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听得这样别扭？！清璃嗔笑拍了下他的手臂，“堂堂皇帝陛下，和儿子乱吃飞醋，你可真不嫌幼稚！”
“我幼稚？他倒是稳重，为这么一点儿破事儿，闷在娘亲面前生闷气！”
清璃见儿子又红了眼眶，无奈地叹了口气，拿手肘撞了下宇文恒的膝盖，“你少说两句！以后你老了，还得指望儿子给你擦背呢！”
宇文恒在浴桶边的矮凳上坐下来，撩起袍袖，从她手上拿过毛巾，按在儿子的小脊背上擦拭起来。
“朕若是老了，还是让皇后给朕擦背，朕可不敢指望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宇文梵顿时涨红了小脸儿，“父皇放心，儿臣今晚就给父皇擦背！”
“你倒是识趣！”宇文恒点了下他的小鼻尖，宠怜笑道，“等为父老了，你这心里，还不知忙着惦记谁呢！朕喜欢一心一意做事的人。”
“你们父子俩聊，我去叫钰汐准备晚膳。”清璃这就起身要出去。
宇文恒忙抓住她的手腕，“不用准备了，今晚入宫！皇祖母为梵儿设了庆功宴。”
“不是还有很多被贩卖出去的孩子没有追回来吗？你有心情吃这庆功宴啊？”
的确，那船半月一次运了孩子去贩卖，之前卖出去的孩子四散到各处，极难寻回。
“璃儿，今晚不过是家宴。”
“一个腿上长了血瘤的人要动手术，晚饭之后，我就要去医苑那边，且一众弟子要临床看手术，都等着我授课，我就不去了，你带梵儿去吧。”
病人纵是不挑时候的长病。“璃儿，皇祖母老了，近来身体也不太好，怕是没有太多时间……”
清璃自嘲地笑道，“我对她老人家仁至义尽，她之前做的事，我也已经原谅了，这还不够么？”
“璃儿……”
“皇上是知道的，臣妾素不喜欢在人前做戏。您转告她一声，还是如这五年一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好！逢年过节，臣妾定会去给她老人家请安问好。”
浴桶里的小家伙仰着小脑瓜，凝视着母亲陡然清冷如霜的鹅蛋脸，心里默默选择站在娘亲这边。
宇文恒无奈地失笑叹了口气，倒也没有非要强迫她去。“罢了！你去医苑吧！朕也不想为一顿饭，耽搁了一条人命和你一众弟子的学业。”
清璃忙攀住他的脖颈，忙凑到他脸颊上轻吻一记，“臣妾谢皇上体谅！”
宇文恒笑眯着眼睛，却实在笑不出。
他着实怀念那个从前为他顾着“家和”的清璃。可惜，那会儿他从没体谅她的苦心，他的家人们，也无人去珍惜，如今想粘合无法再修补的裂痕，心里的疤痕也抹除不去。
“梵儿，出来穿好衣裳，咱们去庆功宴。”
对上父亲威严的眼神，宇文梵哽了一下，“佟丝也去吗？”
“当然，佟丝一家都会去，你曾祖母特别叫宫人给佟家送了请柬去。曾祖母尤其知道，你很喜欢佟丝。”
清璃这就叫宫女上前来，“去给小皇子准备礼服。”
“是，娘娘！”
“不必了！佟丝若去，我就不去了。这次救人儿臣只是诱饵，父皇和刑部的人才是头功，儿臣不敢居功！”
宇文恒忙蹲下来，手伸进浴桶，扶住儿子的小肩膀，“儿子你若是不想见佟丝，父皇不准她去，你曾祖母说了，今晚是家宴！”
“既然是家宴，何必邀请那些外人？儿臣不想再见到她！”
宇文恒与清璃相视，清璃无奈地耸肩摇头，实在爱莫能助。
“宇文恒，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当年你娶太子妃时，我打定主意嫁给宇文吉，便是也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你的！”
朦胧却突然兴高采烈地闯进来，崭新一身粉红的兔毛边的刺绣小锦袍，搭配满头毛茸茸的发饰，仿佛春天里初绽放的小樱花。
“父皇，父皇，我换好漂亮衣服了，咱们什么时候入宫吃好吃的呀？钰汐姑姑可是说了，今晚宫宴一定有很多好吃的。”
宇文梵在浴桶里不敢恭维地瞥了妹妹一眼，这不是学着佟丝那打扮弄得吗？分明是要去炫耀这一身行头呢！
朦胧小手抓着浴桶边沿，就撩着水花泼到哥哥脸上，“哥哥，你怎么还泡着呀？是为了见到佟丝姐姐，把自己泡白白吗？”
宇文梵撩水就泼向小丫头，“宇文朦胧你偷看男孩子洗澡，不害臊啊？！”
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小丫头忍不住翻白眼，“你在学堂里尿尿我都看过呐！佟丝姐姐也是看过的，你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呀？”
宇文恒哭笑不得。“朦胧，怎么说话呢？女孩子家家的，一点都不懂礼数！”
清璃倒是懒得与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讲究礼数，两个孩子扑腾地这满地的水，才是她最头痛的。她这可有身孕的，万一滑到跌一跤，后果可不堪设想。
“朦胧乐意去，皇上就带她去吧！入口的东西都要查验仔细。”
宇文恒见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裾出去，忙追上去打横抱起她，“你不便走路时，朕便是你一双脚！朕几年前就说过了，凡事不要自己担着，要告诉朕。”
“臣妾谢皇上隆恩！”清璃环住他的脖颈，头歪在他肩上，却压抑不住地沉重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想当一个轻松自在的皇后！她何尝不想去凤藻宫里安稳住着！她何尝不想每日带着两个孩子陪他批阅奏折！
谁叫她是苏家的女儿？谁叫她是苏清璃？她的母亲曾是太上皇的女人，她的父亲曾虐待过太上皇，她还曾嫁过宇文吉，她的苏家手握重兵，她的父亲动一动手指头都能威胁到大周的江山……
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无一不防备着苏家窃取他的江山，他的祖母如今与她示好，不过是刀上涂抹一点蜜罢了。
她期盼与宇文恒能长久幸福，却最怕，将来在凤藻宫默然无声地陪伴他一时半刻都是罪过！
所以，她宁愿去做前世做过的工作，去救更多人，去让更多人明白，她苏清璃是怎样的女子。
将来有朝一日，他厌烦她这皇后时，她还有工作，还有孩子，还能体体面面地退场，大周的史册能记下一句“周帝宇文恒之妻苏氏清璃行医济世不曾辱没帝之龙颜……”她便心满意足了。
***
恢弘一场家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不等皇帝驾临，便已然开始。
宇文恒牵着女儿的小手穿过太皇太后寝宫的宫苑，遥见殿内舞姬飞舞的丝带，忍不住皱眉，再看宫廊下候着的一众面生的下人和随从，不禁狐疑。
一进门槛，宇文恒顿觉境况不对。
席位列于红毯两旁，各排了四排，三品以上的官员，宇文氏一族所有在京城的皇亲，皆是悉数到场，就连苏家上下，以及魑魅魍魉全家，也被邀请了来。
他看了眼上位的身着绛紫色金纹凤袍的老妇人，硬着头皮，带着女儿上前……
伴随阮宏慢了三四拍的一声“皇上驾到——”乐声骤停，一位舞姬突然惊叫着惶恐地摔在了地上，却正恰到好处地横在了宇文恒的龙靴前，婀娜的身段裹在丝光如水的舞衣下，婀娜柔美，旖旎且不失妩媚，这姿态亦是恰到好处。
宇文环忙站起身来道，“九哥，实在不好意思，这位是我刚认识的辛羽小姐，也是辛将军家的千金，您许久不来，我央求她先献舞给皇祖母祝酒的。”
辛羽忙道，“皇上恕罪！辛羽实在该死……”
坐上的太皇太后苏凉玉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梢，静看着孙儿的反应。
宇文恒却关切地只看自己的宝贝女儿，“朦胧，有没有被吓到？”
“倒是没有！不过女儿这个漂亮姐姐可真会摔呀！竟然正好摔在了我父皇面前。”
“是挺会摔的！”宇文恒冷斥道，“宇文环，既然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就烦请你把她扶起来吧，顺便给她的父亲传一句朕的口谕，自明日起，他不必再来上朝了，他手上的虎符，直接交给朕的魑魅将军吧！”
魑魅忙起身行礼，俯首道，“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辛羽却不等被宇文环过来搀扶，便被吓晕过去。
宇文环忙跪在递上，“皇兄，您一定是误会了……环儿叫辛羽献舞，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为让皇祖母高兴的……皇祖母，您说句话呀……”
宇文恒冷怒环看满殿，“怎么？你们眼里都没有朕了是吧？”
众人皆已惊得脸色惨白，轰然起身跪地，俯首贴着红毯，却不禁为那献舞丢了父亲前程的女子，奉上一把冷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
“都平身吧！皇后有孕在身，需要静养，不便出席此等酒宴，朕未准她前来！”
宇文恒径直牵着女儿的小手，迁就着她的小步子，穿过舞姬们让出的通道，在祖母身边坐下。
苏凉玉端起茶盅，押了一口茶，视线越过殿中央惶惶弯着腰身向外退的舞姬们，若有所思地看向大敞着的宫殿正门，“怎么？皇后不来，梵儿也不来么？”
“孙儿刚才就说了，皇后有孕，不便出行！”宇文恒把女儿抱在膝上，这就示意阮宏先查验桌上的饭菜。“皇祖母，您不是说，只是一场家宴么！这排场可着实太大了些！”
如此多的人，分明是逼着清璃前来呢！清璃不来，少不得又被议论成一个不贤不孝的骂名。
苏凉玉挑眉道，“虎父无犬子，今儿咱们梵儿舍身帮刑部救了一群孩子，是我大周皇族之福，理当嘉奖！哀家也是太欢喜了！哀家只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宝贝曾孙有多么能耐，皇上若责罚，哀家领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