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说,人的意识力是难以想象的。
被江野扛回家里,我一沾上沙发,人就渐渐清醒过来。
哪怕身上冷热交替,难受得冷汗直冒,我硬是强撑着,开口说,“放心,没什么大事……你给我找两片退烧药,压一压就好。记得还是把找大头来,我有话问他……”
江野不同意,非要送我去医院,却犟不过我又臭又硬的脾气。
没有办法,他只得狠狠瞪我一眼,而后匆匆去找药去了。
干吞了两片,我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就断了思绪。
说来我也是命大,溺水后没有并发肺炎,闭眼睡了个把小时,体温也真的渐渐降了下去。除了人脸色难看一点,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碍。
然而,祸福相依,即使我这把已经被打击折腾惯了的硬骨头,也差点被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撞得呕出一口鲜血来。
逼仄狭小的客厅里,吊灯在头顶悬亮着,照着下面围聚的三个人影,在地上落下一团黑影。
连夜赶来的大头,里面穿着睡衣,外面简单披着一件大衣,表情忧虑。
“陈荼姐,野哥,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们心里要有点准备。”
“你说吧。”
“人,可能还要继续关。行政拘留最高期限是半个来月,听我爸的打听,上头的意思,拘留的时间要越长越好……”
“凭什么?寻衅滋事也才拘留一夜,她们两个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哪来的罪名扣下来的?”江野非常恼火,语速和连珠炮一样。
我冲他摇摇头,“你和大头发脾气有什么用,这也不是他说了算。”
转过头,我问,“大头,这里面的关系规矩,我们是两眼一抹黑。麻烦你再和你爸说说,该给的我们一毛不少地给,给几倍都行,人就先保出来,行不行?”
大头愁眉苦脸,拢了拢外套,不自觉将头缩得更紧。
“姐,你不知道,这事儿现在性质变了。那个闹事的女人,把视频传到了网上,现在一跃成了红帖,点击量都几十万了。”
搓了搓鼻子,他又说,“现在不光是派出所管,上面舆情监督的那块儿也管,太多双眼睛盯着,不做出点样子,实在是不好交代啊。”
“我们也能拿证据啊,店里所有的原材料都有记录,不存在什么棉花当肉松用,纯粹就是污蔑。”我反说。
可惜,大头还是摇了摇头,“网上那么多张嘴,就算挨个解释,人家也未必想听。只能等这阵子热度过去,再做打算。”
捏紧拳头,江野狠狠地砸在沙发里,发出一声闷响,“那真相就说不清了?随便一张红口白牙,就能泼脏水诬陷人了?”
大头忙说,“哥,你急啥,我这不是替我爸传话来了吗。”
“按照我老头意思,这肯定是有人故意给你们使绊子。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走不了正常的程序,就只能钻点漏子。”
一阵叽叽咕咕后,江野脱口而出,“因病保释?”
大头点头,“对,江奶奶那里没有什么问题,本来年纪就大,哮喘病史也很容易证明。关键就是梦灵姐,她的病比较特殊,必须要证明人,证明病人不能关在封闭空间里,反正说的越严重越好。”
“而且,这个证明人最好要有点威信,说话得让人相信才行。”
思索了一阵,我想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行,我们明白了,马上就去办。”
“别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呀,”一把搂住江野的肩膀,他神秘兮兮地说,“野哥,到你出马的时候了。”
“我爸托人,查出了那个闹事头头的身份地址……剩下的,你知道怎么做吧?”
一边说着,大头将一张纸条塞进了江野的手心里。
一眼扫过上面的字,江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脸色阴沉得可怕。
捏着拳头,每一处关节发出咯嘣咯嘣的清脆声,伴随着他阴测测的声音,宛如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
“当然,我一定会亲自登门道歉,保证让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
匆匆休息了一会儿,天刚一亮,我和江野兵分两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坐在一间早餐店里,时间尚早,吃饭的客人也只是三三两两。
我捧着一杯豆浆,滚烫的温度熨帖着掌心,视线却一直望着窗外,兀自出神。
好巧不巧,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原本应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庆祝一番,如今却被意外散得七零八落,毫无心情庆祝。
如今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江野和我都能顺顺利利,把家里人救出来。
思索之间,马路对面出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
及膝的驼色大衣,搭配着白色衬衫,晚秋街头上独一份的清爽干净。
他同时也看到了我,随即转头看了看马路两旁,趁着绿灯闪烁的几秒钟,小跑着赶了过来。
没一会儿,人已经坐到了我的对面。
曲屏风微微一笑,鼻尖因为奔跑而微微发红,说,“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有没有,是我太贸然,让你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局促地捏着杯子,我心里内疚,不断招呼着,“先吃点东西吧,咱们边吃边聊。”
“好,听你的。”曲屏风依旧体贴。
热腾腾的早点端了上来,咸香甜腻的味道弥漫开来,冲淡了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
“这么香,闻得我都胃口大开,那我就不客气了。”
解开衣扣,曲屏风捧起清粥,满满地喝了一大口。
吃到一半,他看着我,宽慰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拘束,你能想到找我,说明咱们还算是朋友吧。”
“我,确实是有事相求,除了你之外,实在想不出能够帮忙的人。”
接着,我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并且拜托,“能做这个证明人的,只有你最合适了。”
“放心吧,这事儿不难,我待会就去医院里发传真,应该下午就能接到移送通知。”
见我松了口气,曲屏风善意地打趣起来,“看你那么紧张,我还以为是要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白白紧张了一顿。”
“不,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谢谢你,谢谢。”
除了重复的表达着谢意,我再也想不出能够感谢他的方法。
微微笑着,温柔男人眼里的笑意如有实质,声音也轻柔和蔼,“别忘了,我可是个医生。为了自己的病人,这是我分内之事。就算今天不是你,是任何别的家属,我也一样会答应。”
瞳孔微微放大,我露出自昨天之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看来我没有什么特殊光环,那我的愧疚就减轻多了。”
自从我说有了交往对象后,我们便已经久久不联系,交情也在有意无意的变淡。他是尊重我的立场,主动和我拉开了距离。
如今得知我需要帮忙,他连问也不多问一声,直接答应来同我见面,还毫不犹豫地应下。
想也知道,这事情是个烫手山芋,曲屏风还愿意这样雪中送炭,甚至不提一字一句的报酬和功劳。
我即使想提出些酬谢,却都觉得是在侮辱他。
他是个好医生,更是个好人。
目送曲屏风走出了店门,在上班的人潮中越走越远,我收回视线,看着手里亮着的手机屏幕。
画面定格在备注“封”的电话号码上,我的手指在上方犹豫了多时,最终按了下去。
嘟嘟几声之后,这次终于不再是无人接听,可是却换成了一个轻柔的年轻女声。
“您好。”
“……您好,请问封寒北在吗。”
“不好意思,寒北哥还在休息,您如果有急事,我稍后帮您转告他。”对方的语气温文礼貌,清冽如泉。
我怔了一会儿,尚未从这种莫名亲近的称呼中反应过来。
然而,心里还是记挂着他的病情,我继续问道,“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
“是的,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么,现在他——”我还想问问,他是否已经回到了汉城。
这么多日没见,我心里说不挂念……那都是骗人的。
然而,对方已经不想再多说,“抱歉,如果您没有事的话,我就先挂断了。”
“……好,好,再见。”
凝滞地望着切断的通话,我满脑子只有一个疑惑——
这个陌生女人是谁?
封寒北生病,她能够在身边照顾,甚至连私人电话都可以随意接通,不可能是区区一个助理或者职员而已。
那么,是除了骆雪菲之外,另有的妹妹亲人?
不,也不对。
她口气里对我的那种有意疏离,和非自觉的占有意识,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如果真的是像骆雪菲那样的亲属身份,早就可以直截了当地将我挂断,何必还应付我两句。
而且很明显,女人之间的直觉总是如雷达一样精准。
我感觉得到,她对于封寒北的那种占有欲……所以,才会本能地排斥我。
然而,没等我想明白个中曲直,却是被另一桩突如其来打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荣千和行者的合作案,毫无征兆地崩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