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大队人马簇拥着太子车驾,在丞相府门前停下。
护卫统领韩铁忙上前,亲手掀开车帘,“殿下,六小姐今儿没去军营,刚从膳房出来。”
一身杏黄四爪腾龙锦袍的宇文泰,出来车厢,步下脚凳,“上次说了不再难为她,还是不见的好。昨儿宇文吉罚她,少不了是因知道了我上过她的马车。”
“说不定,六小姐一会儿也出来迎接殿下。”韩铁笑了笑,“殿下只是忙于政务,平日吃得甚少,连御膳房的厨子们都着急了,多亏了六小姐这厨艺长进不少……”
宇文泰威严警告地看他一眼,布上台阶,就见苏世云匆匆带着阖家上下迎出来,毕恭毕敬地跪了一地。
“恭迎太子殿下!”
宇文泰俯视一众人,不见清璃在其中,唇角扬起的笑微僵了一下,“都免礼吧!丞相,本宫打扰了。”
“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客气,快请正堂上座。”
后院里,清璃从膳房出来,就直接返回房间沐浴,身上头上沾满了油烟味,她从药房里弄了大簸箩花瓣倒进浴桶里,就泡进去。
毕竟是去九皇子府,总不能叫自己太狼狈的。
屋子里的碳炉早就凉了,泡了一盏茶的时间水就见凉了,她出来浴桶就忍不住打了大喷嚏。
忙拿了干净的内衫照在身上,就听到鹿骁在窗外说道,“六小姐,邢扎被关起来了,正被二少爷毒打……”
“你该去告诉巴图古丽。巴图古丽才是他的主子。”
“管家跪在大夫人门前,跪了这两个时辰也无济于事。邢扎快被打死了。卑职亲眼看到,六小姐挑拨了邢扎憎恶二少爷,略一想,这事儿或许六小姐有法子……”
清璃气结失笑,他这样过来找她,就不怕巴图古丽知道?!
她拉开门就要出去,却见鹿骁已然站在门前……
鹿骁看她的衣袍一眼,忙背转过去,“六小姐,请自重!”
清璃低头看衣服,她内衬白衫,也没露着什么,“你说吧,邢扎被关在何处了?”
鹿骁直接把一把钥匙给她,又塞给她一张画好的地图,“六小姐行事小心些。”说完,他转身就走。
清璃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忙叫住他,“你等一下!”
鹿骁停住脚步,听到她在房内翻腾了一阵,又出来,只得转过身来,却见她拿了大巴银票出来。
“六小姐,这是何意?”
“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干脆拿银子偿还,这样你我心里都痛快些!你帮我一次,我给你一百两,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买车买房娶老婆了。”清璃把银票塞给他,转身就回了房内。
鹿骁拿着银票哭笑不得,“六小姐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清璃把又打了个大喷嚏,朝着窗外说道,“怎么?又要去给你主子禀报我的小秘密呀?你大可以告诉他,我是卖身卖艺得来的。”
宇文吉要她的人,苏雅媚要她的手艺,可不就是典型的卖身卖艺么。
鹿骁却在窗外握着银票恼恨地涨红了脸,揣着银票就直奔清逸阁……
清璃忽然想到什么,忙推开窗子看了眼,不禁失笑,“走得那么急,不会又去打小报告吧?!”
***
清逸阁的厅堂内,苏世云去如厕了一趟,正好碰上鹿骁。
鹿骁把银票递上,就说了清璃卖身卖艺的事儿。
是以,丞相大人再次入坐,环看妻妾儿女们,愠怒地沉声问道,“太子殿下到府中,理当阖家一起迎接,清璃呢?刚刚不是命人传话给她了吗,怎么还不见她来?”
“小妹如今身份不同,特别招人喜爱,今日红药夫人约她去九皇子府邸用午膳,她大概早就走了!”苏雅媚端着一副长姐的姿态,优雅笑着解释过,见父亲脸色稍霁,忙又道,“爹爹,太子殿下都饿了,咱们先用膳吧,今日,女儿格外多做了几个菜……”
宇文泰也满心期待,欣然点头,“丞相,本宫特意为雅媚的手艺来的。”
巴图古丽伤已痊愈,在苏世云身边,顶着高耸的发髻和一脸浓妆,欢喜浅笑,“太子爷这样期待,以后天天来好了。”
三夫人赵灵芝也忙道,“是呀!太子殿下,我们雅琴听说近来殿下忙于国事,颇为疲累,所以特勤于练琴,帮殿下舒缓精神。”
二夫人陈惠妍不动声色地看大夫人巴图古丽的反应。
苏雅媚则冷眸看向苏雅琴,刚要开口斥她上次弹得糟糕,却听宇文泰道,“既然如此,雅琴就再弹一曲吧!”
于是,赵灵芝照旧让女儿苏雅琴弹琴奏曲助兴。
苏雅琴却按着琴弦,朝着宇文泰温柔一笑,叹了一曲细说相思的《念君情》。
苏佩轩刚毒打过邢扎,本是怒气未消,一听这曲子,却顿时就来了精神,因为这曲子他最熟悉,“这不是花楼里时兴的《念君情》么?雅琴,你那教习弹琴的师父,不会是从花楼里出来的吧?”
苏雅媚忙道,“五妹真是长本事了,竟拿这种艳曲取悦太子爷,把太子爷当什么人了?你又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苏世云听得神情痴怔,始终未开口。
巴图古丽疑惑地看他,“老爷,您说句话呀!雅琴这曲子可是打了您的脸!”
三夫人赵灵芝若有所思噙着笑,鼓励地看女儿。
苏雅琴会意挑眉,始终没停下,反而指尖愈加卖力,曲调起承转合,荡气回肠,将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
苏雅媚这就拍桌子……
宇文泰微皱剑眉,抬手制止她,若有所思地斜睨了眼最先开口挑刺的苏佩轩。
“这曲子本宫也听过,当年做此曲的,正是清璃的生母缎瑶夫人,而且,是缎瑶夫人为丞相所作。”
苏世云猛然回过神来,惊疑看向他,“殿下听过?”
“清璃是本宫的救命恩人,和清璃有关的东西,本宫自然都是熟知的。”
宇文泰慨然一叹,眉宇间染了几分寥落。可惜,他的爱,反而害了清璃。
“当年丞相奉父皇之命前往边疆督战,破了乞颜族的大军。正是那段时间,缎瑶夫人作了此曲。不过,听说缎瑶夫人只弹过一回,就把曲谱卖了,还卖了个好价钱,给丞相换了一套冬衣,且亲自送到了边疆去。”
苏世云眼眶微红,想起那番情景,自嘲地笑了笑,他何德何能让缎瑶那样跋山涉水?!
“不错,缎瑶是亲自送了去,她说,曲子听一听就罢了,不及一身冬衣,和缓又护身。而且那是她第一次凭她自己的本事挣了银子,所以,想把买到的东西,送给我……”因为,他是缎瑶此生此世唯一爱着的男子。
可惜,他早已经无颜面对那份情。
赵灵芝佯装恍然地感叹,“老爷,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些年冬日里您总穿的那一身紫貂锦袍,便是缎瑶为您买的冬衣么?!”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苏世云点头,“正是那一套。”
赵灵芝俯首又道,“说来惭愧,大夫人,惠妍姐姐与我,竟是不曾给老爷置办什么精致的衣裳。”
“灵芝,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不过,雅琴这琴艺,的确是进步了不少。”苏世云肃冷看她一眼,端起茶盅朝着宇文泰道,“太子殿下,臣为您传膳吧!”
宇文泰点头,“雅琴,别弹了,你先退下吧!”
苏雅琴看了眼母亲,朝着宇文泰聘婷行了礼,方退回自己的位子上。
丫鬟们仙娥般徐缓迈着步子,端着食盒送进来,盘子摆上桌案,大家却都疑惑了……
其他人眼前都是珍馐美馔,唯独苏雅媚案上是喂狗专用的粗粮饼,汤盅里也是刷锅洗碗的泔水,还散发着一股怪味儿。
宇文泰就近看着那两样东西,顿时想起,几年前,他偷偷去看清璃,发现清璃抱着一块喂狗的粗粮饼在吃……
“清璃,你这是吃得什么呀?还是吃我给你带的小笼包吧!”
“这是大姐给我的糕点,可好吃呢!大姐说,这东西是粗粮做的,越嚼越香,吃了对身体有好处。”
心头一念万千,他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就见苏雅媚盯着桌案上的东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生生憋的脸上成了个颜料盘。
他忍不住笑道,“雅媚,你这是给自己特别做了一份呀?是不是因为听说北方干旱,要以诚意感动本宫?”
苏雅媚顿时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忙堆上笑,“是,是,是……太子殿下,雅媚是未来的太子妃,理当克勤克俭,做个表率!”
宇文泰欣慰拍了拍她的肩,亲手拿起一块粗粮饼,“那么,爱妃,就请大口吃吧!本宫为北方干旱一事烦扰,正不知该如何解决呢,爱妃如此出一份力,本宫甚是感动!”
巴图古丽激动地握住苏世云的手,“相爷,你快看……我们雅媚将来定是我大周王朝最贤惠的皇后!”
贤惠的皇后?苏世云不敢恭维地失笑,安慰拍了拍她的手,“夫人觉得欣慰就好!”清璃那鬼丫头,分明是要教训雅媚呢!
苏雅琴见两人状似恩爱,悻悻撇了撇嘴,摆手命丫鬟打开桌案上罩着盘子的银罩子,却,“啊——啊——蛇——我盘子里有蛇——”
自从被蛇咬过,她就见蛇色变,这会儿看到青花瓷盘里,一条黑蛇,恐慌地这就掀了桌子,扑进母亲的怀里,“娘亲,有人害我,有人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