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千翠院内。
树梢绿意渐浓,千翠院里的丫鬟,也有了些春日惯有的疲乏。
“今儿这太阳倒是好。”慕长歌斜斜倚在窗下,“再过不了些日子,花儿也该开了。”
“是呀,那寒冬可算是熬过去了。”素玉把玩着一把小巧匕首,道,“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今年收成必然好。”
碧珠插嘴道:“也未必,奴婢记得当年,就是家乡大雪纷飞不止,积雪太多,来年也总不转暖,就发了灾。家里实在捉襟见肘,饿死好些人以后,奴婢的娘带着奴婢,才一路逃荒到了百安。”
“不过现在想想,倒也不算是坏事,倘若不能来百安,奴婢又怎会有陪着小姐的福气呢?”
碧珠娇憨地笑笑,素玉哑然,调侃道:“怪不得小姐总是更疼你,你这张嘴,我可真是学不来。”
慕长歌抬手便丢了粒桂花糖,不偏不斜就被素玉抓在了手里,笑道:“没个正形,还不快去安排马车,若是迟了,到时候定要怪罪你们两个。”
“说她一句,小姐也要这样护着,还说是不偏心。”素玉说着玩笑话,边起身,边将桂花糖丢给了碧珠。
自打将那令牌给了她以后,太子苏云浩越发不避忌了起来,平日闲了,不是带着知意来慕府,便是遍寻了百安都城的吃喝玩乐之地,隔三差五相邀。
也因此,百安现在私下都在传言,先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慕家,如今得了太子青睐,想必是要一步登天了。
听要出门,碧珠下意识有些忐忑,“小姐,太子殿下这回去的,可不是那些个地方吧?”
慕长歌一个按捺不住便笑出了声,碧珠所言的那些地方,指的是百安的风月之地。去青楼倒也罢了,苏云浩偏偏还喜欢去那些个养小倌儿的地方。
百安对断袖之癖,虽不盛行,倒也不至多排斥,前世见惯了王孙贵族身旁带男妓的慕长歌,自然是见怪不怪,却苦了碧珠同知意。
尤其是那小宫女知意,性子懵懵懂懂,脸皮也是格外的薄,上回被个小倌儿调笑了两句,当场一张小包子脸就红到了要滴血。
碧珠苦着脸道:“小姐你还笑,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想的。王爷倒也罢了,苏将军可从不是那些个踏足风月之地的人,如今也三天两头跑去了,外面人知道了,还不定要怎么传呢。”
她这话音刚落,便听得祁靳之那哭笑不得的声音响起。
“你这丫头,你们那苏将军去两回风月之地便不得了,怎么轮到本王倒好像是理所应当?”
万没料到祁靳之会突然过来,碧珠一紧张,正要开口,一着急却咬了舌头。
“慢着些,急什么,王爷总不至于为了两句话就要罚你。”说罢,慕长歌又带些无奈地看向祁靳之,“王爷这是客气劲儿又过了。”
“二小姐难道不愿让本王来?”祁靳之自顾自坐下,拈了块桂花糖丢进嘴里,甜地眯起了眼睛,“没办法,谁让你这儿哪怕连颗糖都要比别处甜。”
慕长歌面不改色,纤细手指轻一挑,“碧珠记下了,赶明儿多包上几包桂花糖,全给王爷送去。”
“那不成。”祁靳之笑眯眯地,却将那胡搅蛮缠说的是一本正经,“糖是一样的,可要是离了二小姐的千翠院,那也就不甜了。”
言毕,祁靳之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前倾了身子,压低嗓音,“你们太子有没有提前说好这回是去哪?”
见他竟有了几分凛然模样,慕长歌失笑,“王爷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怎的却怕起了太子邀约。”
“他邀约,本王倒是不怕。”祁靳之手掌一压,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苦笑道,“本王向来以为,能征战沙场,必定也有常人难及的海量。”
“谁曾想,苏兄他非但不是海量,三杯薄酒都会倒,你们不必将他送回恭亲王府,这差事可是本王的,上一回你们有所不知……”
提起苏既白那酒量,祁靳之便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只想同慕长歌好好说道一番,苏既白是如何在酩酊大醉之后,扯着他硬是讲了足足三个时辰兵法的。
然而这苦水才刚要开始倒,素玉便从院外急匆匆快步回来了,见祁靳之在这,也顾不得行礼,焦急神色堆满了一张脸,“不好了小姐!江姨娘出事了!”
笑意在瞬间便从慕长歌脸上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娘怎么了!?”
“说是姨娘犯了错,被老夫人带去了祠堂,正在行家法!小姐快去看看吧,奴婢听说,若再不阻拦,只怕要把江姨娘给活活打死了!”
慕长歌眉心一紧,锐利寒光,刀锋般掠过了眼底。
老夫人到底还是出了手,只是她却不曾想到,她竟会先拿着江姨娘开刀!
“劳王爷传个话,长歌今日只怕是不能赴太子殿下的约了。”
“本王随你一起去。”祁靳之沉声道,冲墨竹一点头,墨竹便心领神会退下了。
慕长歌起身便要去向祠堂,谁知,刚一踏出千翠院大门,便被赶来的下人团团围住,一人手中还提了拇指粗细的麻绳。
为首的大丫鬟连翘,此刻见了慕长歌也不再是客客气气的模样,非但没有要行礼的意思,还颇有些趾高气扬,一手指了慕长歌,气势十足。
“把她捆起来,带去老夫人眼前!”
闻言,抓了麻绳的家丁便要上前,家丁刚一动,素玉同碧珠便一前一后挡在了慕长歌身前。
若只有丫鬟,家丁必定会想也不想就继续上前,可偏偏身旁还有一个苍王,当即便有些迟疑,谁也不敢造次。
慕长歌微微扬起下巴,冷冷斜睨一眼连翘,“素玉,给我打。”
心口窝了一团火的素玉,闻言二话不说,上前便冲着连翘的脸来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身旁家丁见状,上来便要拉扯素玉,素玉身手又岂是寻常人能够近的了身,眨眼间,便将那要上前的家丁给一脚踹飞到了地上。
这巴掌打的连翘头晕眼花,嘴角也肿了老高,恼羞成怒,“是老夫人命我来抓人,你们竟敢打我!”
“再打。”慕长歌面不改色,格外淡然地吐出了两个字。
旁人想拦,却拦不住素玉,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又抽在了连翘脸上。
连翘痛呼一声,嘴角更是见了血。
慕长歌冷眼望着眼泪都要滚出的连翘,沉声道:“我是主你为仆,不以奴婢自称,以下犯上,我如何打你不得!”
“我……”连翘下意识开口,脸上一痛,又慌忙改了口,“奴婢,奴婢也只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二小姐又何苦为难奴婢!”
慕长歌冷笑一声,“那还真是巧,我也正要去老夫人那,不必谁来三请四催。”
她向前踏一步,家丁拿了麻绳就要上来,慕长歌视线一斜,听来波澜不惊的嗓音之中,却俨然透出了几分,任凭谁也不敢造次的锐利。
“我自己会走,用不着这些个东西。”
连翘身子一抖,她明明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而来,当下即便是用强也无可厚非。可面对着这二小姐,她居然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冒犯了她!
干巴巴的声音,从连翘的嘴里挤出,“那就请二小姐走一趟了,老夫人正在祠堂里,等着二小姐您呢。”
淡漠地扫过连翘,慕长歌脊背挺直,昂首阔步穿过了家丁,直奔祠堂而去。
刚到祠堂门口,尚未推开门,慕长歌脸色便隐隐一沉,隔着一堵墙,江姨娘的呻吟声,无比清晰的传了出来。
一道锐利无比的锋芒自她眼中划过,慕长歌径直推开了门,祠堂内的一幕展现在她眼前的刹那,慕长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沸腾着冲向了头顶。
江姨娘跪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身上不知挨了多少鞭子,衣裳都已变得破碎不堪。鲜血自伤口渗出,将破烂的衣裳染的鲜红斑驳。
她显然已经是快要撑不住了模样,头匍匐在地上,嘴里还在艰难地挤出一丝声音。
“不是……她不是……老夫人……长歌她不是孽种……不是……”
江姨娘的呻吟声,已是微弱到几不可闻的程度,身旁抄着鞭子抽下来的婆子,半点都不手软,全然不顾江姨娘那惨白到了极点的脸色,长鞭仍狠狠抽打在她的身上。
宋姨娘也跪在老夫人眼前,嘴角青紫一片,哀哀哭求,“老夫人,那不过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呀老夫人!”
“求您别再打了老夫人!江姨娘本就体弱,再打下去,怕是会出人命的啊老夫人!”
端坐在雕花木椅上的老夫人,威严十足,重重瞪一眼宋姨娘,“还敢为了这淫妇求情,看来刚才的掌嘴还没能让你长长记性。你既如此袒护她,那就同她一起挨打吧!柳妈妈,接着给她掌嘴!”
“是,老夫人。”柳妈妈应道,随即上前去,命人一左一右架住了宋姨娘,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她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