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姜悔2018-04-26 12:123,419

  月光洒在江面上,半江清辉。朱刺又有些晕船,她出到甲板上,夜风拂过脸颊,一扫船舱中带出来的闷气,胸口那股翻腾的感觉总算是给压了下去。

  从杭州到扬州,十来天的路程,她一连吐了十几天,船只泊在扬州后,她的脸已经吐成了苦色,本来就纤细的身量又单薄的几分。扬州是出了名的人间天堂,好山好水好美人,船上笙歌丝竹闹腾腾的,过往游船画舫上环肥燕瘦的花娘从她身边驶过,媚眼都快抛上天,朱刺毫不动容,甚至……又有一点想吐。

  朱刺一直不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为什么会晕船成这副模样。这时有个试子模样的青年人从船里摇摇晃晃走出来,东倒西歪找不着方向,老半天才趴在朱刺身边的船舷上吐得一塌糊涂。朱刺微不可查向旁边挪了挪,那人吐得痛快了,抬袖擦了擦嘴边的秽物,对朱刺歉然一笑,“惊扰兄台了。”

  朱刺拱手道,“兄台多礼了。”

  那人又扯起一抹笑,这回却笑得很难看,因为他嘴巴一样,猝不及防地身子向前微倾,又吐了。朱刺吐了这十来天,已经有些治吐的心得,比如说她是因为晕船犯晕发吐,只要肚子里空空如也便好;而这试子是因为饮酒过度所以发吐,吃些东西便好缓解。

  恰巧她下午在扬州城里闲逛的时候,买了块颇负盛名的马蹄糕。马蹄糕这一类的食物,吃起来太甜,尝个鲜可以,多吃她也难受,于是吃了一半之后剩下的一半刚好还笼在袖子里。她掏出来递给面前的人,“兄台吃块糕点,会好一些。”

  少年接过马蹄糕,对朱刺道,“多谢兄台了,日后陈某有幸,再请兄台喝酒。”

  朱刺笑了笑没再说话,少年言笑晏晏。

  刚好同船进京赶考的试子举人出来寻少年,并邀她进舱饮乐,她飞快地摇着头。几个读书人只好作罢,吆三喝四一起进到舱里,留下朱刺扶着船舷继续翻倒苦胆。

  一直到半夜时,天上飘了几颗雨星子,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这回搭的这条船,载的几乎都是由杭州进京赶秋试的试子,船舱两面对称,各设七间房,每间房纳三五七人不等。另在右边僻了两间上房,供贵客居住。一间在船尾,一间在船中部,朱刺住的船中这一间。

  回到房后,她有些口渴,在桌前倒了杯水,她发现茶杯黏腻,应该是小二见今日船泊扬州,大多乘客都下岸游玩,所以也没来更换日用物和卧具。霎时间也没有了喝水的兴致,干脆和衣躺回榻上,裹紧被子。

  她晕晕乎乎没多久就睡着了,睡梦中她又梦到幽居在心里十年的人,他带着她奔跑在江南四月杨花岸上,风正好,日光正好,花也正好。

  一夜长梦,辗转梦见了很多人事。

  次日却是在一阵吵吵嚷嚷中醒过来的,她听到有人不停地在叫嚷,“死人了,死人了。”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那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甲板上错乱的脚步声嘈嘈如急雨,噼里啪啦。她睁开眼睛,叫嚷声的确还在,这才反应过来,是真的死人了。

  朱刺平常不爱凑热闹,也鬼使神差随人流往事发地走去。出事的地方离泊船的地方并不远,是一块低凹的平地。

  死者是船上的乘客,叫陈定方,是杭州来的读书人,身家清白。朱刺去的时候,岸边已经挤了好些人,她隔着老远观望了一眼,只看到死者穿的一身书院的衣袍,在水中泡得有点肿胀。

  据说是住在河边的打渔郎陈四今天早上到河里收昨夜撒下的网时,发现怎样都扯不上来,还以为是有大鱼入了网,又叫了好几个人一起拉上来,这才发现是个死了的读书人。原本说大河淹死一个人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偏偏他被捞起来的时候两眼翻白,嘴唇乌紫,分明一副被毒死的模样。

  陈四警觉事情不一般,匆忙报了官。扬州府的县太爷很是勤勉,愣是大清早顶着露水就来办案,仵作翻看死者眼睑唇鼻,是中毒死无疑。

  与陈定方同去京城的还有一个试子杜海生,他一边抹鼻涕一边道,“陈定方为人规规矩矩,从来没有和谁争吵红脸过,为什么要遭此毒手?”

  他哭得情真意切,泪湿衣袖。周围好几个人围上前去安抚他,朱刺看了一会儿,陈定方的尸首已经被带回衙门,原本定于今日从扬州出发的船因为此事耽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发。朱刺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船上。

  连着休息了两日,朱刺的晕船症好了些,终于钻出自己的房间到大堂用餐。她鲜少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一回赶上陈定方出了命案,大堂的气氛有些悲戚。她上二楼,要了一碟牛肉,一碟卤花生,就着几个小菜下清粥。

  没多时,一个穿浅青袍的人出现在她身边,朱刺首先看到了他的脚,白底锦缎云靴一尘不染,再往上看,是一身圆领窄袖袍衫,越过他的青玉冠,朱刺的眼睛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煞是好看。朱刺寻常分不出男子究竟好看不好看,但她知道眼前的人毫无疑问是好看的。男子对她道,“兄台可方便凑个桌?”

  她夹在筷子上的一粒花生米猝然落地滚了滚,最终停在他脚边。她尴尬地点了点头。

  男子在他对面坐下,同她要了差不多的菜。此时大堂中有人正绘声绘色讲起早上陈定方的命案,“他和别人远无仇,近无怨的,什么人会害他,照在下看来,肯定是昨夜有山上的狐妖,下来勾了他的魂,害他丧了命。要知道,扬州可自古以来就是狐妖盛行的地界。”

  周围一堆人会心大笑,面前那人甩开扇子轻轻摇着,听着楼下人说浑话,也没甚表情。朱刺觉得无趣极了,只想快点将碗里的清粥喝完回房间去,于是风卷残云般扒拉这碟中的菜。下手没个轻重,筷子往豆腐里一插,吸足了水的油豆腐霎时间溅出些浓汁,好巧不巧,正好溅到对面人的衣袖上。

  浅青色的袍子上顿时多了两个雨点大小的油迹。

  朱刺急忙从怀里抽出丝帕,递给男子的时候末梢拖得太长,还从牛肉碟里滚了一遍,“实在对不住,弄脏你衣服了,赶紧擦一擦。”

  男子见状皱了皱眉,敛紧了衣袖,也没有接过帕子,只淡淡道,“无妨。”

  朱刺只好悻悻地收回帕子,揉做一团又揣回怀里。

  吃得差不多,她搁下筷子,又掏出那块丝帕擦了嘴,男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对此毫不在意,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褶子,“不打扰兄台了,在下先走了。”

  男子嗯了一声,朱刺自讨了没趣转身下楼,岂知楼还没下着,县太爷带着捕头冲进大堂,吩咐道,“都给在下看好了,一个也不要跑了。”

  众人还在发愣,县太爷又出了大堂,一小拨人跟在他身后,剩下的人把门插得严严实实,窗台下站了几个,门口站了几个,就在上二楼的楼梯口都还站了几个,挺拔而立,握着手里的大刀。

  朱刺只好又讪笑着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男子自顾自吃着面前的菜,瞥都没瞥她一眼。她心里暗道,可是你自己要来同在下凑桌的,不怨在下不怨在下。

  她这方椅子还没坐热,县太爷就回来了,身后衙役手中的托盘里放着样什么东西,她看不真切。县太爷进门便问道,“朱刺是谁?”

  心中一抖,朱刺站起身来,“是在下。”

  县太爷大手一挥,“本官现在怀疑是你为财杀了陈定方,跟本官回一趟衙门吧。”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惊雷阵阵。出门之前她一次次告诉自己,此行至关重要,千万不能惹事,怎知道天命难违,尽管像坐牢一样在船舱里待了十来天,事情还是找上自己来了。

  朱刺一向信奉,寻常不惹事,遇事不怕事。

  所以她很坦然地将自己的双手递上前,任衙役给她戴上枷锁。

  前往县衙的一路上她都在想陈定方这桩惨案与她究竟有多大瓜葛。结果因为没注意看路,一旁猛地窜出条狗来,准确的来说是一条疯狗。它直愣愣朝朱刺这边冲来,幸好衙役手快,一个下勾腿将疯狗扫出老远。它在地上一打了个滚,窝在一旁的柳树下轻轻舔尾巴。

  衙役相互开着玩笑,“这狗怎么还没被打死?”

  另一个道,“治疯狗这么久,也没治绝,真是便宜它们了。”

  说罢,他们将朱刺推推搡搡带到了衙门。

  进了扬州衙门,朱刺平静的内心稍微荡起了几朵浪花,人生第一次往衙门走一遭,没想到是因为杀人命案,还是一桩与她没什么瓜葛的杀人命案。扬州是有名的富庶之地,衙门设得挺讲究,升堂的时候威风八面,先是衙役低声喝威,县太爷才踱着步子出来,慢条斯理落座,开始询问原告被告姓名。

  陈定方家在杭州,亲属不在,便由他的同乡杜如海充当原告,他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报上名。

  问到朱刺的时候,她道,“草民朱刺,杭州人士。”

  只是县太爷问她做何职业的时候,她困顿住了,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贼眉鼠眼的师爷看她的样子,忍不住插话道,“看样子,又是个无业游民。”

  倒也差不了多少,朱刺便点了点头。

  同船来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挤了满衙门口,朱刺听到有人低声在道,“无业游民还住在船上的上房,啧啧啧。”

  他这啧啧两声很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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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尹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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