,从小到大没让我受过一点委屈!可是你……你隆继宗欺人太甚!叔叔派人接我的时候跟家里说得清楚,孝兴隆家要向我提亲,可是……你,你们隆家,你让我哪有脸面回老家桐城?哪有脸面去见亲人同学?呜呜……”
说着说着,洪小姐委屈了起来,她越哭越厉害。
继宗尴尬不已:“对不住,洪小姐,真的是对不住。”
洪小姐抓过酒壶接着倒酒。
继宗上前抢酒壶:“洪小姐你别喝了!”
“别叫我洪小姐,我有名字……”
“凤鸣小姐……”
洪小姐笑了:“你叫的还挺好听,再叫一次。”
“凤鸣……”
洪小姐已经醉了,手松了酒壶,头一斜,倒在桌子上,隆继宗则完全傻了。
继宗背着洪小姐艰难地走在石板路上,洪小姐睡得很香,突然,洪小姐一阵恶心,要吐,继宗连忙将她放在地上。
洪小姐哇哇地吐着,继宗不得不用手搀扶,将洪小姐抱在了怀里,并拍着洪小姐的后背。
远远的,隆福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他看得是清清楚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但他没上前,只是远远地观察。
客栈房间里,继宗将洪小姐打理好,累的是满头大汗。洪小姐睡得昏昏沉沉,她一转身大声地叫道:“隆继宗!”
继宗吓得回了一句:“哎!”他连忙站了起来,浑身哆嗦。
可是洪小姐是在说梦话,她嘴里嘟囔着:“我恨你,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洪小姐睡着了,此时的继宗真不知如何是好。
继宗轻轻地掩好了门,向自己的房间走着,突然吓了一跳,黑暗中闪出的大个子,正是一瘸一拐的隆福。
“二少爷。”
“福叔?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不放心您,专门来看您的。”
继宗有些疑惑:“是吗?进屋说话去。”
进到房间,继宗累了,坐下喝水,说道:“福叔,坐。”
哪成想隆福根本没坐,“噗通”跪倒。
继宗又吓了一跳:“福叔,你这是干什么?”
“二少爷,我求您了!你可千万不能啊!”
“不能什么?”
“二少奶奶虽然没给您生下一个男孩,可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什么意思?”
“二少奶奶的命已经够苦的了,您要是跟洪小姐这样,她可就真没法活了!”
“什么乱七八槽的!”
“二少爷,您约了洪小姐一起出来,这事二少奶奶她知道了,她带着孩子没办法来找您,所以专门让我……”
继宗啪的一拍桌子:“谁约了洪小姐一起出来的?那女人居然让你跟踪我?好你个隆福,你是隆家的人,居然吃里扒外给那个外姓的女人当起了……这叫什么?我想想……对了对了,在上海滩这叫私人侦探!你居然给那个女人当起私人侦探,跟踪自家少爷?!”
“不不不!不是这样!哪有什么侦探不侦探的?我也没跟踪您,我就是刚好碰到……哎呀,不管怎么,请二少爷听老奴一句劝,千万不能与洪小姐来往啊!洪县长早已恨上隆家,一直刻意与咱们为敌。我怕这次就是个圈套,洪小姐就是诱饵,他们为了报复隆家,报复您啊!”
继宗一下愣住了:“有这种可能?”
“当然了!”
“她会报复我?”
“怎么不会!她恨你恨得咬牙切齿,这突然又和你一起喝上酒了,而且还……你们俩刚才没……”隆福比划着相好的手势。
“胡说八道!福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隆继宗难道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不过,你们孤男寡女,都喝多了,住在一起,能不让人多想吗?!这要让二少奶奶亲眼看见,你说没事,她会相信吗?”
“也是。不过,瑛娘怎么知道的信儿呢?谁告诉她的?”
“这个,二少奶奶也没跟我讲。”
此时的继宗冷静了下来:“没看出来,瑛娘还挺有心眼儿,居然把你搬出来了。唉!她的担心也不无道理,隆家跟洪县长闹得那么僵,洪小姐突然来了,又让我请她喝酒,又让我安排她住店,是有些蹊跷,不得不防啊!”
“是啊……”
“可是这个洪小姐,挺可怜的,算起来,都是让我害的……她是县长的侄女,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能跟她闹得太僵。这样,她喝多了,睡得挺沉,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在这里的事儿我刚好也办完了,连夜就走。我写封信,明天你帮我转交给她,多作揖道歉,千万别惹她生气。我信上会说明,我很疼爱妻女,没有休妻的念头,让她知难而退!”
“这样好!二少爷自立门户以来,办事真的是越想越周到了!”
继宗被隆福一夸,脸上觉得很有光彩。
洪小姐觉得有些口渴,发现床边正放着一个茶壶,她伸手一提,壶里有水,连忙倒出茶来,一饮而尽。
洪小姐想了想,暗道:“这个隆继宗照顾人还挺周到。”
洪小姐突然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连忙去感受自己的身体,发现衣服都很整齐,没人动过。
洪小姐长出一口气:“倒还算个君子……我是来帮他的,怎么把自己喝醉了?”洪小姐自责着,然后起身。
洪小姐出了门,叫道:“伙计。”
远处跑过来一个伙计。
“请问,孝兴来的隆先生住在哪间房?”
“哦,隆先生啊?昨晚结账走了。”
“什么?”
“噢,您的房钱,他也帮您都结过了。”
“这……”洪小姐正要发怒,隆福从继宗房间走过来。
隆福问道:“请问,是洪小姐吧?我这有封信,是我家二少爷给您留下的,请您过目。”
“你是谁?”
“我是隆家的下人,叫隆福。”
洪小姐接过信有些疑惑,隆福满脸陪笑。
洪小姐看着信是越看越气,“啪”的将信拍在桌子上。
洪小姐怒道:“我好心好意来看他,他居然说这样的话!他隆继宗好了不起啊!”
隆福答话:“二少爷一向直率,话说的不对的地方,请洪小姐见谅。”
“哼!隆福,我问你!隆继宗到底是什么意思?既让我来,又不辞而别,还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他是成心羞辱我吗?”
“洪小姐息怒,信上写了什么我不知道,是不是二少爷叫您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二少爷跟我说,他并没有请您,而是在这儿碰上您的……其实都无所谓了。”
隆福的脸上一直堆着笑容:“昨天,您喝醉了,二少爷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说,我家二少奶奶是个好女人,在他落难之际,与他结为夫妻,给他生了两个女儿,日子过得虽艰难却快活。后来,夫人把他们接回隆家,本以为苦尽甘来,却……”
隆福有些说不下去了:“三小姐出生前前后后发生的那些事,想必你也都知道了。患难见真情,二少爷为了二少奶奶和三个女儿不惜与夫人闹翻,分家单过,这中间,二少奶奶的艰辛,更是可想而知。我是下人,有句话本不该说,说了也请您千万别怪罪。洪小姐,您放过那个女人,她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呀!”
洪小姐越听越气:“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为难那个女人和她仨闺女了?你们都拿我当什么人了?拿我当什么人!你给我滚,滚出去!”洪小姐气得真是咬牙切齿。
瑛娘家院子里传来砸门声,瑛娘连忙从屋里迎了出来,她喊着:“来了,来了。”
门打开,瑛娘吓了一跳,门口站的正是洪小姐。
“洪小姐?您有事?”
“有事。”洪小姐毫不客气,大踏步地走进院去,直接进了屋,瑛娘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