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岔口(二)
冷嘲2018-10-04 12:003,299

  深夜,天色已经黑定。不一会一轮毛月亮渐渐升起,透过院外稀疏的树影,将轻纱一样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

  李家老店的后院东西两侧的厢房都死一般的沉静,和夜色融为一体。那薄雾一样的雨水静悄悄的洒落在这四方天井之中,更增几分静谧。

  只听一声不易觉察的轻响,一个瘦小的人影狸猫一般轻轻落在屋顶,随即借着夜色在屋脊上纵跃,那黑影陡然一停,不知道察觉到什么,急忙探下身子,只听下面吱嘎一声似乎是有人开了门。

  黑影伏在屋脊上一动不动,仔细的掩藏着自己的身形。

  随着一道昏黄的亮光,只见园中一个小小的灯笼徐徐往前伸着,隐约映着一个僧人在院中慢慢走着,随即停住,就听见低声有人说话:“师兄,这两天赶得急,不早点睡吗?”

  那人说话声音尖尖的,夜色中的黑影还是一动不动的听着,心里存着疑惑:这个和尚是太监?

  这时另一个声音从黑影下方的屋檐内传出,厚重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回音:“乏透了,缺睡不着,你说奇怪不奇怪。”说完那人便打了个哈欠。

  “你呀是有心事才睡不着吧。”院中尖尖的声音带着笑意,更让屋檐上的黑影多了几分确认。

  “是啊,有心事。出门在外就怕被人——盯上!”

  “盯上”两字刚一出口,仿佛是某种暗示,只见忽的一声腾挪之声,一个健硕的身影猛地腾空而起,直接五指成抓径直向那黑影抓去!

  黑影哪里想到自己如此小心,竟然不知道何时漏了行藏,下方两人分明就是出来诱自己注意的!他不及多想,急忙腰部起力,在屋脊上滚了一圈,一个“鹞子翻身”,弹地而起,不待对方抓向自己,双手在胸前连消带让,接着对方的刚劲身形一侧,轻飘飘的让了开去。、

  月光之下才看清对方竟然是个面容狠恶的僧人,那僧人一抓不中,次抓随至,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竟然如影随形,紧紧贴着对手。

  黑影心里大惊,没想到这个和尚功夫这么狠辣,轻功的造诣竟然也这么高深。他被这大和尚招式罩住,仗着身手敏捷只能仓皇闪避,一时竟然无法脱身。

  朦胧月色之下,只见健硕的僧人招式源源而出,黑影则纵身后退。两人面对着面,一个扑击,一个后跃,都在毫厘之间变幻招式,在月色下一时僵住。

  和尚连抓七下,黑影便躲闪七次,尽管没有中招,背脊也是冷汗淋漓。两人始终相距两尺有余,虽然大和尚连续急攻,黑影未有还手余地,但两人轻功上的造诣,却极逐渐的分了高下。

  突然,那和尚飞步上前,黑影却是倒退后跃,尽管仓皇御敌却,一身轻功越加挥洒自如,大和尚始终赶他不上,心里也发了急,低低的一声暴喝,只见变指为掌,夹杂着拳顿时凌厉的掌风压得黑影都透不过气。

  黑影自知自己硬拼是万万拼不过的,只能靠着身法腾挪赶紧脱身,可大和尚招式连绵不绝,将自己牢牢罩住,竟然一刻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焦灼之间,黑影突然感到身后衣袂之声传来,辗转躲避的间隙里,余光直扫见另一个白胖的和尚也飘然堵住自己身后,却不急于抢攻,只是仅仅站住自己的退路,自己往哪里退,他就提前把自己封死。

  白胖和尚便是“天佑帝”身边的钦天监的太监——王志臣。

  黑影叫苦不迭,情急之下,瞥见黑漆漆的院子,明明心里带着惴惴不安的危险直觉,此刻也顾不得了,牙一咬,纵身便跳了下去,他身影刚动,那大和尚借着他腾空时机,左手虚探,右手挟着一股劲风,直拿黑影左肩“缺盆穴”,正是一招“大摔碑手”里的“锁指”。

  “大摔碑手”是佛门功夫,招式开合沉猛内力吞吐爆发极强,打起来一旦沾身,非断骨断筋不可。这大和尚正是原兵部侍郎——廖平。

  这廖平早年家贫落难在山野,被一个破庙僧人所救,抚养长大,因见廖平性格刚毅坚韧,是个练武的好料子,但是又怕将来走了歪路,便每日给他讲霍去病、卫青、岳飞、宗泽的故事感化他,潜移默化之下,让这廖平立志也要成为一名精忠报国的边塞将领。

  老和尚晚年觉得廖平人品性格不坏,但是碍于不是佛门子弟,又担忧乱世之中无以自保,便出于私心在兵刃和拳脚上各传授了半套功夫,兵刃上是半套“韦驮杵”、拳脚上是半套“大摔碑手”。

  这廖平日后靠着一身勤练功夫,在军中比武中脱颖而出,作战勇猛,迅速被周明珏提拔成千户。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却一直得不到拔擢,直到天佑帝即位,才终于升任兵部左侍郎。

  此刻那黑影左肩被这廖平一记“锁指”点中,咬牙拧腰在空中一侧,勉强卸了力道,却也肩胛骨感觉被震裂了一般,直直摔了下去。

  他刚挣扎着站起身,突然感到身边的树木无风自动,陡然耳边传来风响,他下意识的猛地就地一滚,转眼一看,吓得浑身毛孔一缩,月色之下几根树枝如同巨蛇一般竟然无风自动,利剑长矛似的直往自己身上扎!

  “草木皆兵!”他惊呼出声,随即咳了口血出来。

  他受了伤,脸色早就疼得惨白,就在这时,廖平和王之臣左右夹攻,王之臣双眼绽光,那夜色中的树影竟然疯癫了一般,左摇右晃,暗处不时便猛地窜出一根尖锐的树枝,将那黑影吓得左蹿右跳,随着背后一阵刺痛,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黑影一愣神,只见身后终于来了援兵——一个柔媚的面庞冷着脸一剑将那差点把黑影穿脾而过的树枝全然斩断!

  “昨日花,你总算来了。”黑影呼呼喘着粗气:“他们有门道,有农桑家的人。”

  王之臣和廖平对视了一眼,只是一瞬,两人骤然出手,各自挑着自己的对手,廖平直接一对肉掌直扑“昨日花”!

  昨日花冷笑一声,一声破风之声,月下但见一道光影扫向廖平。

  那王之臣一边施法催树偷袭,一边和黑影继续交上了手,王之臣功夫来自于当年的师傅,他的师傅和钱喜善都是太祖朝的大内第一高手“宫墙柳”宫老太监所传,功夫也是一脉相承,专以阴劲见长,讲究的是出手必拿人。

  只见那王之臣和黑影一胖一瘦,直接陷入贴身缠斗,双方深夜纠缠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却是心照不宣。

  黑影是李杰这里的高手——赶尸匠“冷香凝”,他特地偷偷潜伏过来想要探听一下“天佑帝”这里的虚实,廖平夜间发觉屋顶有动静,便和王之臣出来施手擒拿,却也没想到对手竟然这么硬,抢攻了这么久都没有拿下。

  按胡衍这里推算,这个李杰既然拿着八卦镜回京,肯定是知晓了其中的秘密,事情败露自己便前功尽弃,他不指望肃王背后的人,肃王这里的算盘他很清楚,傀儡罢了,他苦心费力的为的可不是当幌子!

  随着云层的遮掩再缓缓飘走,月色在夜幕中若明若暗,双方颇有默契的谁都不发声大喊,都摸着黑一拳我一腿的较量,细雨无声之中人影交错,掌风、指劲、剑招、树影带着破风呼啸之声,竟是越打越急。

  就在这时,只听外院砰砰砰的敲门声,惊得其他树上的鸦雀噗噜噜的尖叫着飞走一片。双方都自觉地猛地收手,闪到两侧,静静的听着前院的动静。

  只听那砰砰的门响带着空洞之声,引得周围的狗叫成一片。

  “来了来了。”只听伙计拖着鞋踢踏踢踏往门口走去,随着一声咔哒随着吱嘎一声,伙计打开了门。

  双方在都悄悄退到了两侧的屋檐下,在暗影里连轮廓都看不清。

  前院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听一个粗壮的声音大大咧咧的说道:“还有客房没?”

  随即就听伙计笑嘻嘻的哎哟一声似乎的得了赏钱,正忙不迭的招呼:“有有有,后面还有几间客房,爷们来的巧,要是再晚一日,镇里开了市,这里可就忙了”

  那伙计罗里吧嗦的继续说着:“不信您明儿个瞧,保管这里住的满满当当。”

  那粗壮的声音却不搭腔,只顾着骂骂咧咧:“日他妈的,这雨下的,要么就一场大雨下个透,要么就他娘的别下,这滴滴答答的下的人心里毛毛躁躁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屋檐下随着一阵短暂的响动,两边都回了房。

  只听空洞的一声开门声,只见伙计托着油灯,一手护着灯火走在前头,身后一个大汉后面跟着三个人慢慢踱了进了院子里来。

  “您瞧,这院子够宽敞吧。”小二在前头引着路,静谧的四方天井中带着回音。

  乌云缓缓的抹过,将朦朦胧胧的毛月亮又漏出来半个,柔和的月光抛洒下来,只见大汉站在园中,被月光映的半边脸颊,小二回头一瞥吓得手一抖,只见那亮处的脸颊上,一道刀疤从鼻梁斜到耳根,一脸的凶相。

  那大汉微微侧着头商量着问道:“就住这里?”

  只见身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慢慢从暗影中踱了出来,摸了摸唇边的八字胡,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嗯,就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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