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娘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还敢来?”
“因为你在这儿啊!去年这一年,我一共来了孝兴八次,每一次最少住一个月。因为怕见到隆继宗,所以多数时候都躲在客栈里睡觉,闭着眼睛想你……”
瑛娘怒道:“闭上你的嘴!龌龊东西,赶紧滚!这三更半夜,你私入民宅,再不走我喊警察抓你了!”
“你不会的。我知道,你是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你从小家境贫寒,被卖进了隆家做河姑。就像我,小老婆生的孩子,没人待见。你我都是一样的苦,就应该相依为命……”
瑛娘根本听不进时少卿的衷肠,她在判断着想该怎么对付。
“去年来了八次,虽然都打听到了隆继宗什么时候离开孝兴,但一直不确定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怕贸然来见你,一天两天,无法让你明白我的真心。这回打听清楚了,隆继宗要走一个月。一个月不长,但足够了。瑛娘,自从我认识了你,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你。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受伤的时候,每天可以躺在你的怀里,由你喂我吃喝。你每天用不凉不热的毛巾为我擦拭身体,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你闭嘴,别再说下去了,你快滚!”
“瑛娘,我时少卿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非你不娶,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带着你的三个女儿一起走!三个小姑娘非常可爱,我会视如己出,让她们做我时家的千金小姐,上最好的学堂,将来去国外留学!”
“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我闺女有爹,她爹对她们好着呢,用得着你?!”
“隆继宗?哈哈,瑛娘,我觉得你根本没有我了解他,他是个自私的男人,甭说孩子了,他心里连你都没有!可我时少卿不一样,我这辈子从没对哪个女人动过真心,我要把所有的爱都给你,为了你,我不惜一切代价!”
“快走,不然我真的要喊警察了!”
“咱们别这么说话,你到院子里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样才能互诉衷肠。”
“你痴心妄想!”
“我知道你会开门的。这月份乍暖还寒,你怎么舍得我一个人在外面冻着啊?你知道的,我从小身体虚弱,两年前还受了重伤,一旦中了伤寒,也许会把命都丢了的。你是好女人,怎么可能看着亲手救回来的一条命又没了?要不你把门开开,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吧?”
瑛娘怒而无奈道:“你快滚!”
时少卿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开门,你是有夫之妇,最讲规矩了,夜里给别的男人开门,当然不好。没关系,我自己能打得开,我开门进去,我们慢慢说话!”
说着,时少卿就从兜里拽出一根细细的,带钩的铁钎子,他来到门前,将铁钎子从门缝塞了进去。
瑛娘听到外面的声音,觉得不好,连忙冲到外间,并从厨房里抄起一把菜刀,这时候时少卿的铁钎子真的从门缝里插了进来,他研究了很久,这个方法有可能会打开门。
瑛娘死死顶住门插:“我可告诉你我有菜刀,你敢进来我砍死你!”
时少卿死皮赖脸道:“太好了,我每天都想你想的要死,若是能死在你的手里,心甘情愿。”
瑛娘气坏了,大声地喊道:“盼娣招娣全起来!来坏人了!”
两个女孩儿被惊醒了,老三在床上哼唧着,但是没哭,盼娣招娣蹦下床来,光着脚,跑到外间,看着瑛娘,不知道该怎么办。
瑛娘吩咐道:“拿家伙!坏人要是敢进来,就跟娘一起和他拼命!”
院子外,继宗仍在生气。
佘队长凑近继宗耳边轻声道:“我说二少爷,差不多了啊。这事儿我熟,我估摸着现在进去抓正是时候,再不进去人家可就完事了。这种事你不只有摁在炕上才算数,等他们提上裤子可就晚了!”
继宗气道:“闭上你的嘴吧!抓!”
“别嚷嚷,得出其不意。”佘队长小声道:“兄弟们……”
三四个警察扛着根大木棒子,来到了门前,佘队长一挥手,大木棒子“咣”的一声撞向了大门。
正在捅门的时少卿吓了一跳,他回过身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声再次传来,“咣”!大门险些被撞开。
时少卿慌张,他连忙顺手从腰间拽出了一把手枪,他是有备而来,他将手枪子弹上膛,对准门口。
屋里的瑛娘吓得直哆嗦,两个女儿虽然已经拿起了擀面杖和棍子,可听到动静,都吓坏了,跑到了瑛娘的身后,叫着娘。
瑛娘道:“坏了,贼人不是一个人来的!待会儿你们躲屋里去,护住妹妹,放心,有娘在,谁也别想伤害你们!”
两个女儿跑进里间,瑛娘高高举起菜刀,决定拼命。
继宗大声地喊道:“快啊!”
佘队长命令:“加把劲!”
说着,佘队长上前帮着撞,终于,“咣”的一声,大门被撞开。就在撞开门的一瞬间,时少卿闪身藏到暗处。
继宗率先冲进门来,可他大意了,并没有看见躲在墙角的时少卿,他见门插着,前去推门。
继宗怒道:“好啊,连门都插上了!”
佘队长一挥手,大木头直接撞向门。
门被撞开,继宗整个人冲了进来。
门后的瑛娘不顾一切:“我砍死你个贼人!”叫喊着的瑛娘一刀就向继宗砍去。
继宗见瑛娘来势凶猛,一闪身躲过。
瑛娘见砍空了,回身再砍,盼娣与招娣从里间门口发现继宗,大声喊着:“爹!”
瑛娘吓坏了,菜刀举在空中。
隆继宗怒了:“你个贱人,还敢砍我?”说着上去“啪”地给了瑛娘一个嘴巴,瑛娘被打懵了,而此时佘队长端着枪冲了进来。
隆继宗大喝:“奸夫呢?”
瑛娘愣了:“什么?”
隆继宗和佘队长冲进客房,发现是空的,他们又冲进了里屋,只见炕上是吓傻了的念娣,正在哇哇大哭。
隆继宗回到外间:“你把时少卿藏在哪了?我亲眼看见他跳进了咱们家!”
盼娣大声道:“在外面!他要进来,我娘要和他拼命!”
继宗看向盼娣:“你说什么?”
“我娘要和坏人拼命!幸好爹回来了,爹,快去抓坏人!”
继宗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看到孩子们手里的棍子和擀面杖,知道盼娣没说谎,连忙冲到外面去。跟进来的佘队长,一直观察着情况,他皱起了眉头,也快步冲出。
院子的角落里,时少卿听得清清楚楚,他扭身要跑,被隆继宗看个正着。
隆继宗大喊一声:“站住!”
佘队长下命令:“兄弟们,拦住他!”
时少卿万万没想到佘队长留了两个扛枪的警察在外面戒备,两杆枪正对着时少卿,把他堵了回来。
迎面冲过来的隆继宗正要挥拳打时少卿,没想到时少卿手里有枪,枪口正对着自己,隆继宗顿时被吓傻了。
时少卿急了:“别过来!谁敢过来,我打死谁!”
佘队长一撇嘴:“哎哈,有枪?这事儿可大了!这有枪的主儿可都不好惹!二少爷,您往后退,可千万别伤着!”佘队长假装害怕。
时少卿嘚瑟了起来:“让我走!不然我打死你们!”
佘队长举着双手:“别!别!别!时老爷是吧?我知道你这枪快,我们惹不起你,你想走?您走好!”
说着,佘队长向时少卿身后的警察使了个眼色,一个警察突然冲过来,一把把时少卿的胳膊架了起来,时少卿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向了天空。
隆继宗吓得退后好几步,佘队长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攥住时少卿的腕子,把枪卸了下来:“拿来吧你!”
佘队长掂量了一下:“呵,真是把好枪,值一百块现大洋吧?”
说着,佘队长打开枪检查着:“还压满了子弹?”
隆继宗这才仗着胆子上前,一拳打在了时少卿的脸上,时少卿的鼻子立刻窜出了血,时少卿挣扎,两名警察把他按倒在地,隆继宗气得浑身直哆嗦。
佘队长凑上前去:“我说二少爷,刚才现场我勘查了一圈了,咱家二少奶奶是这份的!”说着,佘队长伸出了大拇指。
隆继宗点头:“是啊,我媳妇……当然是这份的!”
“可是刚才,我亲眼看见您打了二少奶奶一巴掌……”
隆继宗恼羞成怒:“我家里的事,不用你管!”
佘队长指着时少卿:“那这个……”
“这恶贼私闯民宅,试图奸淫妇女,你说怎么办?”
“他是未遂,押回去最多就关个把月,再说他有钱,到时候上下疏通,没准儿三天就得放人。”
“什么?兄弟,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得帮我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那还不容易?借一步说话。”佘队长一拉隆继宗,来到房门口。
“二少爷,一会我在他屁股上捅一刀,这孙子肯定撒欢了跑!他一跑,我就在后面开枪,不瞒您说,我虽说是警察队长,可平时开枪打人的机会不多,不过每年冬天我都去山里边打兔子,所以枪法练的不赖,我保证啊,一枪打碎他的脑袋!”
“太好了!兄弟,我重重赏你!”
“得嘞!”
屋里的瑛娘听到了外面继宗和佘队长的对话,大吃一惊,连忙冲了出去。
瑛娘大声道:“不能打死他!”
继宗问:“怎么不能?”
“二少爷,这人虽然轻薄无耻,但罪不至死。更何况杀人得有罪名,万一县长找您的麻烦怎么办?”
佘队长回答:“二少奶奶,他是持枪歹徒,杀人未遂要跑,被我当场击毙,还用得着罪名?”
“可是不能随便杀人啊!”
佘队长又说:“不能随便杀好人,这种人我崩了他,还能立功呢?”
继宗点头:“没错!既解了我心头之恨,佘队长又立了功,何乐不为?”
瑛娘 “噗通”跪到了继宗面前。
“二少爷,您是最慈悲的,我记得在古风村,杀个鸡您都不忍下手。时少卿虽然不是好东西,但与二少爷是患难之交,更何况你们拜了关公,是义兄义弟啊!再说,三个孩子在屋里都听着,要是让她们知道二少爷杀人,还不吓着?”
“那你说怎么办?”
瑛娘向着时少卿大喊:“时少卿,你还不赶紧磕头赔罪,让你义兄放你一条生路!”
时少卿挣脱,上前跪倒:“大哥,我知错了,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再也不敢惦记嫂子了,立刻离开孝兴,永远也不再回来!”
隆继宗一甩手,不再理会时少卿,时少卿见状转身就要走。
佘队长却不干了:“等会儿!”
立刻,警察又将时少卿摁倒在地。
佘队长说道:“这就要放人啊?二少爷,二少奶奶,这可不成啊!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警察啊!刚才可开了枪了,全县城都被惊动了,你们把人放了,我他奶奶的不成废物了?你们俩菩萨心肠不想要他的命,那我就只能公事公办了,时少卿私闯民宅,持枪胁迫民女,被我当场抓获,弟兄们,把他押回去等着上峰定罪!”
时少卿连忙大喊:“大哥救我,大嫂救我!别让他们把我带走,抓回去我准没好下场!”
瑛娘还想去求佘队长,继宗一把抓住她。
隆继宗使着眼色:“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佘队长秉公执法!你还想为奸贼求情?回屋去!”
瑛娘无奈,只得看着他们将嗷嗷乱叫的时少卿带走。
时少卿被警察拖走,远处,时家管家和伙计露出头来,两人吓坏了,互相交换着眼色。
管家一抖手:“坏了,坏了。”
伙计问:“这可怎么办啊?”
“你在这里守着打探消息,我赶紧去省城,花钱托关系,找当官的救老爷出来!”管家说道。
说完两个人分别向暗处逃走。
继宗家里,三个女儿都在瑛娘身边哭嚎着,继宗进门,看着瑛娘。
瑛娘淡淡道:“你根本没出门做生意,假装说走,就是要回来捉奸……”
一语中的,继宗说不出话来。
瑛娘幽怨道:“你根本不信我,你从来就没信过我!仨闺女,都不许哭了!跟娘走,回古风村。”
继宗急了:“哎呀,你……”
瑛娘仍对孩子们说着:“在二少爷的眼里,娘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不配做他媳妇!”
瑛娘说完就冲进里间去收拾东西,三个女儿跟着,哭得更厉害了。
继宗连忙追进去:“行了!我知道错了,你还较上真了?非得我给你磕头啊?”
瑛娘含着泪摇头:“时少卿说得对,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继宗急了:“你还敢提那贼人?要不是你替他求情,我亲手毙了他!”
瑛娘的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流。
继宗放下了架子:“都怪你,你长得俊,生了三个孩子了,还招惹这么多是非!”
瑛娘怒目瞪向继宗。
继宗解释着:“是,我不该怀疑你。可时少卿他……鬼鬼祟祟的让我不得不怀疑!想想真是悬哪,他居然在孝兴蹲坑踩点,跟个贼似的住了一年!这要不是洪小姐提醒我,真没准让他得了逞了!”
“你说什么?”
继宗一下子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又是那姓洪的女人?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怎么说的?为什么她说什么你都信?你既然起了疑心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你看你看,你又打翻醋坛子了!”
“不行,我找她去!”
“你上哪儿找她去呀?”
“她不是县长的侄女吗?我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
“行了,瑛娘,你还嫌我丢人丢的不够吗?!”
瑛娘逼近隆继宗:“两年多了,她一直赖在孝兴也不找婆家,是不是早就跟你好上了?”
“没有的事!”
瑛娘流着眼泪:“我又是谁?我凭什么这样质问你?您是隆家的二少爷,您想做什么,我都管不着……二少爷让一让,让我带着孩子走吧。你要是心疼我们娘仨,就让伙计套辆马车送我们回古风村。”
“哎呀,我说了,没有的事,当着三个闺女的面,我发誓!之前没有,以后我也不会再见洪小姐,好了吧!若是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瑛娘一下子心疼了:“别!二少爷可别说这样的话!”
继宗一把把瑛娘搂在了怀里:“对不起,瑛娘,我错了,别再怪我了。”
“二少爷,快放开我,让孩子看着笑话。”
此时盼娣招娣已经破涕为笑,只有念娣不合时宜的又哭了起来。
继宗弄的很烦:“哎!这丫头,话不会说就知道哭!哭!哭!哭!”
念娣听不懂爹的抱怨,还在哭个不停……
隆家佘管家住处内,佘管家听得目瞪口呆:“有这种事?啧啧啧,准保是那女人不守妇道!”
佘队长摇头:“姑姑!这话可不能瞎说,我当警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事见过不少。二少奶奶,好女人。”
“好个屁!她就是个狐狸精!”
“不是。”
“大半夜的把男人都勾搭回自己家了,让二少爷抓个正着还不是?”
“等等等等,姑姑,你听我给你从头到尾的好好讲讲。”
又到晚上,此时已是深更半夜,打更的从门口路过。
佘管家听完疑惑:“说来怪了,这个时少卿京城来的,又有钱,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上,怎么就看上咱们家二少奶奶了?”
佘队长嬉皮笑脸:“二少奶奶长得漂亮呀,我看着也喜欢……”
“你说什么!”
佘队长一脸的色相,发现在姑姑面前暴露,很尴尬,连忙吃面:“隆家的面就是好吃,不过今天的肉可没有那天……”
佘管家思忖着:“姓时的胆子也太大了,敢打隆家二少奶奶的主意?打死他,你给我打死他!”
“今天晚上要是二少爷听我的,就在那捉贼的当场我一枪崩了姓时的,啥说的没有!可现在抓进了牢里再下手,我这身皮可就得被扒了!”
“你这身皮本来就是隆家赏的,扒了就扒了。不能让他活着从牢里出来,省得贼心不死……”
“真不行,不定罪就打死人那是要掉脑袋的。警察我可以不当,可我还得留着脑袋吃饭呢。”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佘管家说着就要打佘队长。
“姑姑放心,虽说打死人不行,可我保管让他长记性,再也不敢和隆家作对!”
监狱里,夜深了,时少卿嬉皮笑脸地和狱警们套近乎。
时少卿说道:“各位警察大哥,兄弟我时少卿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只要我能好好的出去,各位就都是我的朋友了,我愿意拿二百块现大洋答谢各位!”
“二百太少了!”佘队长说着,走进门来。
一个警察道:“队长,二百可不少,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多现大洋。”
佘队长板起脸:“你听他胡说八道!他要有二百现大洋,能去当贼?你瞧这个小白脸子,像有钱的样吗?刚才已经查到了他的案底,两年前他就进来过,知道为什么吗?骗钱!他就是个骗子小偷。”
佘队长托起时少卿的下巴:“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时老爷?你们瞧他这摸样像老爷吗?”说着,佘队长啪的就一巴掌打在时少卿的脸上。
佘队长又说道:“隆家的主子有话了,把这个人招呼好了,隆家管酒管肉,赏现大洋!”
警察们纷纷叫唤着应是,时少卿却听傻了,他还想说什么,但是不由分说,已经被人塞住了嘴,按到了上刑的架子上。时少卿两只眼睛都瞪红了,想喊却喊不出来。
数日后,孝兴监狱门口,大门打开,破衣烂衫的时少卿从院子里一步步地挪了出来,他的管家和三四个伙计站在门口迎接。
管家连忙拉开车门:“老爷,您终于出来了。让您受苦了,快上车。”
时少卿呸的在管家脸上吐了口吐沫:“王八蛋!我给你留了那么多钱,把老子保出来,用了半个月?你他娘的废物呀!”
管家连忙解释:“我一见老爷出了事立刻就奔了省城,一会儿都没敢耽误,可是这上下打点来来回回的,都要功夫不是,让您受苦了。”
时少卿只得强忍怒火。
“您快上车吧!”
“上车?屁股都让人打烂了,你还让我坐车?”说着时少卿劈掌就向管家的脑袋上拍去。
管家吓得直抖:“那,那咋办?”
一个特制的门板被四个人高高地抬着,时少卿趴在门板之上,进了瑛娘家的门。
继宗和瑛娘带着三个女儿来到了院子里,继宗一见被抬着的时少卿,气是不打一处来,上前怒道:“奸贼,居然能活着从牢里出来?算你有本事!”
时少卿示意手下:“把我放下来。”
四个人把榻慢慢放在地上。
时少卿又说:“扶我起来。”
管家连忙上前将时少卿扶了起来。
时少卿往前上了几步,深深地给继宗鞠了一躬。他的屁股上腰上有伤,这一躬鞠下去疼得是满脸大汗。
继宗也不看他,把脸转向一旁。一旁的瑛娘明白时少卿很疼,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可是时少卿并不直视瑛娘。
时少卿对继宗轻声地:“大哥,我错了。可你也真够狠的!大牢里都使了钱,要我的命?要不是阎王爷不稀罕收我,咱们哥俩这辈子可就见不着了。”
继宗不屑道:“我本来也不想再看见你。送客!”说完转身就走。
时少卿大声道:“隆继宗你等一等!”
“你还想怎么样?”
时少卿一伸手,管家递上了一把小刀。
瑛娘连忙护住孩子,继宗摆手示意瑛娘别怕,对时少卿怒目而视。
只见时少卿从外衣里面拽出衬衫角来,那衬衫上全是血,他低着头,慢慢地用刀子割着,把带血的衬衫角割了下来。
时少卿举着衬衫角:“我割了袍了,从今天起,时少卿与隆继宗不再是兄弟了!今后若是狭路相逢,可别怪我得罪!”时少卿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意。
隆继宗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怎么会怕时少卿呢?
一旁的瑛娘明知冤家宜解不宜结,想上前说话,可是,却真又插不上嘴,万般无奈。
隆家的百年老宅四周新添了绿。
客厅里间,隆夫人和佘管家正在交谈。
隆夫人埋怨道:“还有这么档子事?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佘管家低着头:“那几天您正病着,我怕您跟着着急上火。”
“那个女人跟时少卿真的没有奸情?”
“没有。”
“哼,继宗看上去精明,实际上他最傻,被那女人糊弄了也没准!”
“是我那侄子帮二少爷办的差,他说了,绝没奸情。”
隆夫人恶狠狠道:“你那侄子也不精。”
“那倒是。不过我那傻侄子给二少爷出气了。”
“怎么出的气?”
说到这,佘管家眉飞色舞起来:“他大小也是个队长不是,兄弟们也都听他的,把那个时少卿打得够呛。”
隆夫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那有个屁用!姓时的挨了打能不记恨?你这是给继宗报仇吗?你这是给他添冤家!”
佘管家闻言直咧嘴。
桌上放着做好的一碗带荷包蛋的面条,两岁大的念娣被瑛娘抱到了餐桌前。
正要出门的继宗被瑛娘拉住:“她爹,你先别走。今儿啥日子你忘了?”
隆继宗一愣:“啥日子?”
瑛娘指了指桌上面条和念娣。
继宗皱了皱眉头:“老三的生日?”
“可不,念娣今天整两岁了。”
“噢……”
继宗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来到孩子的面前:“两年前的今天,你娘可受苦了,你个小丫头也险些被扔到黄河里。”
“说这些干啥,你再吓着念娣。”
继宗蹲下身,看着一脸懵懂的念娣:“丫头,你两岁了,叫声爹?”
念娣看着继宗,完全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继宗疑惑道:“不会是哑巴吧?”
瑛娘连忙说:“瞎说!这孩子心里啥都明白,就是不愿意说,这叫等福!”
“还等福?你这个当娘的可真会给哑巴孩儿找辙。爱叫不叫!丫头,过生日了,给你娘磕个头,你娘生你可不容易!”
念娣听懂了,蹦下椅子来,给瑛娘磕头。
继宗没料到,哈哈大笑:“这丫头真听明白了?看来是不傻,来,爹抱抱!”
继宗把念娣抱了起来,举得老高,念娣笑了,很甜美。
盼娣和招娣在院落里丢口袋,继宗出门,喊着两个女儿都过来,他分别抱着亲着。
盼娣问:“爹要出门啊?”
继宗点头:“对,去省城!”
招娣问:“去省城干嘛?”
继宗回答道:“进货!给咱们家的继宗货栈进货。”
瑛娘送继宗出门,看着继宗跟女儿们亲热,心里也很高兴。
瑛娘送隆继宗出门,她有些不舍:“二少爷,这次进货咋要您亲自去啊?”
继宗叹口气:“这两年我悟出的生意经,买卖要想赚钱,货得紧俏,囤货得足。所以去年冬天,我就请省城的徐老板来了孝兴。徐老板可是大买卖人,路子野,什么货都能搞得到。这不,来信儿了,给咱们继宗货栈备的货,把他的大仓库都装满了!这么多的货,我不得亲自去接?再说了,徐老板帮咱们忙了一冬天,我也得亲自去答谢。”
瑛娘说道:“徐老板人真好,二少爷还没去呢,就给备好了货,准垫了不少钱。”
继宗摇头:“哪能让人家垫钱?备货的钱是我出的。”
闻听此言,瑛娘张了张嘴。
继宗有些生气地继续说道:“哼,姓万的婆娘狗眼看人低,以为没有娘给的本钱,我隆继宗就做不了生意?这回倒要让她瞧瞧。”
瑛娘问:“那二少爷哪来那么多本钱?”
“借的。我隆继宗自立门户这两年,也交了不少朋友。靠继宗货栈的招牌,借得到钱。”
“那不得给人家利息……”
“我宁愿付点利息,也不愿意搭娘的交情,更不能让那姓万的婆娘说三道四!”
说完,继宗跳上马车,伙计扬鞭,马车走了。瑛娘看着继宗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担忧。
省城徐记仓库院落里,堆满了各类的货,徐老板正在指挥着登记。
伙计喊着:“老板,有客!”
徐老板忙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迎面来的正是时少卿,身边跟着管家、三四个打手和五六个伙计。
管家上前递上名片,徐老板接过名片看着:“哦,是京城来的时老板,失敬失敬。里边请!”
时少卿却说:“就这挺好。”
徐老板不好意思道:“这又脏又乱的,连个座儿都没有。伙计,给时老板抬个椅子出来。”
“不用,坐不下。”
“坐不下?啥意思?”
“屁股上有伤。”
徐老板听了一愣。
时少卿继续道:“心里边也着急。”
徐老板笑了:“您真会开玩笑,您说有伤,我还以为是真的呢。您是急着要什么货?从京城来的,最稀罕西北的枸杞、虫草,还有洋县黑米,我都能搞得到。不过您得给我些时间。”
时少卿摇头:“我要货不挑,仓库里的我全包了。”
“这可不行,这都是给别人备的货。”
“孝兴继宗货栈隆继宗,对吧?”
徐老板一愣:“时老板怎么知道?”
“看来我没弄错,我要的就是隆继宗的这批货。”
“这笔货款,人家隆老板可早就付了。”
“他付了多少?我加一倍。”
徐老板愣住了:“那也不成啊,没听说过这么做买卖的呀?”
“两倍。你做买卖难道不是为了挣钱?”
徐老板张大了嘴,半晌笑了:“我明白了,时老板您是跟我说笑话呢。京城来的贵客,就是跟我们这的人不一样。您这玩笑开的我都当真了。”
时少卿手里的文明棍轻轻一比划,管家立刻将一叠银票递给徐老板。
徐老板拿到钱,瞠目结舌:“不是……真的呀?时老板,您要什么货我再给您备不行吗?我要拿了您这银票,没法跟隆老板交代啊。以后还咋在这地面儿上混呢?”
“有了这么多钱,你还用得着在这儿混?”
“可是……”
“带着一家老小去北京吧,天津卫也不错,只要是隆继宗找不到你的地方,哪儿都行。”
“这可不行!”
“你拿了我的银票,要出尔反尔吗?”时少卿一立眼睛。
徐老板才发现银票确实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时少卿身后的打手向前迈着步,撩开了怀,腰间都是杀人的家伙。
徐老板立刻傻了:“不是,时老板,我问问,您要这些货干啥啊?”
“烧。”
“啊?”
坐在马车上的隆继宗问伙计:“车雇好了吗?”
伙计回话:“雇好了!牛大胡子跟我打了保票,二十套车,最好的牲口,最好的把式。这会儿,应该早到了徐老板仓库了。”
继宗笑了:“二十套车,回孝兴这一道上,咱们也算是浩浩荡荡啊!”
伙计奉承道:“那是!二少爷的买卖越做越大,跟着二少爷混,我们脸上都风光!”
突然,远处的火光吸引了伙计的注意力:“二少爷您看,着火了!”
继宗一愣:“这火还不小。”
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有疏散的人往远处跑着。
“我怎么看着像徐老板仓库的方向?”
继宗急了:“不好!快!”
伙计连忙扬鞭。
徐老板仓库外,火还在烧着,很多车把式远远的看着,火太大,救已经来不及了,有警察吹着哨,指挥着人撤离。
继宗跳下马车就要往仓库里冲,被伙计和一个大胡子车把式拦住。
大胡子问道:“哎,隆老板,这么大的火,您不要命了?”
继宗望着远处的大火,两眼直犯愣:“徐老板……徐老板人呢?!”
大胡子摇头:“没见着。”
继宗见有警察,便冲了过去:“警察,徐老板呢,徐老板呢?!”
警察瞥了一眼隆继宗:“哪个徐老板?”
“这个仓库的东家,徐老板啊!”
“仓库的东家?我还找他呢,半天都不见人,烧死在里边了吧?”
“那可不行!货他没交到我手里,得把银票退给我!”说着,继宗就要往仓库里冲。
警察一把抓住了继宗:“你哪儿来的?滚一边去!别在这儿添乱!”
“你放开我!”继宗一着急,一拳砸向警察,将警察嘴角打流了血。
警察大怒,吹响了哨,四五个警察过来按住了隆继宗。
被打的警察道:“这暴民妨碍救火,还打警察,抓起来!”
伙计和大胡子等人连忙过来求情。
继宗大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又一名警察被继宗的胳膊肘打中了鼻子,见了血。警察怒了,抡起枪托砸向隆继宗,隆继宗被打晕。
隆福一瘸一拐地引着洪小姐向隆夫人住处匆匆而去,来到隆家客厅,洪小姐向隆夫人介绍着自己知道的情况。
隆夫人抬起头:“什么?”
隆夫人看着坐在对面焦急的洪小姐,继续道:“继宗在省城打警察被抓进了大牢?呵呵……不能吧?哦,对了,他是在孝兴打过一回警察,可他打得那个,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奴才。我那儿子胆小,到省城去打警察?我不信。”
洪小姐急了:“我说的是真的!”
隆夫人问:“你跟着继宗去省城了?”
“那倒是没有,是省城抓了人,给孝兴来了文书,叔叔告诉我的。我本想告诉隆继宗媳妇的,可那女人大字都不识,更没可能去省城救人,我就算告诉她了也没有用啊!”
“这么说是真的?”隆夫人“腾”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阵眩晕,险些摔倒。
佘管家连忙扶住隆夫人。
隆夫人看向洪小姐:“洪小姐,多谢了,您请回吧。”
洪小姐有些失望:“好吧。”说完转身离开了。
见洪小姐走了,隆夫人吩咐下人:“备车!”
佘管家忙问:“夫人,您要去哪?”
“当然是去省城啊!救我儿子出来!”
“别啊,您这身子,这么远,哪颠簸的起?叫隆福去吧。”
“他一个下人能做什么主?”
隆福闻言有些尴尬。
佘管家问:“那刚才咋不求求洪小姐,让洪县长帮忙救人呐!”
隆夫人有些生气:“你也是个废物!洪县长凭什么帮咱们救人?咱们得罪过县长你难道忘了?别看这个洪小姐假装好心好意的来报信,没准继宗就是被他们害的呢!”
佘管家倒吸了口凉气。
“我们隆家可不是小门小户。老爷在省城也有些故交当官做吏,想害我儿子也没那么容易!”说着,隆夫人就往外走。
佘管家此时又多嘴:“可是夫人,您的病刚好一点……要不,请七舅爷跑一趟?”
“继宗是我的儿子,关七舅爷什么事?儿子被关进大牢受罪,我留在家里睡大觉我还算是个娘吗?给我备车!”隆夫人急了。
隆福与佘管家对视,只得从命。
省城茶楼里,时少卿将一叠银票推向狱警。
狱警抬眼:“这无功不受禄啊。”
时少卿问:“有个叫隆继宗的,打了警察,被送到了您的手里?”
狱警点了点头,拿起钱来看着:“这么多?老板是想要他的命?”
时少卿摇了摇头:“命?不要。他在牢里还没定罪,你要是帮我要了他的命,你不掉脑袋也得被扒了这身皮吧?”
狱警点头:“那您这是……”
时少卿狠狠道:“前些日子在孝兴,我坐了半个月大牢。我受过的,想让他也尝尝。”
突然一阵恶心,正做着针线活的瑛娘连忙找水喝,喝完水,瑛娘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这回倒好,酸的辣的都不想,就是困。”
瑛娘笑了,拍了拍肚子:“我可告诉你啊,你得是个男的,不然,娘可真没脸见你爹了。”
说着,瑛娘盘腿上炕,接着做活。
炕上躺着一排,仨闺女都在睡午觉。
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瑛娘连忙起身。
瑛娘开门,见到了隆福。
瑛娘连忙道:“哎呀,福叔,您来了!快,进屋说话。”
隆福满脸焦急:“不!二少奶奶,您快跟我回府上!”
瑛娘一愣:“回哪个府上?”
“隆家啊!”
“我……这不年不节的,我回去也没个由头,不合适吧?”瑛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呀!二少爷回来了!”
“什么?”
“夫人把二少爷从省城大牢里接回来了,浑身是伤,人事不省啊!”
瑛娘闻言呆若木鸡。
隆家长房客厅里,王婆子在向大少奶奶禀告。
大少奶奶问:“什么?病了?从省城接回家里来了?真病假病?你个狗眼睛看清楚了没有?”
王婆子点头:“真的吧?听说还有外伤……”
“听说?你自己干什么吃的!?”
“……那前呼后拥的一堆人抬着,哪轮到我挤到跟前看去呀!”
“有诈!那老太婆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这么一来,她就能明目张胆的把隆继宗接回来当祖宗供着了!”大少奶奶说着就冲了出去。
佘管家从里间跑了出来:“醒了,醒了,二少爷醒了!”
七舅爷等长辈连忙拥了上来,面露欣喜。
佘管家指点着几个郎中:“徐先生、刘郎中,还有何老先生,太太叫你们几个都进来,给二少爷诊脉!”
郎中们答应着,跟着往里拥。
里间,隆继宗果然醒了,他一甩胳膊,正在号脉的何老先生老花镜都被他打丢了。
隆继宗怒道:“去!去!去!我没病,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隆夫人劝道:“继宗,别闹,快让郎中给你号脉开药,补养身体!你这一路上一直吐血,娘的心都碎了!”
隆继宗依然愤愤不平:“谁让你去接我的?我受了小人的算计,赔的倾家荡产,哪还有脸回来,你还不如让我死在牢里呢!”
隆夫人叹气:“ 儿啊,你说什么呢,赔几个钱算什么,咱们隆家……”
三叔公也劝:“是啊,继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四叔公跟着说:“就是啊,你自立门户出去做买卖,本来就是逞能嘛!你从小除了读书啥也不会干,长辈们谁不知道?你不赔谁赔啊?”
隆继宗听了三叔公、四叔公的话更是气。
七舅爷倒是有眼力界:“我说四叔公,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说的叫什么话!”
四叔公有些不好意思了。
七舅爷接着说:“继宗,虽说我不姓隆,可是这个家我能做半个主,只要你在你娘面前磕头认罪,我们这些当长辈的,都不会跟你个小辈计较!只要你回了隆家,钱又算得了什么?你赔的那点儿对你娘来说……”
隆继宗气坏了,轻声道:“让他们出去……”
隆夫人问:“你说啥?”
继宗吼道:“让他们出去!!!”
继宗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屋里一阵大乱。
外间,大少奶奶赶到,正赶上三叔公、四叔公七舅爷等七八位长者、还有郎中们灰溜溜地从里间退了出来,等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堆。
王婆子对大少奶奶轻声嘀咕着:“大少奶奶,都来了,看这架势应该是真的!”
大少奶奶怒道:“闭上你的狗嘴,开了祠堂分的家,现在要反悔,还不得摆出点架势来糊弄我!”
里间,隆夫人握着继宗的手,帮继宗摩挲着胸口。
佘管家上前:“夫人,大少奶奶来了,说要来看二少爷……”
话一出口,闭目养神的隆继宗立刻瞪大了眼睛,隆夫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儿子的态度,隆夫人自然领会。
隆夫人怒道:“初一那天要不是她,继宗就接了我的银票,要是不借高利贷,就算货款让人骗了,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啊!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看我们娘俩的笑话啊?!让那姓万的女人滚!滚!”
天井,正侯在门口的大少奶奶听得一清二楚,气得直哆嗦。
佘管家从屋里出来:“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一甩袖子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