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梵儿并没有旷课!因邢扎将军说,今日曾祖母身子见好了,趁着午膳闲暇,带我入宫给曾祖母请安问声好。儿臣到底是曾孙,不能失了礼数,平日娘亲也是这样教导我和朦胧的呀。”
小家伙稚嫩的声音含笑,浅扬唇角,微眯着双眼皮的大眼睛,看似微笑,眼底幽幽一股阴沉的戾气一闪而逝。
自然,这一番话,他是早就酝酿好的,若他再大几岁,若他能独自骑马,若他什么事都能自作主张,他早就招呼也不与娘亲打,便直冲入皇宫找父皇算账,顺便砍了那惑乱天下的花楼女子……
清璃看了眼一旁涨红了脸的邢扎,这是挟皇子以令帝王呢?!
“邢扎,你对小皇子说了什么?”
“主子息怒,卑职什么也没说,小皇子什么也不知道,卑职就是带他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问好的。看在小皇子的乖巧懂事,太皇太后一定会帮主子稳住后位的,太皇太后到底是苏家人!”
“天还没塌下来的,何苦自乱阵脚?!”清璃沉重压着怒火,温柔地给儿子整了整小发髻,抚了抚小肩膀,“梵儿,天冷,你看看你,出来也没穿斗篷,今儿哪儿也别去了,就跟娘亲留在医苑吧!学堂里今日教什么,娘亲都教给你!”
邢扎焦灼地心急如焚,黝黑的面容涨得暗红,“主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卑职放着可升到大元帅的城门守将不当,就是为了守护主子和小主子们,若是主子今日有什么闪失,卑职便会自行了断!”
“放肆!”清璃不仅懊悔没有早早给他许了婚事,“收起你这些个不该有的心思!你今儿就和梵儿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主子……您还有苏家一帮子人呢!”邢扎俯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清璃紧张地握住儿子的小手,强忍着心底的痛和紧张,小心翼翼地把小家伙揽进怀里,不让他看自己泛热的眼睛。
“梵儿,你放心,父皇最爱你和朦胧……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动摇你和父皇的关系和感情!”
宇文梵再也无法隐忍,“你不要再骗我!我都知道了!皇祖父下旨休了您,父皇已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强硬的小手愤懑挣开她的手臂,迅速退后两步,避开她的碰触。
清璃抓了个空,唯恐小家伙暴躁“梵儿……”
“学堂里的人都说,父皇带着一个花楼女子入了宫,这会儿,恐怕已经册封了!”
清璃恐慌地忙扯住他的小胳膊。在此之前,她一直为自己得了个聪明儿子而骄傲,现在却不禁焦躁。
“梵儿,娘亲是怎么跟你说的?听那些闲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即可,不要去捕风捉影。”
“我没有捕风捉影,是事实!”宇文梵像是一头抓狂的小狮子,愤怒地暴吼,“娘亲,您还是清醒一点吧!那些大臣害您,皇祖父害您,曾祖母嫌弃您,平日您也鲜少入宫,您以为我和朦胧什么都不知道吗?!”
“儿子,你听娘亲说,娘亲了解你的父皇,他是个负责任的人,他不会不要我们的!不管父皇做什么,或者见了什么人……”
“伴君如伴虎!皇祖父当年可是也曾将父皇和皇祖母打入刑部大牢过!若我们不争,恐怕迟早也有那一天!”
小家伙咬牙切齿地说着,大眼睛里却干涩的发红,半滴泪都没有。
“娘亲,您知道外公为何教我武功吗?”
清璃猜不透他为何在这时提到武功,“外公教你武功,是为了让你强身健体呀!”
“错了!外公教我武功,是让我保护娘亲,如果娘亲被人欺负了,我绝不能饶恕那人!就算那人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绝不放过他!”宇文梵板着小脸儿,超脱年龄地威严命令跪在一旁的邢扎,“邢扎将军,本皇子命令你,马上带本皇子入宫!本皇子要为娘亲讨回公道!”
“卑职遵命!”邢扎起身,抱起小家伙,一跃飞上坐骑……
“邢扎,你干什么?!邢扎——我不准你带小皇子胡闹,擅闯朝堂是死罪!”
清璃想扯住马缰绳,已然来不及,汗血宝马载着那一大一小已然疾驰出几丈外……
她手足无措地左右看了看,不禁懊悔身边没带那些个轻功绝顶的护卫,“来人……秀果!秀果……快,扶我上车,我们入宫!”
秀果早已经被吓得双腿发软,“皇后娘娘,小皇子那是……那是要入宫弑父么?!”
“不准你乱讲!”清璃不敢想象那样的血腥画面,她一手护住腹部,一手攀住车辕,便爬上马车。
***
恢弘的大殿内,直通殿门的长毯上是腾龙祥云。
金碧辉煌的宝顶之上,九龙顶灯之上的更雕着腾龙祥云。
殿内的十八根宏大的金柱上,更盘绕着腾龙祥云……
这样肃穆的大殿,咳嗽一声也能激起骇人的回音,更莫说……在尖叫声里杀个人!
粉岚跪在丹陛之下,拘谨地揪着裙摆,仰头四顾,在触目所及的腾龙祥云间,忍不住相信龙椅上那位帝王就是真龙天子了。
她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渺小过,丹陛之上的皇帝与平时也格外不同,那垂旈轻晃,更看不出他是怒是喜,于是这样的未知,令人更加恐惧。
两旁各立了两列官员,皆是无声无响,这境况,着实压抑骇人。
“粉岚姑娘……”
帝王一声温和的轻唤,激起钝重的回音,听在耳朵里,也不仅震耳欲聋。
“朕可是为你一句话,破了例,特邀齐了百位官员在晌午时上朝。满殿百位臣子,都到齐了,你仔细看一看,其中有谁是昨儿你对朕提过的,便直接点出来!”
臣列中顿时暗涛汹涌,却无半点声响。
粉岚道:“启禀皇上,粉岚这样跪着,实在看不到他们的容貌,粉岚能到他们近前去看吗?”
宇文恒两手将长剑撑在双膝之间,阴沉地盯着下面的四列臣子,艳若雕刻的双唇间慵懒应了一个字,“准!”
一众官员都绷着脖颈,端立如劲松,连呼吸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粉岚站起身来,小心地迈着步子,首先便走到了梁尚书近前,“启禀皇上,这里有一位!”
“梁爱卿,你且……先站出来!”
梁尚书静了静,故作从容地走到长毯中央,俯首静立。
然后,是李尚书,陈侍郎,宋尚书……
顷刻间,十一个人聚在了长毯上。
粉岚硬着头皮忙碌一番,忙又跪回原处,“启禀皇上,该找的,粉岚都已经找出来了!”
梁尚书忙道,“皇上,不知您叫这花楼女子来朝堂,所为何事?这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让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呀!”
李尚书忙帮腔道,“是呀皇上,女子能入朝堂的,也只有皇后娘娘,这不知道的,还一位皇上要册封这花楼女子为妃呢!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
宇文恒清绝笑了笑,“这会儿你们担心皇后的胎气了?!你们盗取朕的龙脉,意图栽赃皇后时,怎不想想她的胎气?!”
“臣等惶恐!”十一个人轰然跪了一地。
“你们何来的惶恐?盗龙脉呀!你们但凡有一点点惶恐,也不至于逼得朕带一个花楼女子来朝堂上指认你们!”
宇文恒龙颜震怒,一发不可收拾,他足尖一点,便飞身下去台阶……
粉岚惊得忙跪缩在地上,死死闭上眼睛,只听得身后长剑咻——一声出鞘,然后是咚咚咚咚……大堆重物坠地!
“阮宏!”
阮宏脸色苍白地从台阶上下来,“皇上,奴才在!”
“粉岚姑娘立了功,拿银子去花楼为她赎身,给她找个取出,寻个谋生的差事,安置了。”
“奴才遵命!”
阮宏忙走到粉岚身旁,见她跪在地上不对劲儿,忙搀住她的手臂把她扶起来,粉岚颤巍巍地转身,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尸体身首异处,忍不住就“啊——”然后,晕死过去。
宇文恒接过庞铮递上的白帕,一下抹干净剑刃,不耐烦地瞥了眼阮宏。
阮宏忙把粉岚扯到背上,匆匆背出去……
恰在此时,殿外的护将引着刚刚赶到的邢扎和宇文梵到了宫廊下,见阮宏背着女子从殿内出来,狐疑地看了看女子,“阮公公,小皇子来给皇上请安,能否代为通报一声?!”
阮宏把住背上沉甸甸的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忙经过护卫,直接到了宇文梵面前,“小皇子,皇上忙着呢,眼下不是时候,要不然,您且先去书房候着……”
宇文梵一脚就踢在他小腿上,这一脚便用了三分真气……
这一击来得猝然无妨,阮宏头脑一懵,便跪在地上,肩上的女子也沉重摔在了地上。
“小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呀?!”
宇文梵从靴筒里拔出匕首,便直指他的鼻尖,“让本皇子去候着,你这是带这女子去哪儿?!是不是要送到某处妃嫔寝殿安置?”
阮宏头脑发懵,赫然想起今日鹿骁来打听,皇上是否要带花楼女子入朝堂一事。这下,可是捅了篓子了!
“小皇子,您别误会,事情不是您想得那个样子!”
邢扎亦步亦趋地护在宇文梵身边,冷声斥道,“阮宏,是不是你亲口对鹿骁说的,皇上要带这女子入朝堂的?”
“邢扎,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杂家是这样对鹿骁将军说的,但是……杂家也没说别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