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盖上了他的短发,我不得不站起身,双手卖力地揉搓着。
心里却在暗暗吐槽,浴室里的吹风机那么大,都入不了你的眼吗?
这位大爷享受着人工擦干的服务,手上时不时翻过纸页,优哉游哉。
头发擦到一半,我突然冒出了一股恶趣味,瞬间加大了力气,将一头黑发揉得东倒西歪。
他的头发很硬,和本人的脾气一样,根根分明,揉不得一点沙子。
揉乱的头发竖在头顶,打碎了封寒北的一本正经,那种硬邦邦也变成了呆愣愣,看得我噗嗤一笑。
无语地看着我笑完,封寒北放下手里的书,摸了摸头顶的乱发,显得很不爽。
修长的手指按压着发尾,动作间,他的手一顿。
“陈荼,你刚刚没有看我,对吧。”
“你也没希望我赢的,对吧。”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只要我输了,那些筹码就都归子仁和姓林的女人,你一定乐见其成。”
“你是故意输的?”话头千丝万缕,我很快抓住了最中心的那一根,得出了惊讶的结论。
封寒北没有否定,“唯一的观众也不在乎比赛,我何必全力以赴。”
我确实怔了一下,这话压根儿不像是他的风格。
天知道,这个男人是个多么严苛的胜负师,对于任何事情都是一丝不苟,只要是自己能够做到的,他一定会做到最好。
只因为我的不关心,他就要放弃输赢,这俨然是对自己原则的挑衅。
可惜,这个话题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
头顶的黑发已经回归柔顺,他放下杂志,起身离开了沙发。
我低着头,微微捏紧了手里潮湿的毛巾。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这一点的酸涩触动,竟然悄然游入了我的心房深处,勾结成天罗地网,悄无声息地张罗了下来。
饶是我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却再也无处可逃。
到了傍晚时候,游轮上点亮了彩灯,海洋主题的晚宴拉开了帷幕。
封寒北接到了一个公司的急讯,留在房间里处理公务,我便一个人溜了出来。
幽眇黑暗的海面,独独这里是灯火辉煌,人影摩擦,像是从水底冉冉升起的水晶宫,酒香飘出了老远。
然而,在客人之间,一个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几个轻薄礼服的女客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讨论。
“听说了没,瞿公子刚带着人下岸啦!”
“没错没错,我听船员说了,他那条一百多万的手链被偷了,他那个女伴儿也不见了!”
“哼,我就知道,看她那双眼睛贼兮兮的,撞到瞿子仁手里,还不得扒掉她一层皮!”
女人们说得热闹,冷不丁被后背拍了一下,吓了一跳。
扭过头,只见我面色不郁地站在身后,心思已经全被他们的话吸引过去,“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任谁被吓了一通,脸色也好不起来,其中一个女人更是直接冲我翻了个白眼,“谁没事传这种八卦?猜也猜得到,肯定是见财眼开,偷东西跑了呗!”
“你们凭什么能确定?”我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不想承认这个最坏的现实。
“有什么好确定的,瞿大少爷直接掀翻了整艘船,还亲自去抓人了,这还能有假?”
说完,女人啧啧了嘴巴,一脸深谙内幕的样子,“你们知道吗,瞿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特别爱记仇。上次有个交往的小明星,背着他在外面乱搞,直接被划烂了一张脸呢!”
听到这里,我的脸色已经彻底青白了。
第一反应,我拨通了林曼可的电话,毫无意外,已经是关机状态。
紧接着,我又给路锦周打了一个过去,即使平时再相看两厌,遇到急事也顾不得许多了。
这一次,对面响了几声,便懒洋洋地接通了。
这男人,此时口中竟然还在喘着,间杂着女人娇媚似水的嗔怨,听得人耳根发红。
“哟,这不是陈小姐吗,哪来的美国时间,给我来电话了?”
我懒得和他逼逼,“我问你,林曼可找你没有。”
“她?她指不定在哪个男人怀里浪呢,怎么会想得起我来。”路锦周语气中盖不住地酸讽。
“你有完没完,说完我挂了!”路锦周很没有耐心,急于脱身,继续好事。
这对男女毫不避讳的调笑,听得我耳朵和针扎似的。
只要一想到,林曼可为了这种人渣,弄得自己不人不鬼,偏偏他还在风流快活,我打心眼里就不想让他好过。
“路锦周,你竟然还有心情找乐子?你女朋友为了你,从瞿子仁那里偷了一百多万,现在正和没头苍蝇一样地逃。你但凡是个男人,是不是该去帮她一把!”
对面是一寂,接着立马接话,语气中掩盖不住的惊讶和狂喜,“真的?她真的有那么多钱?”
看看这个人,事到如今,他不为女友担心,也不想着这笔钱是不是来路不明,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这笔钱是他的了!
“不和你说了,有人给我打电话了,肯定是可可!”隔着耳机,路锦周兴奋的语气都盖不住,“谢谢你,陈荼,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啪一下挂断电话,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剩下一串忙音。
再拨过去,不是在通话中,就是彻底将我拉黑了。
“草!”
饶是我承受能力再好,都忍不住愤怒地骂出声,再度被他的无赖刷新了底线。
恼火之后,我最后剩下的,也只有默默祈求。
林曼可啊林曼可,你可千万不要再做玩火自|焚的傻事……
暗自苦思的时候,二层延伸出的阳台上,蓦地灯光大盛。耀眼笔直的灯光,在空地上聚成了一个光圈。
游轮的主人——两个发已生白的夫妻款款走了出来,站在了聚焦中心下。
他们一出场,顿时引起了轰动。看周围客人们的掌声和呼喊声,就知他们在上流圈中地位超然。
说起来,这场活动还是要先从这艘船的主人开始聊起。
这对夫妻是一对少年夫妻,中年时家世越加丰厚,感情却走向了破裂。
后来兜兜转转之后,经过无数大起大落,晚年时期才重新找回了彼此,明白了还是旧人最贴心,最适合自己。
自从两人和好之后,便每年在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举办这种聚会,让身边亲近的小辈夫妻前来参加。有人是碍于情面,有人是心怀目的,总之来的人络绎不绝。
“我们办这个活动,就是想告诉大家,千金难买真感情。人要是为了钱,连身边人都守不住,那还有什么意义?”
两夫妻说得鹣鲽情深,不少人都开始鼓掌,却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单纯为了配合一下气氛。
说是个私人聚会,交际场合终究还是有目的可图的。不一会儿,客人们三三两两地围绕在主人身边,个个抛出话题,最后无非也就是奔着利益而去的。
冷眼看着船上的千人千面,我忍不住端过一杯果酒,仰头喝了一口。
道理浅显,却挡不住钱臭味儿迷人眼。在这艘船上的人,大都已经利欲熏心,哪还能听得进金玉良言?
因着心情复杂,我喝起酒来一杯接着一杯,有点不知克制。
等我反应过来,面前已经摆满了五六个空杯,呼吸间都是酒精的味道。
揉了揉发红的脸颊,我不喜欢去凑热闹,便坐在最边缘的宽敞窗口上,任由海风拂面,眼神有点涣散。
这一隅安静了没多久,就被人打破了。
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环着纤腰美腿的年轻女孩儿,走到了我面前。
他冲我搭话,“小姑娘,你的伴儿呢。”
瞥了他一眼,我没有说话,当做是无声拒绝。但我看不见,自己此时的表情已经是带着酒香,红晕醺然,拒绝也像是欲拒还迎。
老男人一眯眼,肥大的鼻头动了动,竟然凑到了我的身边,“要是你的伴儿不管你,不如咱们三个一起玩玩。”
我已经皱起了眉,冷着一张脸,“不用,我没兴趣。”
其实我不知道,对于这种识人老辣的人精儿来说,我身上有一股引诱着的气息,就好像是一个默契的暗号,令人动了歪念。
说不好听一点,就是职业风气。
游走于光明和黑暗的暧昧气息,那种习惯是改不掉的。自己不懂,别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显然,拒绝对这个不速之客,并不以为然,大手正要再来拉扯我,背后适时响起了一声冷语。
“她已经有伴儿了。”
越过缝隙,一身黑衬衫的封寒北阔步走来。
大抵从房间里离开的太快,他鼻梁上还架着工作专用的金丝眼镜,没有摘下。
船上五彩的灯光照在镜面上,令他像个被五色波光拼凑起的幻影。
俊美的太不真实。
中年男人转过身,脸上换上了一副正派的笑容,“寒北老弟,原来是你啊。上次见你还是在拍卖会上,小半年不见,还是那么一表人才哈!”
真是佩服这人,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笑声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