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地捏着手机,我尚来不及找地方充电,却已经被接送的司机催促,“机场到了,您再不下车,就要赶不上趟了!”
几个小时焦心的飞行之后,我终于站在了汉城的土地上。
没有任何喘息的功夫,从机场直接往家里赶。
不眠不休,足足十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外加心里焦急,我刚从出租车里下来,两腿膝弯一软,差点没有跪在地上。
强撑着站稳,我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跑,一刻不敢放松。
终于打开家里的门,房间里却黑黢黢一片,没有开灯,也没有人迹。
桌上摆着冷硬的馒头,电视的电源按钮亮着红灯,阳台上的窗户还没有关上,呼呼地吹着冷风——
好像,主人们只是下楼溜了个弯,却再也没有回来。
再给江野打电话,仍旧是重复的机械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小陈,你怎么还在这儿呆着?”一位上楼的邻居见到我,有点惊讶,“你家里出了事,好几天都没有人回来了。”
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问,“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
小小的蛋糕店门前。
顶上的塑料店牌,被利物割裂了几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灯光和钢筋,灯泡也被砸碎了几个,不再发亮。
卷闸门半开着,挡不住里面的一片破碎残骸。
掀翻的柜台,扭曲变形的托盘,砸碎的烤箱,还有一只厚厚的手套,躺在地上,正面印着半个清晰的脚印。
而江野,正坐在店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抽着五块一包的软白沙。
深深地吸上一口,香烟前头的红色火星瞬间明亮了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着烟丝,变成了点点烟灰。
张开口,烟蓝色的雾气从口中溢出来,向周围逸散,侵入了江野的每一个毛孔中。
那种刺鼻的烟味儿,弥漫成了一张幽蓝色的网,渗入了空气之中。
他却丝毫没有感觉,被大网笼罩着,毫无反抗。
“江野,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我一想起刚刚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儿,愤怒和后怕互相交至。
抬头瞥了我一眼,他仿佛没有看见一样,继续将烟嘴送到口边,又是用力一口。
血液冲上了脑袋里,我冲过去,直接夺过半截香烟,用力扔在地上。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盯着地上的香烟,江野竟然还想伸手去捡,被我一脚踹开。
我不自觉咬紧了牙根,“奶奶呢,陈梦灵呢,她们去哪儿了?”
手上的动作一僵,江野就和缝起了嘴巴似的,只管继续去摸那根香烟。
捡起来之后,他不嫌脏,再度送回了口中。
直到将一根烟全部抽完,他将烟蒂用力按在地上,捻灭后,自当中弯掉,咕噜噜滚落去一旁。
在江野一双黑色的马丁靴旁,踩满了吸干的烟蒂,和一只摔到粉碎的手机。
“你也会怕吗。”
蓦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喑哑得如同指甲抓挠着黑板一般,长长地一拉到底,刺耳难听。
足足两秒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江野在说话。
“我以为你寻欢作乐的时候,早就忘记我们是谁了。”
“我……你听我说,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封寒北?”
阴测测地看着我,江野的表情俨然是洞悉了一切。
见我噎得说不出话,他勾起嘴角,惨淡一笑,“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关机,每一次都是无人接听,听到后来,我这个耳朵都产生了幻听,无时无刻不是那该死的电子音……”
指着自己的耳朵,江野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我求你接电话的时候,你又在干嘛!”
那一刻,我终于是到了自己的大错特错。
即使短短两天,我也没有资格放纵,人从来不是光光为了自己而活着。
尤其是我这种人。
我颤抖着嘴唇,说,“江野,我知道我错了。无论如何,你先告诉我家里的事情,等之后让我怎么认错都行,好不好?”
直直地看着我,他那双狠厉的三角眼,直看得我后背发凉,终于才转了回去。
“我们是被人算计了。”
事情,发生在我离开的第二天。
那天傍晚,正是周末人流最多的时候,小小的蛋糕店客人拥挤,生意很是红火。
那时候,江野负责去拉原料,店里只有江奶奶、陈梦灵,和来帮忙的葛爷在。
现在想来,恐怕对方正是瞅准了江野不在,才决定动手的。
人们有序地排着队的时候,就听见队伍后猛地传来了一声大喊。
“你们千万别买!这家的蛋糕有问题,会吃死人的!”
众人纷纷寻声看去。
人群中让开一条道,只见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走来,怀里还抱着个小男孩儿。
她上来就是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破口大骂道,“你们就是奸商,我家孩子自从吃了你们店里的东西,好几天上吐下拉……瞅瞅,孩子都成什么样了!”
说罢,女人暗暗一个使劲儿,猛地掐住小男孩儿的大腿。
吃了一疼,孩子顿时一扁嘴,哇地一声哭出来。
一边哭,还一边说,“肚子疼……妈,我要疼死了!”
这一哭,如同向人群中砸了一团火球,腾地点燃了大家的惊疑之心。
眼看大家嗡嗡狐疑的讨论着,江奶奶站出来,正面回应,“这位大姐,你不要口说无凭,我们家从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哼,是不是有问题,让我一看就知道了!”
女人竟然直接闯进了店里,瞅准了刚刚出炉的一笼蛋糕,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两指捻起一块肉松蛋糕,她耸着鼻子嗅了几下,立马言之凿凿地说,“这不是肉松,是拿棉花做的!”
见大家半信半疑,这女人找出一盆水,将肉松扔进了盆里。
不一会儿,肉松上飘出一层絮状物,浮上了水面。
“你们看,这上面白白的是什么……可不就是棉花絮吗!”一个掉头,女人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奸商,为了赚钱,就不怕把孩子吃坏吗!”
江奶奶和陈梦灵都傻眼了,“没有,这不可能啊……”
她们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冲击,只知道反反复复地重复,没有,不可能。
如此苍白无力的解释,很快就被女人的辱骂,和孩子的大哭声镇压下去。
与此同时,人群中就和商量好了一样,冒出了几声应和。
“这家子太坏了,看把这孩子给害的!”
“不能放过他们,这群吃人血馒头的害虫!咱们把他们抓起来,送去坐牢!”
前有言之凿凿,后有推波助澜,他们深谙人们的猜忌心理,一下子鼓动起了人们的愤怒。
人们一哄而上,冲入了店里。
无论江奶奶和陈梦灵怎么解释,压根阻止不了打砸抢的步伐。最后甚至被人报警,押进了派出所。
而混乱中,葛爷也因此受了伤,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躺着。
“能做的我都做尽了,人还是放不出来。”江野很是沮丧,双手撑在膝盖上,颓然地垂下。
我说,“难道不能保释吗?”
他摇头,“难办。这本来不是大问题,但是断断续续,一直有人反应说吃出了毛病,还咬定是因为吃了我们家的蛋糕。派出所现在不准保释,说是要调查清楚才行。”
本来如果只是诬陷闹事,当场就可以喊工商局的检测员来检查,是棉花还是真肉松,一眼就能认出来。
但是坏就坏在,这女人是带着孩子直接来闹的。压根没有给我们反应的机会,就直接打上了罪名。
越说越烦躁,江野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口中,“大头他爸是派出所的片儿警,里外说了情,好歹是把奶奶和梦灵姐放到了一起,算有个照应。”
“江野,你不觉得有点怪吗?”
我也摸出一支烟,打了火,却夹在手指间,没有抽上。
他歪头看我,皱紧了俊脸。
“你说的我也想过,这连环招一个接着一个,想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这段时间,蛋糕店生意很火,惹人眼馋也很正常,但也不至于做到这份儿上吧。”
抿了抿嘴,我脑子里嗡嗡转,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就和隔着一层膜一样。
四肢沉沉,一股冷一股热从体内往上交替涌来,直冲入脑中。
强忍着一阵昏黑,我待他说完,艰难开口。
“把你那个大头的同学喊来,咱们再商量商量……不管怎么样,咱们要——”
越说越昏,直到最后几个字,我的意识彻底被昏黑冲散。
话断在口中,人也断了线,歪歪地倒了下去。
“陈荼,你没事吧!”被我突然歪倒的样子吓了一跳,江野连忙扶住我。
一摸我的额头,他惊道,“坏了,你发烧了!”
勉力依靠了一会儿,我想再说点什么,蓦地一个天旋地转,被架到了一个温热的后背上。
握住我的双臂,江野脚下跑得飞快,呼吸又急又快。
“别说话……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