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恒冷眯鹰眸,却一个字也不信。
他手上这些画,不必细看深究,也知绝非出自清璃之手。
清璃顾着孩子,又出一番心思办学堂,还要顾着赵珺儿和慕塘等人喜宴,又防备着太皇太后算计孩子……她怎可能在短短两日之内画出这样厚厚一叠?
自从有了孩子,她画笔都很少碰,就算碰了,也是画儿子那张远胖的笑脸,弄成一张一张的大头画像,挂在书房的墙壁上。若非赵珺儿和佟悦临等人那日入宫热闹了一番,若非故意讽刺他隐瞒信件的事,她恐怕也不会画那一幅几人重聚的图。
这些临摹清璃之人,真是极危险的存在。
亏得是他先看到了,若是皇祖母和父皇也看到,只怕这画都能威胁到清璃的生死!
蒋母待蒋淮信说完,抬头,看不清黑狐皮斗篷帽下英俊的脸,也不敢揣度帝王的心思,便呜呜起哭嚷起来。
“皇上,民妇这女儿是被太皇太后选进皇宫的,又是泰王爷的嫡妻,是皇上的长嫂……如今竟被皇后娘娘冷置暗害于如此地步,民妇只能到皇上面前来,为小女讨要一条生路了!”
“你们如此讨要一条生路,可是要毁掉皇后的生路!”
宇文恒冷笑两声,愤然把手上一叠画纸砸撒了他们满头满身。
蒋氏夫妻被砸懵了头,愕然看着画纸糊啦啦地随风飞散开,暴怒的帝王幽冷如死神,突然弯下腰来……
“皇后的确是用炭笔作画,但是,画工绝不会如此拙劣!在她的笔下,朕也不会如此难看,还有,她绝不会浪费自己的笔,画你们的女儿!”
黑披风狂煞一旋,一股冷风掀得两人仰摔在地上。
随即宇文恒牵过马经过蒋淮信身边,沉重地一掌拍在他的肩上。
“朕不在京城,你们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欺负朕的皇后,朕绝不宽纵!”他又怒声唤道,“鹿骁!”
后面鹿骁抽刀一挥,就下令,“来人,把这两人押入刑部!左边一队,跟随本将军去蒋家拿人抄家,右边一队,护送皇上前往御平王麾下军营!城门禁卫过来几人,把这地上的画收了烧掉,一张也别留,任何人不得非议,否则,定杀无赦!”
“是!”
蒋淮信胆战心惊,直呼冤枉,却又禁不住匪夷所思。
他被两个护卫押住了手臂,也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可是找了十几个顶尖的画师比照皇后亲手画的画描摹的,这皇上一看,怎么就一眼辨出真伪呢?这……太奇怪了!
蒋母恐惧地问,“老爷子,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呀!”
“放心,莲衣定会救我们!”
“她若能自救,今日也不会给我们出这馊主意了!”
***
整座军营浸沐月光下,灯光温柔地自各处房间的小窗里透出来,不见丝毫白日里震天动地的杀伤力,将士们正在用晚膳,每一片角落里都弥漫着牛肉炖菜的香浓味道,还有浓烈的酒香和新蒸馒头的麦香……
清璃习惯先在饭前喂饱了儿子,再自己用膳,小家伙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饱餐一顿,累得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到处弥漫的肉香和馒头香……
清璃抱着儿子哼着催眠曲,忍不住挪着步子走到窗口,隔着琉璃窗往外看了看,正见给将军们送菜的厨子排着长队端着托盘,往这边来……
“这菜,真是馋得人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宫里的山珍海味都没这味道好!”
宛心,宛丽和邢扎唯恐打扰了襁褓中的小娃儿睡觉,都轻手轻脚地往餐桌上摆菜,闻到那香气,也都忍不住嘴馋,却到底是来借宿的,总不好给将军们去添麻烦要饭吃。
清璃见儿子彻底闭上眼睛,把小家伙放在摇篮里,这就在餐桌旁坐下,却看着桌上几样吃习惯的菜,就怂恿道,“邢扎,去把鹿骁给本宫叫来!”
宛心骇笑,“娘娘,这会儿您以公谋私不大好!”
“你再说,就让你去!”
宛心顿时涨红了脸,“还是邢扎去的好,他皮糙肉厚,被鹿骁说我们没出息,也不怕害臊!”
邢扎颠儿颠儿厚着脸皮去了,却没好意思说要吃大锅菜,直接把鹿骁给带进门。
鹿骁看到一桌子美味佳肴,这就兀自拉了把椅子在清璃身边坐下来,“一看就是宛心和宛丽的手艺,我就在这边吃了!那大锅菜我都吃腻了。”
清璃挑眉看邢扎,见他避开自己的视线,不禁失笑。不过要几盘菜,这家伙竟难以启齿?
“鹿骁,你吃腻的那大锅菜能不能给我们端四盘来尝尝?还有新出锅的馒头也多拿几个。”
于是,鹿骁这就让士兵去拿,却只当清璃是客气。
没想到,饭菜一送进来,四人竟是放着桌上的山珍海味不吃,竟贪婪地大口吃那牛肉炖胡萝卜……
“你们没事儿吧?”鹿骁哭笑不得,只当四人是吃错了药。
“军营的菜太好吃了,赶明儿我也从军!”
宇文恒恰在此事裹着斗篷进门,“好香啊!”
呼啦一下,桌旁的人都慌地站起身来行礼,宇文恒忙道,“都坐着吧!这牛肉炖萝卜不错,朕一路上闻着味儿过来的,馒头也给我两个。”
“皇上可回来了,宫里那……”
清璃忙斥道,“邢扎,吃你的饭!”
“是!”邢扎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堵住嘴。
宇文恒挑眉看清璃,又看负气蹲坐在椅子上的邢扎,“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僵?邢扎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讲?直言无妨!”
“没事儿!”清璃这就坐下来,“你若是来请我回宫的,就不必开口了!”
“皇后回自己的家。还需要朕请么?这军营甚好,皇后想住到几时,就住到几时,可好?”
“……”清璃瞥他一眼,没再吭声。
宇文恒哄孩子似的,宠怜摸了摸她的头,这才发现,她一身素雅的鹅黄锦袍,长发只随意而慵懒地绾了个斜髻……
他突然就忍不住嫉妒她这份洒脱和轻松。
如此安然隐居军营,两耳不闻窗外事,别人再修炼百年恐怕也做不到。
他直接在清璃左手边的拉了椅子坐下,摆手示意宛心、宛丽和鹿骁都坐,却只觉得他们与清璃才是一家人,自己反而像是一位不速之客。
“你们继续吃!朕也饿着呢!”说着,他借着清璃的筷子尝了一块牛肉,“嗯!难怪苏家军十年里没有折损一兵一卒,换做是朕,当兵也选这个军营。这牛肉……入口即化,炖得好!鹿骁,快去传令,让他们再端两盘子来。”
鹿骁唇角冷抽了两下,“皇上,您没病吧?这是士兵们吃的!”
“让你去你就去!还有平时士兵们喝的米粥,也给皇上来一碗,正好暖暖身子。”清璃说着,忙给宇文恒卸下厚重的斗篷,挂在衣架上。
见鹿骁出去,她忙又用热水浸了毛巾,拧干之后,递给宇文恒让他擦手擦脸。
宛心和宛丽强忍着没有上前伺候。
宛心忍不住道,“皇上今儿一整天都没用膳么?”
宇文恒满足地笑看了眼清璃,“一收到皇后的新年礼就赶回来了,皇后这一声召唤花费的银子可不少,朕与百官们一路回京在路上也好好商议了一番……”
宛心、宛丽干巴巴地笑了笑,谁也没说话。
邢扎突然就把筷子拍在桌面上,“卑职吃饱了,主子,卑职告退!”
宇文恒不是不知,邢扎为何生气,看出清璃有意隐瞒,便佯装疑惑地笑着问道,“邢扎今儿这是吃错药了?!”
清璃这才道,“臣妾捐建学堂并不打算花费国库的银子,清璃自己有积蓄,且就存在了皇上名下的钱庄里,皇上没忘了这事儿吧?”
“皇后的银子还是自己留着花的好,在各城捐建学堂的事,朕已经打算了好了,而且,已经着手甄选人去办这件事……”
“臣妾想自己去做一点事,臣妾也不想皇上的臣子们非议说,皇后任性的一次提议就扒了皇上和国库一层皮。”
鹿骁在门外听了片刻,见士兵端了饭菜来,忙接过托盘打发他们退下,他这就拿手肘顶开门板进了房间,打断房内骇人的寂静。
“菜来喽,刚出笼的大馒头,还是热腾腾的……清璃,你要不要再吃点?!”
清璃眨了眨眼睛,硬生生地把心头蠢蠢欲动的寒气逼退,忙扬起唇角,忽然又明媚地笑了。
“好啊!晚上梵儿醒了还要再喂奶,他食量见长,我必须得多吃才能供得上!”
宇文恒心疼地叹了口气,突然忍不住抬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皇后吃这么多,怎么也没见胖?”
清璃僵了脊背,忍不住抹了下脸颊,仿佛是要抹除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宛心、宛丽和鹿骁都专注在饭菜上,只当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用过晚膳,宛心和宛丽匆匆收拾了碗筷,摆好桌椅,便都退下。
宇文恒便随着鹿骁去军营的澡堂沐浴,顺便与鹿骁借了干净的袍子……
清璃在房内却忽然就紧张地坐立不安。
这床太小,被子也太小,最要紧她的心也变小了,只容得下她和儿子,再容不下第三个人。
干脆,她散步一环也省了,先抱着儿子霸占了整个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