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宇文恒没少说,平日她打个趔趄,他都紧张兮兮地,不过是害怕她怀着孕跌倒罢了。
可这话被归斯以这种绝望且心痛的口气说出来“师父您这话是何意?!”
“你的毒药素来刁钻,为师研制不出解药,你自己看着办吧!”归斯说完,把一个药瓶放在门口,转身就离开。
清璃忙冲过去,拿起药瓶,却是个空药瓶,既看不出是什么药,也闻不出什么气味儿。她研制的那些无色无味的毒药,却是多了去。
归斯说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是何意?
宫女在宫苑大门外探头,见主子怔然立在廊下,试探问道,“娘娘,还去刑部么?”
“过来,扶本宫,起驾御书房!”
***
皇后的垂纱肩辇,在御书房门外停下,一众官员与御医鱼贯转了方向,朝着那片金纱跪下。
御医们谦恭地俯首贴地,仿佛看到了救星。
文武百官却眸光中锋芒锐利,眼神古怪地落在自那金纱下迈出的一只镶满珍珠的凤纹靴子上……
清璃下来肩辇,正迎上他们清冷的目光。
清璃不动声色地忙站稳脚跟,温和微眯凤眸,想端着皇后的气度和仪态微笑,却发现自己竟是佯装也笑不出。情绪仿佛短路,心里更是恼怒万千,只想杀人见血。从前面对宇文吉那些叽叽喳喳的妃嫔,她都不曾如此狼狈过。
“各位御医暂且先回御医院吧,不要疏忽了御医院的事务。也请众位爱卿们移驾大殿暂且候命,皇上连日赶路不过有些疲累多歇息片刻罢了,各位爱卿不必担心,也万万不要为这一点小事懈怠国事。”
“皇上不出,臣等不离开!皇后娘娘,臣等恳请随娘娘一起入殿……若皇上安然无恙,我等方能离开!”
果然都是忠臣!
“你们不听本宫的话,可是觉得,本宫因与皇上分居了一晚,就大势已去?!”
“臣等惶恐!臣等只是担心陛下龙体!”
担心陛下龙体?这番桀骜不驯的样子,分明是笃定了皇帝驾崩,防备她苏清璃篡权谋政!
“本宫是医者,本宫也是大周皇后,你们悖逆本宫的懿旨,亦是罪无可恕!谁若敢擅闯御书房半步,本宫以大不敬之罪,先毒死谁!不要以为本宫怀着小皇嗣,就不敢与你们动手!本宫手上的药瓶一开,定让你们尸骨无存!”
百官顷刻间都低下头去,听着那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方都直起脊背来。
有人低语道,“若陛下有什么闪失,这女子……定会窃取皇上的江山!”
“她父亲手上还有十万精兵,凭玩世不恭的泰王爷和年幼的珝王爷联手,恐怕也斗不过她。”
“陛下生死未卜,大家稍安勿躁!”
宫廊下渐渐安静下来,殿内却有阵阵的啜泣声传出来……
百官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看,龙椅和桌案之间,却并没有人。
清璃疾步绕到内殿,正见庞铮和阮宏都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忙收住脚步。
太皇太后苏凉玉正坐在床沿擦眼泪,奢华一袭炫紫凤袍,也被她用来接了眼泪,前襟湿了大片,看这样子,已经哭了许久。
宇文恒却背靠在床柱上,慵懒地翻看着手中的折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眉宇间疲惫难掩,眼下一片乌青……
注意到清璃进来,他手一颤,忙把腿放下床沿,丢了奏折便登上靴子正襟站起来,手腕却当即被祖母扯住,无妨之下,他整个人又蹲坐在床沿上,一双黯冷的眼睛,仿佛被点亮的星辰,就望着清璃突然神采奕奕。
清璃眉梢跳了一下,忙低头避开他灼烫的目光,心头却一阵挣扎惊痛,忙低头跪下。
“孙媳……孙媳给皇祖母请安!臣妾参见皇上!”
宇文恒忙道,“皇后快起!”
“起什么起?!”苏凉玉起身迎上前,抬手就要打,被宇文恒怒斥了一声“祖母”,手只得垂下去……
“苏清璃,哀家当不起你的皇祖母!你厉害,你一怒,竟是能要了我大周的命!我皇族欠着你数条救命之恩,你怀着我皇族的骨血,哀家也不敢得罪你了,你如此折腾皇帝,如此折腾百官,你是要把哀家活活气死吗?!”
清璃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是惩罚自己,怎就成了折腾皇帝,折腾百官?如此大的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却,刚一抬头,肩膀就被撞了一下,暴怒的苏凉玉竟这样拂袖离去……
“太皇太后,请保重凤体!”
“没事,皇祖母素来爱哭鼻子,越是年迈,越是成了孩童脾性,皇后莫要见怪!”
宇文恒忙站起身来,上前扶住清璃的手肘,疼惜地叹了口气。
“皇后受委屈了,此事怪朕。朕昨晚一夜没睡,精神不济,怕朝堂政务出错,便干脆辍朝不去了,谁料到,我们分居一晚,竟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不等他话说完,清璃忙起身反手扶着他的手臂,“皇上先坐下!”说着,便把他拉到龙榻前,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腕就把脉。
宇文恒不明所以,因这突然亲昵地小动作,不禁欢喜,“皇后还是担心朕的!”
“臣妾的确担心皇上,臣妾背负不起太皇太后的斥责,家父和师父也已经教训了臣妾,皇上的百官皆是说皇上若是死了,臣妾定会篡权夺位……臣妾只能当皇后,可没有治国之才。”
宇文恒一阵无言,只得由着她把脉,“你放心,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嘘——别出声,皇上说话,会扰了臣妾判断。”清璃紧张地连呼吸都屏住,却唯恐他中了剧毒,不好解救。
宇文恒听话地闭嘴,却最爱看她颦眉深思的娇态,视线描画过她的眉眼,鼻梁,就落在她唇瓣上,冰肌雪肤,红唇若樱,美得惊心,更惹得他心痒难耐……
清璃却把了把脉,把不出什么异样。这脉搏平稳,他气息也均匀,她忙又趴在他怀里,听了听他的心跳……
“皇上的心跳好快!体温也过热了……”
宇文恒本要拿起刚丢下的折子,因她突然贴在怀里,又被闹得心猿意马。他忙抬手扶住她的肩,呼吸间都是她发间的馥香之气,却又怕惹怒她,不敢轻举妄动。
“皇后,你不是不准朕碰你了吗?你倒是可以随随便便碰朕。”
清璃忙坐正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皇上到底吃了什么药?为什么你脉搏正常,呼吸也正常,心跳却……”
宇文恒哭笑不得,“是谁告诉你,朕吃了药?”
清璃忙把药瓶给他,“这是师父给我的药瓶,而且是我平日装毒药的白瓶,他说……你……”
“师父说朕没有你就活不下去,还说什么了?朕治他欺君之罪!”见他突然欺近眼前,清璃惊得忙往后退,一双脚正踩在裙裾上,所幸被及时拉住了手臂,才没有摔在地上。
清璃顿时涨红了脸,却回想归斯那番话,竟是抓不到半分把柄。“师父就说了那句话,然后说,臣妾的毒,他素来解不了……然后……”
“然后,你就着急地跑来见朕,唯恐朕中了剧毒……”
这口气,不是猜测,是笃定。
宇文恒直接把她拉上床榻来,见她突然又低头不语,伸手便封住她的穴道。
“朕告诉你实话,朕没有喝任何毒药!朕也不会愚蠢的离开你和我们的儿子。朕的揣测和怀疑已经把你推得如此遥远,朕怎敢再做愚蠢的事惹你烦忧?”
清璃尴尬地只看着他的龙袍道,“皇上的百官跪在殿外,可都以为皇上要死了。”
“朕听到了!不过,朕没有想到,皇后之临危不乱,竟可另百官生畏!”宇文恒倾身凑近她的唇,强忍着没有吻她,“不愧是朕的女人!人心鬼蜮,你只看这一眼,便能深谙其中的惊险,并以暴制暴,着实不易!所幸,他们都效忠于朕,都是朕亲自挑选的人,若其中有一个半个旁人放进来的毒蛇,恣意推你一把,后果不堪设想。”
话说完,见她眼神镇静了,他才给她解开穴道。
清璃俯首,“臣妾刚才不过气急失言,让皇上见笑了!”
宇文恒搁下奏折,好整以暇,将她从上到下的细看过一遍。她还能任他看,还能与他说话,这关系,比他想象中好许多。
“你不戴凤冠,不穿凤袍,这衣服也不是朕送你的……你这是……何意?!”
清璃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这袍子,是臣妾在外面买的,极是便宜。臣妾要去刑部,不便穿凤袍。皇上放心,臣妾不会和离!为了苏家,为了孩子,也不会。”
“朕刚想斥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倒是比以前温顺了许多。”
温顺?!清璃自嘲失笑。若是搁在现代,她何至于与他如此尴尬。
“爹刚说了,大周多得是可以取代臣妾的女子。臣妾不敢不识抬举,不过是为难了皇上,不得不每日看着臣妾这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妻子。”
宇文恒一时又说不出话,他抬手,把她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两手捧住她的脸儿,温柔凝视她的眉眼,纵是她垂眸避开,他还是笑得温柔。
“璃儿,朕当初……朕介意是因为……朕承认,朕是很想知道皇后看到那假莫恒的反应,那是因为朕……”
这是承认了?终于承认了?她实在想知道,他是以何种心情,与她一起听万国寺住持大师一起听那前世今生的论调的。
“皇上歇息吧,臣妾就坐在这里。这折子,臣妾命人送到泰王爷寝宫!”
“朕——都听皇后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