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得一下子站起身,外套掉在地上踩了好几脚,四处张望着寻找她。
“别着急,你姐姐已经进了检查室了,”一回头,曲屏风走了过来,顺手将衣服捡起来,说,“她看你睡得很熟,让我们不要喊醒你。”
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我摸了摸鼻子,“曲主任,谢谢你的衣服,我还不小心踩脏了。”
他微笑着摇摇头,还打算再说什么,我正巧感到口袋里的是手机震动了两下。
“不好意思,”我摇了摇手机,曲屏风也很理解地比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我补充说,“待会儿咱们再说。”
走到了楼梯拐角处,我打开手机,看到了龚姐发来的两条微信语音。
龚姐:陈荼,下午有个工作,你有时间接吗。
龚姐:给人家整理房间,一米三百,一个下午时间,做多少随你。
这种纯体力的工作活儿,还能有这么高的报酬,不答应才是傻子好吗。我忙不迭地发了一个好过去,顺带还送了几个飞吻,以示感激。
工作到手,我的心里踏实了一些,再努努力,房东那边欠的剩下一半房租应该就能交齐,免得她又隔三差五地过来打砸抢一顿。
脚步轻快地走到了检查室里,陈梦灵正闭着眼睛,在心理医师的疏导下,低声回答着医生的问题。
这几年来,医生都试图使陈梦灵恢复正常的神智,只可惜她的内心封闭得太严,总是无法找到正确的办法,又不敢强行刺激,只能在心防外隔靴搔痒。
不过每每被心理纾解的时候,她便会露出一些成熟的模样,言语间透露出的感觉,都让我无比亲近。唯独此时,我可以不做一个一家之主,我还有一个可以依靠的长姐。
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等陈梦灵陷入了无意识睡眠后,我才走去了一旁的缴费机器处。
我靠上病历卡,查询了上面的欠费账单,却发现显示着空白。
一个相熟的护士路过我身边,随口说了一句,“这个月的药费曲主任已经划到自己账上了,说是你已经提前交过了,不是吗?”
呐呐了两句,我收回卡,还有点不自知地发愣。
不过我还是没有和曲屏风将没说完的话继续,他被请去看了一个急诊,迟迟没有回来。再等下去,我就要赶不上下午的兼职工作了。
我只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口袋里所有的整钱都掏了出来,塞到了他挂在衣架上的那件黑色外套里。
手抽出口袋,我鬼使神差地拍了拍上面踩脏的脚印,然后触电般收回手,心虚地关门离开。
吃过午饭,我搭了一班公交,坐到了终点站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坐落在半山腰的别墅区。
过了正午,乌云逐渐增厚,堆积在天际黑压压一片。偏偏温度还越加闷热,宛如倒扣了一个巨大的蒸笼,等走到别墅区的入口处,我整个人湿漉漉的,头顶都在冒烟。
此行的目的地很好找到,主人家的房子在最宽阔的区域,周围几乎没有并排的邻居。在一群财大气粗的别墅群里,显得特别扎眼。
等走到楼门口,我仰头打量了一眼——两层简单楼房,有一点仿民国建筑的意思。那个年代的建筑就是以中西合璧、舒适清幽出名的。看样子,这个主人家绝对是有品位有眼光的。
这家主人白天不在家,龚姐将钥匙快递给了我,此时我缓缓插进了锁芯里,咔嚓一扭,这栋无人的别院便径自向我打开。
站在门口,我停顿了好几秒,才关上门继续往里走——不为别的,这种进门就是假山流水的布局,着实让我这种城市鸽子笼的小市民惊艳了一下。
走过一面盆景区,各种形态的盆栽和假石旁逸斜出着,尤其是在假石之中,还很有匠心地造出了一汪流水,几尾红色锦鲤在里面惬意游动,时不时上来吐一个泡泡。
收回心思,我加快脚步,径直上了二楼。
推开第一个房间的时候,我心里还有点忐忑,生怕一打开是那种灰尘扑面、垃圾如山的样子。没想到里面却是意外干净,除了墙角上落了一些薄灰,几乎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嗅了一口空气中清新剂的香味儿,我暗暗嘀咕,这主人不会是洁癖吧,花钱请人来吸灰的?
一间房一间房地打开,我总算找到了两件稍显凌乱的“工作间”——两开的木柜里,正装休闲服全都散在地上;另一个衣帽间里,鞋子东一只西一只,饰品也全都乱七八糟。
“得了,开干吧!”
跪在大衣柜前,我费力地垫着脚,将衣架挂上横杆,动作格外轻柔。这男主人的衣服全都是令人咂舌的定制名牌,一件都够我一年的工资。要是弄坏了一点,我就是扒了皮也还不起。
整理到一半,我玩心大起,拿出一条西裤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腰部竟然直接到了我的胸下。我本身就不算矮的,这男主人起码是一八五往上走,而且还是高个男人里腿特别长特别直的那种。
瞥了一眼那些衬衫和西装,我大约勾勒出一个男人的模样,标准的精英高富男。帅不帅就不知道了,毕竟房间里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胡思乱想间,封寒北的模样瞬间撞进了脑海中。这个男主人几乎和他的身材一样,甚至连喜好都很相似,最爱将鼠尾草的香卡插在上衣的内口袋里,一解开扣子,混着男人荷尔蒙的香气瞬间溢出来,迷人到可怕。
从前被他揽在怀里,我最爱嗅这种淡淡的香气,仿佛自己从内到外都打上了封寒北的标记。
正巧在这时候,外面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惊天雷,弄得我瞬间心里一惊,手上的衣服哗啦掉到了地上。
扭头看去,乌云已经彻底吞没了仅剩的天幕,盘踞在空中越来越黑,阴沉得几欲要化成大口,吞没天地。
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我拍散了脑海中的妄想,手上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只想要快些结束工作。
整理完一间房,我来到隔壁的衣帽间,开始收收捡捡。我的房门没有关严,所以没等我收完一个小盒子,就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难道是主人回来了,不是说好晚上八点前都不会回来?
走到门边,我打算出去和他打个招呼,免得引起什么误会。
只是我的手刚摸上门把,走廊里一道清脆的女声立刻回响开来,“哥,我就来拿一个胸针嘛。我记得你有个特别好看的雄鹰胸针,今天晚上马叔叔的生日,我得戴着它去……”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这女人抿嘴一笑,“诶呀,好哥哥,你今天怎么这么不通情达理啊?难不成你房子里藏着什么女人?”
甩掉脚上的一双墨绿色绒面的高跟鞋,女人垫着脚信步往前,长发一甩,露出了真正的模样。这一看,顿时让我呼吸都断开了。
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骆雪菲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么,她说的哥哥……这家房子的主人……不就是封寒北!
外面的骆雪菲可不知道房里的情况,她握着手机,一副娇蛮不讲理的样子,明明都是二十五岁的人了,却还和个未成年一样,“那我不管,我现在都已经到你家里来了,你有本事就回来把我抓走啊!”
笑嘻嘻地挂掉电话,骆雪菲迈着一双雪白的小脚,熟门熟路地往我所在的衣帽间里而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骆雪菲有点奇怪,“保姆怎么这么粗心,连门都没关好?”
说是这么说,她也没有放在心上,打开了首饰柜,夸张地哇了一声,“这个该死的保姆,居然这么偷懒,把东西弄得这么乱?明天就让她滚蛋!”
嘴里刻薄地骂骂咧咧,骆雪菲打开抽屉,雪白的手指在里面翻找起来。
眼看这一幕,缩在挂帽柜子后面的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拼命克制呼吸,我小口小口地吸着氧气,偏偏呼吸的声音在自己听起来那么剧烈,心跳也咚咚大作。
我越憋越脸红,整个人躲在大衣后瑟瑟发抖。
我是绝对不想正面撞上骆雪菲的,如今正是一穷二白的时候,我傻不愣登地找封家兄妹报仇,简直是以卵击石。躲躲藏藏了八年,绝对不能这一朝阴沟里翻船。
说我胆小也好,说我人怂也罢,我绝对不肯做这种零回报的傻事。
然而,心里是这么想的,我的手却不自觉收紧,慢慢握紧了手里的剪刀。
——刚刚匆忙躲进来的时候,我鬼使神差般,顺手将剪胶带的剪刀也摸了进来。
它只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剪子,可是我知道,它足够尖锐,一定能够痛快划破皮肉,扎入血骨中。
剪子的尖端闪着森寒的银光,印照着我憋得大汗淋漓的面庞,在上面慢慢变形。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从鼻梁上滴下来,让我干燥的舌尖接住尝了尝。
又咸又苦,却有种刺激的灼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