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石板,冷清清的街道,隆延宗形只影单,他叹了口气,想起了之前在办公室里的对话。
当时,大师兄说:“黄河水流湍急,人一掉下去,那真是一泻千里,说不好被冲到哪呀!”
佘小四也说:“是啊,我派了两队人马,沿黄河两岸往下找,到现在毫无音信。”
大师兄劝道:“小尾巴,大师兄说句不吉利的话,你得往最坏了想……掉进黄河里大难不死的,毕竟是少数啊!”
佘小四带着哭腔:“就是啊,您节哀得了,还得想好,将来要是见到二少奶奶,这事儿怎么跟她说啊?”
延宗又长叹了一声,脸上满是绝望的神情。
街道上,一个人在背后跟踪着隆延宗,他突然加速向延宗袭来。
延宗感受到了背后的风声,猛地回头,可一个大木棒已经横扫,向他的额头砸来。延宗毫无防备,正被砸中,“咣当”倒在地上,额头上留下了鲜血。
袭击他的是一个壮实年轻人,年轻人一挥手,黑暗中又闪出两个黑衣人,黑衣人迅速将昏迷的延宗装进了麻袋,一个车把式赶着一辆马车刚好经过,三人并不躲闪,将麻袋扔上马车,他们本就是一伙的,马车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高挂着灯笼的隆家大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袭击隆延宗的年轻人突然从黑暗中跑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只弓,他将一支箭搭在弓上,箭头上插着一封信。
弓拉满月,年轻人一松手,那支箭划破夜空,正扎在隆家的门匾之上。
第二天清晨,大门打开,隆喜儿急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
小家丁们指着:“您快看看吧!”
隆喜儿看向门匾之上的箭,也吓了一跳:“找梯子,把它取下来!”
客厅里,隆夫人看着信,留下了眼泪:“娘,延宗这是……”
隆老夫人道:“给我!”
隆老夫人接过信看着,恐惧袭上额头。
隆喜儿站在客厅里焦急不安,他身后,门帘挑开,佘小四和大师兄冲了进来。
佘小四急道:“信呢?给我看看……”
佘管家连忙从隆老夫人手里接过信,递给佘小四。
佘小四拿过信来嘟囔着:“敢绑县长,哪来这么大胆儿的土匪……七十二寨?”
信的落款正是七十二寨,佘小四和大师兄相互对视。
大师兄皱眉:“是听说七十二寨又出了土匪,可是前方战事正紧,一直没顾上啊!”
隆夫人说:“快把我送去,换延宗回来!”
佘小四摇头:“夫人,您说笑话呢吧?土匪的话能信吗?他们说把您送上山,就放县长,这只能说明土匪跟隆家有仇!抓走一个嫌不够本,还想让隆家再搭上一个。”
隆夫人不知所措:“可是哪来的仇家?”
隆老夫人叹道:“仇家狠毒,是想灭隆家的门啊!”
隆夫人看向隆老夫人。
隆老夫人解释道:“你想啊,绑了延宗还想要你的命……你们俩要是出了事,我这条老命还能活得下去吗?咱们仨都没了,隆家不就被灭了门了嘛?”
隆夫人急了:“是啊,娘。该怎么办好,你老人家快拿主意!”
隆老夫人想了想:“先把长房的猴崽子,吊在院里边打,审审他。”
隆夫人一愣:“长房的?”
“我们都没了,隆家还不就剩下长房了?”
“您的意思是……”
“那猴崽子不学无术,交了不少狐朋狗友。土匪没准就是他勾结的!”
“他有这么大胆子?”
“这个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喜子,你去办!”
隆喜儿答话:“是,老祖宗放心!”
佘管家一直看着佘小四,一副担心的神情。
凉亭里,隆喜功被吊了起来。
“别打我儿子!”隆万氏想冲上来保护隆喜功,可是两个婆子控制住了她。
隆喜儿问:“你招不招?”
隆喜功恐吓道:“你敢打我?隆喜儿,将来我爹打到孝兴,我将你碎尸万段!”
隆喜儿大怒:“你说什么?你盼着你那汉奸亲爹带着日本鬼子打到孝兴来?难怪老祖宗让我打你,你真欠打!”
隆喜儿抡起鞭子一阵狂抽,隆喜功是嗷嗷乱叫。
隆万氏急得大喊:“儿子!儿子!”
佘管家将佘小四拉进自己房里。
佘小四皱着眉:“干嘛呀姑姑?我都快急死了,哪有功夫跟你聊天?什么事你快说!”
佘管家问:“你怎么打算?”
“这还用问吗?身为警察局长,隆县长最信任的兄弟,这个时候,我得带着全县城的武装攻上七十二寨,把县长救回来啊!”
“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刚有了儿子……”
“就是啊!儿子都有了,我已经为老佘家传宗接代了,没后顾之忧了!”
“你说什么混账话?哪来的老佘家?”
“姑姑,咱俩都姓佘啊?”
佘管家嘎巴着嘴,犹豫半天还是没说出真相:“你个没出息的,就心甘情愿当一辈子奴才?”
“什么奴才啊?我是警察局长!县长被土匪绑了票,我去救他,这是我的职责!”
佘管家低语道:“什么局长,还不是隆家的奴才……”
“姑姑你怎么了?你不一直说,咱们的一切都是隆家给的,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隆家的大恩大德吗?”
“可是你……你本来不是个奴才!”
“我糊涂了,姑姑,你到底啥意思?”
“行了,行了,一句两句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土匪山你不许去,你得给我活着!”
“那不行啊!”
“我不管,你要不听我的,我就一头撞死!”佘管家逼近佘小四,“小四,你的命是我给的,这回你得听我的!”
佘管家的话中似有另一层含义,可佘小四并没有听出来。
县长办公室里,大师兄问:“佘局长,队伍集结的怎么样了?”
佘小四仿佛在深思:“大师兄,我想来想去,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大师兄急道:“小尾巴都被土匪绑走一宿了,再磨蹭,命都没了!”
佘小四摇头:“县长经常教育我们,现在是战时,做任何事情都要顾全大局,都要深思熟虑;倘若我们带着全县城的武装,去打七十二寨,那孝兴就空虚了……万一这是日本人的计策,可怎么好?”
大师兄愣住了:“我,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还有,土匪点名要隆家当家人的命,万一是调虎离山呢?警察都走了,谁保护隆家的安全?”
“有道理……那怎么办?总得救人吧!”
“事到如今,只能想想别的办法!”
大师兄一拳砸在脑袋上:“有了!你是警察局长,你坐镇县城,我去求高旅长,跟他借兵!”
“哎,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定了!”
“我这就走。”
大师兄大踏步走了。
佘小四直抽自己嘴巴子,自语道:“佘小四,你真他娘的不仗义!”
佘小四想了想,又抽了一个更狠的:“你还是兄弟吗?”
第三个嘴巴抽在了自己的脸上:“可也不能让姑姑寻死去啊!真难死我了!”
挽着袖子的隆喜儿走进客厅:“老祖宗。”
隆老夫人问:“怎么样?”
隆喜儿回禀:“长房少爷确实不是好东西,盼着他的汉奸亲爹来呢,可是……依我看,勾结土匪绑票三少爷这件事,不像他干的。”
隆老夫人颔首:“哦……”
正在这时,隆万氏冲了进来:“你们……你们……”
隆喜儿横眉冷对、隆老夫人正襟危坐、隆夫人怒目而视、而佘管家根本不拿正眼瞧她。
隆万氏咬着牙:“你们欺人太甚了!”
隆老夫人瞪眼道:“现在是战时,我孙子是一县之长,他出了差错对孝兴就是天大的事!谁让那猴崽子是汉奸的种呢,我审审他怎么了?”
隆万氏恨声道:“你们冤枉我们母子,就是不行!”
隆夫人冷冷地说:“受不了委屈你随时可以离开隆家!”
隆万氏急了:“你就是要把我赶走啊!”
隆夫人道:“是又怎么样?”
“我……”隆万氏咬紧牙关,改了嘴脸,“奶奶,婆婆……三兄弟被绑票了我也心急如焚!我儿子再不争气哪能干出这种事?这样的臆断猜测,真是冤枉得我肝肠欲断啊!”
隆老夫人一摆手:“行了,别在这唱戏了。家里突然出了意外,我着急打错人了,给你陪个不是还不行?回去吧,我心烦呢!”
隆万氏只得扭搭着身子走了,转身之际,她恶狠狠地瞪着隆喜儿,可隆喜儿毫无所惧。
隆夫人问:“娘,现在该怎么办呐?”
隆老夫人挥了挥手:“别急,我知道土匪做事的方法。既然想要你的命,一时半会就不会伤着延宗。怕的就是你傻,真要是把自己送上了山,那你们娘儿俩的脑袋,可就‘咔嚓、咔嚓’一起掉了!”
隆夫人闻言更是焦急,不知所措。
前线兵营指挥部里,当兵的穿梭,一片忙碌。
一名副官快步跑来,到高柴禾垛子身后:“报告旅长,有人找您!”
正在和几名军官研究作战方案的高柴禾垛子:“混账!没看我正忙着呢吗?”
副官敬礼:“是!”
高柴禾垛子皱眉:“是个屁啊!你还不滚蛋?”
副官低声道:“旅长,来的是个女的。”
高柴禾垛子怒道:“我管她男女呢,忙着呢!”
副官说:“这女的我以前见过。”
高柴禾垛子转过身来:“谁啊?”
副官回话:“就是十几年前,您让兄弟们抬着大红花轿要娶,后来在饭馆里边,跳窗户跑了的那个!”
“柳瑛娘!”话音未落,高柴禾垛子已经冲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高棒子也瞪大了眼睛,追了出去。
瑛娘站在军营门口,高柴禾垛子快步跑来。
高棒子乐了:“嘿,旅长,真是柳瑛娘!”
高柴禾垛子示意高棒子安静,慢慢的走向瑛娘。
高柴禾垛子想起当年的事情:“你……”
瑛娘道:“听说您又升官了,旅长大人好。”
高柴禾垛子用手点指瑛娘:“你……”
瑛娘又说:“十几年没见,但总能听见您的消息。枪林弹雨的,您可没见老。”
高柴禾垛子有些生气:“你……”
瑛娘继续说道:“当年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不至于叫人枪毙我吧?”
高柴禾垛子一甩袖子:“算了!你……一个人来的?”
瑛娘点头:“对,一个人来的。”
高柴禾垛子不再生气,而是变得焦急:“那我儿子呢?”
“我就是到您这,找儿子的。”
“你说啥?柳瑛娘,你疯了吧?我儿子一直跟着你,你到我这来找?”
“不怕高旅长笑话,儿子大了不听我的了……我问问您,队伍是不是刚在孝兴招二百新兵?”
“是。”
“没都送上战场吧?没有牺牲的吧?”
“你说啥呢?新兵哪能随便上战场啊!不经过训练,那还不得擎等着挨枪子啊!父老乡亲把孩子交给了我,我直接送上战场,那我就是有罪!我是把新兵都带出来了,那是让他们跟着队伍训练,也闻闻战场的味……你啥意思?我儿子在新兵营里?”
“应该在……”
“啥叫应该?把新兵全集合了,让柳瑛娘认!”
高棒子领命:“是!”
教军场上,新兵二百,排得整整齐齐,瑛娘在人群中走着,一个一个的认着。
高柴禾垛子紧跟着瑛娘身后,看着瑛娘脸上的表情,一个接着一个,终于,瑛娘绝望地看到了最后一个。
高柴禾垛子问:“没有?”
瑛娘摇头:“没有……”
高柴禾垛子道:“我就说嘛,我儿子要是在,我怎么能认不出来呢?”
“儿啊,你倒是去了哪了?急死娘了!”瑛娘急得直哭。
高柴禾垛子忙劝:“你先别哭!别哭啊!”
高柴禾垛子发现新兵们都侧头看着瑛娘,他一挥手示意高棒子道:“让他们解散!瑛娘,屋里说去。”
前线军营旅长房里,高柴禾垛子问:“你们这些年到底住在哪?我儿子是哪天离开家的?走的哪条路?你都告诉我,我这就派人找去!”
瑛娘不甘心:“新兵都在这吗?”
高柴禾垛子点头:“是啊,都在这啊!”
瑛娘摇头:“不对啊,这孩子从小跟着我,我也算能猜到他脑袋瓜子里想啥,他应该是来参军的呀!”
高柴禾垛子道:“可是没有啊,二百个,一个不少,刚才都给你认过了!”
瑛娘闻言有些绝望。
这时,高棒子插了句嘴:“刚才是一百九十九,差了一个……”
高柴禾垛子一拍脑袋:“哦对,是少了一个,一脚让我从擂台上踹下去那个,现在在隆延宗他们家养伤呢……”
高柴禾垛子突然一激灵:“等会儿……不会是那小子吧?我儿子现在多高了?”
瑛娘说:“老高了!”
瑛娘用手比划着,她的手伸的比自己的头还高。
高柴禾垛子又问:“壮不壮实?”
瑛娘点头:“壮实啊!”
高柴禾垛子感到一阵眩晕:“难道是……难道是我儿子?跟我在一个炕上睡了好几天!他打摆子我还搂着他来着!他会是我儿子?”
高柴禾垛子看着高棒子,用一种问询的目光。
高棒子说:“新兵登记表上,他填的可是没爹没娘……”
瑛娘忙问:“他有没有说自己叫啥?”
高棒子道:“那我得查查去……”
高棒子转身出门。
再回来的时候,高棒子抱着一个大本:“查到了!他登记的大号是‘柳五儿’。”
瑛娘惊叫:“哎呀!就是他呀!离开隆家以后我就告诉他,他不姓隆,也不叫牢生。从小我就给他起过名,叫五儿,我还告诉他,他爹姓高,他应该叫高五儿,可是他不干,非要跟着我姓柳!”
高柴禾垛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个是我儿子?我的天呐,我一脚差点把他踹死!快快快!备马!我要到隆家找我儿子去!回去晚了他们隆家又该不给了!”
高柴禾垛子急匆匆地从自己的营房冲了出来,高棒子和瑛娘紧随其后。
大师兄一声断喝:“高旅长!”
高柴禾垛子一愣:“你怎么来了?”
大师兄道:“我是来跟您借兵的!我师弟被土匪绑票了!”
高柴禾垛子大惊:“你说什么?”
瑛娘插话:“哪来的土匪?”
大师兄一愣:“哎呀,二嫂,你怎么在这……隆县长就是被土匪绑票了,还是七十二寨的土匪!”
瑛娘难以置信。
这时,一名副官高声喝喊着:“报——东侧山区发现日军大部队!有骑兵、炮兵,目测敌军兵力,一个团以上!”
高柴禾垛子瞪大了眼睛:“这么快就来真格的了,一个团……这是要进攻孝兴啊!”
高柴禾垛子冷静下来,看着大师兄:“我义弟被绑架了,这是大事,我得管。可大敌当前,我自己去不了。这股土匪是新出来的,我估计还没成气候,我借你一个连的兵,够不够用?”
大师兄点头:“够用!”
高柴禾垛子想了想:“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啊……高棒子,你跟他配合,无论如何也要把我义弟救出来!至于土匪,国难当头在背后捅刀子,个个该死!全把脑袋砍下来!”
高棒子敬礼:“是!”
高柴禾垛子又看了看瑛娘:“瑛娘,你放心,儿子是受了伤,可好的差不多了,我离开孝兴的那天,他一顿就吃了八个包子!现在在隆家享福,你要想找他,就自己回你们隆家找去吧。”
瑛娘点头,高柴禾垛子想了想,一把拉起瑛娘,往旁边走了几步,瑛娘有些诧异。
高柴禾垛子道:“瑛娘,这些年你养大我儿子不容易,老高我谢谢你了。见着儿子以后,你跟他说,虽然他报名参了军,但是不作数了!我们老高家,有我一个人为国冲锋陷阵就够了!我不求他成什么英雄,我也不求他将来有什么显赫的前程,就让他在你身边好好活着,过太平日子就行了。我若战死沙场,你也用不着带他来给我收尸,离炮弹远着点吧!得到信儿,远远地磕个头,我就知足了!”
瑛娘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的高柴禾垛子竟是这样的一番表态。
高柴禾垛子来到庭院当中,大声喝道:“集合队伍!目标东侧山区,把阵地先往前推五里!”
副官等人齐声应是,整个院子开始热闹了起来,人影穿梭,突然的变故,让瑛娘有些手足无措。
隆延宗的额头仍然挂着血,但已凝结,他眼前的景象由模糊变得逐渐清晰,这里他很熟悉,以黄土为主的山寨,写着四个大字“有仇必报”的旗子,。
延宗有些诧异,他嘴里喃喃的念道:“七十二寨……”
射箭的那名青年慢慢地向延宗走来,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三个青年。
延宗问:“你们是些什么人?什么时候开始盘踞在七十二寨的?你们可知道政府会定你们为土匪!当土匪是死罪!对得起生你们的爹娘吗?”
青年哈哈大笑起来:“你没弄错吧?你被我们绑了票哎!你不求情让我们饶你不死,还教训上人了?你脑袋瓜子有毛病吧?”
延宗道:“我是孝兴县县长!”
青年点头:“知道!要不然绑你干啥?”
延宗有些诧异:“你们真的是土匪?我之前怎么没得到汇报?”
青年回答:“老子占山为王不到一年,县长大老爷当然顾不上我们了。”
延宗想了想:“我明白了,去年蝗灾,以前住在这的老百姓没打到粮食……”
延宗用头撞着木杆子,自责道:“要不是狗日的小日本,我怎么会忘了救济灾民?肯定是老百姓吃不上饭,迫不得已……”
延宗突然问:“小伙子,你们有没有干过什么杀人放火、抢夺财物、奸淫妇女的坏事?”
青年被问愣了:“什么?”
延宗说:“如果还没有那就太好了,我可以给你们找一条生路。快去,把你爹叫来,我跟他聊聊。”
青年摇头:“我爹早死了。”
延宗又说:“那家里还有什么长辈?请来!”
青年皱眉:“你少来这套,七十二寨现在我说了算!想活命,找谁都没用!赶紧求饶管我叫爷爷!”
延宗怒道:“混账东西!你以为当土匪是好玩的?我给你条生路你不要,会后悔的!”
身后的几个青年议论纷纷。
“大师哥,他嘴挺硬啊!”
“好像一点都不怕死。”
“装的吧?我不信谁不怕死。”
“我也不信。大师哥,宰了他算了,看看掉脑袋的时候,他害不害怕?”
青年点点头:“这主意不错,拿我的弓箭来!”
隆延宗真想不明白这些小土匪们要干什么,这时四个人已撤的远远的,领头的青年拉弓搭箭,瞄向了延宗。
青年问:“想先吃他哪个眼珠子?”
一个青年答话:“左边那个!”
领头的青年点头:“好嘞!”
说着拉弓搭箭,瞄向隆延宗左眼,可延宗只是心平气和地叹了口气。
风吹过延宗,他有些伤感,信口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一个青年问:“他说什么呢?”
领头的青年皱眉:“像戏词儿……不过这出戏,师父没教过啊?”
角落里,一个竹帘子后,有两个女子,她们跪在供桌前,供桌上供了三个牌位,牌位上分别写着“慈父隆公继宗大人之位”、“慈母隆柳氏瑛娘之位”、“爱妹隆念娣之位”。
跪着的两个女子正是长大后的盼娣和招娣。
盼娣道:“哼,这个伪君子,居然敢自比辛弃疾。”
招娣咬着牙:“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说,以天宝哥的脾气,非一箭射死他!”
那射箭青年正是晁家班的大师哥,晁天宝。
晁天宝大声喝道:“绑在那等死了,你点什么兵啊?爷爷这一箭先取你左边的眼珠子!”
延宗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继续念道:“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晁天宝气坏了,“嗖”地一箭射出。
箭在空中飞行,划过隆延宗之际,他的头发都被吹起,可延宗没有眨眼,箭射在了他身后的木板上。
晁天宝身后的三个少年,正是同门师兄弟晁天奇、晁天佐、晁天佑,三人都是大吃一惊。
招娣听到箭声也向外面望去:“天宝哥八成是气坏了,射偏了。”
盼娣没有回身:“偏了,那是他没真生气。”
很明显,盼娣对晁天宝更加熟悉。
隆延宗继续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晁天奇凑近,轻声道:“大师哥,这人还真有点本事。刚才我看了,箭射向他的时候,他连眼都没眨。”
晁天佐也说:“是啊,也没哆嗦。”
晁天佑赞叹道:“难怪当年能把七十二寨的土匪全杀光,真了不起!”
晁天宝回身:“你们三个什么意思?灭自己志气,长敌人威风?”
三人连连伸舌头做鬼脸,示意知错了。
晁天宝叫道:“隆延宗!我刚才是试探试探你,再给你一次机会!赶紧叫爷爷求饶,不然这一箭,射穿你哽嗓咽喉!”
面对远处叫嚷的晁天宝,延宗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他又背诵道:“老夫聊发少年狂……”
晁天宝拉满了弓,气得咬牙切齿。
延宗口中不停:“左牵黄……”
晁天宝道:“你找死!”
延宗不理:“右擎苍……”
晁天宝大吼:“死去吧!”
“砰”的一箭射出,迅速向延宗冲来,他没眨眼。
箭射向隆延宗的哽嗓咽喉,贴着他的颈部钉在捆绑他的旗杆上,箭锋刺破了延宗的颈部,血流了下来。
延宗脸上微微笑了笑:“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晁天宝这回真生气了,大口喘息着。
招娣叹了口气:“又射偏了……”
盼娣仍然没有看:“天宝哥答应我了,等老太婆来了,由你我亲自动手,给娘报仇。”
招娣恍然:“我说嘛,天宝哥的箭法那么好,怎么会……”
延宗仍在念着:“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晁天宝气道:“看个屁!我挖下你的眼珠子!”
晁天宝抄出一把匕首来,冲向延宗,他端着匕首就向延宗的眼珠子而来,但是他的手颤抖了。
延宗看着晁天宝:“小伙子,你刚才是学艺不精,还是手下留情?”
晁天宝道:“你管呢!这一回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隆延宗继续看着晁天宝,晁天宝的汗都流了下来,随着匕首的递进,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延宗摇着头:“你心地善良,没杀过人。”
晁天宝大喊:“你胡说!老子身上有三条人命!”
延宗叹道:“嘴上逞英雄有什么用?别举着刀子了,你下不了手。”
“你……”晁天宝被逼得真的要下刀子了。
晁天奇喊道:“大师哥,不是说这个县长大老爷文武双全吗?要不,给他松绑,咱们哥几个活动活动筋骨,不也挺好吗?”
晁天宝正好下台阶:“好主意!”
晁天宝看了看延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晁天宝用刀割开捆着延宗的绳子。
延宗活动活动脑袋,揉了揉脖子上的伤:“多谢四位英雄放了我,隆延宗在此别过。”
晁天宝急了:“谁说放你了?”
延宗笑道:“既已松绑,不就是放人吗?你们放心,我隆延宗不是记仇之人,我也看出来了,你们并非歹人。赶紧砍了这旗子,各回各家去吧。”
说完,延宗就往外走。
晁天宝怒道:“老子是土匪!你不把老子看在眼里,我打死你!”
说完,晁天宝怒向延宗打来,延宗招架,与他打在一起。
二人上下翻飞,打得天昏地暗,可晁天宝是十足的京戏拳脚,花哨很多,但不实用。
终于,晁天宝被延宗的重拳击中,打倒在地,晁天奇冲上来与延宗接着打,几个回合过后也被延宗打倒。
晁天佐、晁天佑交换了一下眼色,俩人一起向延宗冲来,延宗被绑了半天,又打倒了两个,再次以一敌二略显吃力,一度被晁天佐卡住喉咙,但仍可跃起踹到晁天佑,又将晁天佐摔倒。
晁天宝傻了:“大家一起上!”
四人齐上,几个回合后,晁天奇抱住了延宗的腰,四人这才按住了延宗。
延宗叹道:“你们四个都是好小伙子,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你们怎么能当土匪?我刚才说了,如果你们身上没背着人命,我可以既往不咎,给你们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
晁天宝气坏了:“谁用得着你给机会?你这个小人,连自己的嫂子、侄女都要害死,我才不信你呢!”
说完,晁天宝抡起一根棒子向隆延宗的头砸去,延宗再次被打昏,倒在地上。
角落的招娣向外张望着,回过身来。
盼娣道:“招娣,你怎么一点都不专心啊?不是说好了吗,给娘的在天之灵跪上一天,有娘保佑,老太婆一定会上当,自己送上门来,咱们姐俩好报大仇!”
招娣心神不宁:“好吧,跪一天就跪一天,可是……去孝兴县城打探消息的小十三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老太婆根本不敢来!”
盼娣摇摇头:“不可能,爹活着的时候说过,老太婆最偏向隆延宗,她肯定会来!”
招娣担忧道:“万一老太婆没来,剿匪的大军来了呢?”
盼娣回道:“这个更不可能!当兵的都去打小鬼子了,县城的警察局长是那个佘小四。打小咱们就认识他,那是个废物!听到七十二寨的名号,估计早吓死了。再说,我派了几名师弟,沿途设下了岗哨,他真来了,也没咱们跑的快。”
招娣点了点头。
长大后的盼娣,是个有主意的,现在所谓的七十二寨土匪,都由她统帅。
天上乌云遮惨月,山寨门口零星喽啰在巡逻,七十二寨已不是当年的旌旗招展,显得冷冷清清。
七十二寨内寨,盼娣和招娣正带着人巡逻。
小十三跑了进来:“大师姐……”
盼娣驻足。
这小十三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兴奋地说:“来了来了!大师姐和二师姐最恨的那个老太太来了!”
盼娣和招娣也很兴奋。
招娣问:“你看清楚了?”
小十三点头:“看清楚了!”
小十三把在隆家大门口看到的情形讲述了一遍。
当时,隆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佘管家担忧道:“夫人啊,咱们都走了,这个家可怎么好啊?”
隆夫人正色道:“不许哭嚎!要是害怕,你就别跟着我!”
佘管家抹着眼泪:“看您说的,我跟了您一辈子了,我怎么能让你自己去冒险呢?”
隆夫人已经上了车:“那就快走!”
佘管家进车篷之前回身道:“赶得快点!奔七十二寨!”
小十三接着说道:“我一路跟着,马车真是奔山里来的。不过他们不敢走夜道,在四十里以外的大车店住下了。八成明儿一早就上山来换人质。”
盼娣看着招娣:“你看,没白跪吧?娘显灵了,仇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招娣笑了:“姓佘的管家也一起来了!绑票的信上,就忘了点她的名了。真是娘显灵了!这回好,仇人都到齐了!”
盼娣提醒道:“也不能太大意,通知派下山的岗哨夜里不准睡觉,都把眼睛瞪大点,防止警察偷袭!”
小十三领命:“是!”
盼娣转向晁天宝:“天宝哥,隆延宗绑好了吗?”
晁天宝点头:“绑好了。没想到他还真有两下子,这一架打得我腰酸腿疼。”
晁天奇也说:“可不是,看不出来他有那么大力气!”
晁天佐附和道:“拳脚功夫也了得,而且很多招数都是我们以前没见过的。”
晁天佑嘟囔着:“要是让他教教咱们就好了。”
晁天佑说完,突然发现盼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晁天佑很不好意思:“哎,大师姐,我错了,我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盼娣压低声音:“天宝哥,明天那两个女人到了,交给我和妹妹,隆延宗交给你。”
晁天宝一愣:“交给我?”
盼娣压低声音:“对!虽然是他买通了当年的县长大老爷,枪毙了我娘,可是他和我爹长得一模一样,我们俩下不了手。”
晁天宝点头:“早知道这样,今天射箭我就不瞄偏了。”
招娣道:“不急,等明天,和那两个恶老太婆一起杀!”
隔壁的屋子里,绑着的隆延宗嘴被勒住,发不出声音。
盼娣小声说的话,延宗听不清,但招娣最后一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延宗心想:“恶老太婆……我娘?我娘不会那么傻吧,怎么会中土匪的圈套?”
七十二寨内寨,盼娣吩咐道:“走,再沿着山寨转一圈,别被奸细钻了空子。”
众人答道:“好!”
巡逻的队伍走远了,角落里闪出一个人影,正是瑛娘,瑛娘对七十二寨的地形很熟悉,她四下观察,向关押处靠近。
隆延宗听到后窗户的动静凑了过去。
终于,后窗户被撬开了,延宗惊讶地发现,有人跳进窗来。
隆延宗辨认着,对来人抱有敌意,来人摘掉大围巾,正是瑛娘,延宗一愣,险些发出声音。
瑛娘示意延宗不要叫嚷,上前解开了延宗勒嘴的布。
延宗问:“二嫂,你怎么来了?”
瑛娘道:“问这个有啥用?先逃命再说吧。”
瑛娘手里拿着一个大剪子,开始为延宗松绑。
七十二寨后山悬崖,瑛娘和隆延宗跑来。
瑛娘看着树旁边的藤蔓:“幸好这个节气还有藤条子……”
说着,瑛娘就去准备藤条用来逃命,可延宗看着瑛娘却没动手。
瑛娘道:“他三叔,你倒是来帮忙啊!”
延宗却说:“二嫂,后面没有追兵,你顺着藤条下去吧,小心一点,别摔着,下去了应该也就安全了。”
说完,延宗就要往回走。
瑛娘一愣,连忙冲上去一把拉住延宗:“他三叔,你干什么去?”
“我得回去!”
“回去?我冒险混进土匪窝子把你救出来,你要再回去送死?”
“请问二嫂,上山的时候可遇到很多土匪巡逻?”
“没有啊!”
“我猜也是,这是一小股土匪,也许他们根本就算不上是土匪!应该是一群没了生计的年轻人。我得回去,教训他们走正路!”
“你疯了吧!他们人数再少,也得有几十,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再说,你什么岁数了?”
延宗还是要回去,他不停地回避瑛娘的目光。
瑛娘急了:“隆延宗!你快点!顺藤条爬下后山,不然,我今生今世不再见你。”
延宗也急了:“二嫂,你让我回去。若不能降服这群土匪,我宁愿死在他们的手里,也没脸再见二嫂!”
瑛娘问:“你说什么?你没脸见我?为什么?”
延宗想说念娣和五儿的事,可是他哽咽住了,满眼的泪水张不开嘴。
瑛娘道:“别婆婆妈妈的了,这不是地方!隆延宗,你听好了,你要是不先下去,我就跳下去,摔死自己!”
延宗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