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人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一件凶案发生在客栈,本是简单查办的差事现在却变得极其烫手。
一边是随驾处的太监,一边是洗心院的督办,那几个和尚也有些说不出的意味,谈吐之间应该也不是简单人物。
他略略扫了一眼,这些人都清一色的便装,总觉得他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藏在里头。这让曲大人的心提的高高的,于是决定来个不闻不问,先把这些“瘟神”送走再说,兵荒马乱的死个人打什么紧。
他心里稍稍默谋换了副笑脸缓声说道:“几位大人,你看这城外被泥浪冲了路,现在还在赶工修路,也不是三天两头的事情。下官也略尽地主之谊,请大家吃杯水酒可好?”
李杰和邓通和却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一旁的周肃灵和胡衍也触电似的碰了一下眼神,都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曲大人招呼着伙计:“赶紧上个席面,要厨房的师傅好生巴结,亮亮手段!”随即吩咐着手下将周围人群赶走,房客全部回房。
这顿酒吃得并不快活。曲大人察言观色已渐渐品出了味道。洗心院和随驾处并不是一路的,这个早有耳闻,可两边言谈表情上表露出来的敌意和谨慎,却让曲大人更加窥探到风雷一角。
他虽尽力周旋,尽地主之道,无奈诸人心意不畅毫无酒兴,使劲浑身本事大家的表现都是懒懒的,便转了话题,问道:“现在西北大捷,真是满朝鼓舞,大人们回京想必又要擢升啦,来,下官借花献佛敬大人们一杯。”
邓通和摸着脸上的刀疤,抬起眼角微微一扫,端起酒杯说道:“李大人,你是监军,这回功劳可赚大发啦,来,我也敬一杯。”
李杰脸上带着笑,又恢复了往日憨厚模样半站起身子挨个碰了一下杯子,目光却在胡衍面前略略停留,随即说道:“邓大人这话就太抬举了,我是个奴才,监军是皇上临时安排的差事,进了宫里我还是奴才,邓大人不一样,有军功在身,又是青年才俊,往后啊,啧啧,真是了不得!”
那曲大人一见两位聊了起来,赶紧在旁边添柴加碳把气氛烘起来:“听说——马上皇上要巡驾西北,为阵亡将士亲自立碑。”他话说道这里就顿住,撑着两个豆大的眼咕噜噜的看着李杰和邓通和。
邓通和吱的喝了口酒,睨了李杰一眼笑着说道:“曲大人好长的耳朵,”他本不想多口,可刻意要在李杰面前显摆威风便继续说道:“定过了,过了八月就走。这回皇上去秦城,太子坐镇京城,长兴候陈光和靖北候陆洋护驾!已经有旨,发出廷寄,叫外头的二皇子从浙东水师大营赶回来从驾,奋威将军陈嘉杰在宁川,也叫人宣他从速处置河务差使,也得在八月十五前回到京城。”
邓通和一口气说完,洋洋得意的看着目光有些空洞的李杰,微微笑了声继续说道:“曲大人你好生经营,皇上说不定啊要从你这里过呢?”说完意犹未尽的盯着曲大人肥肉堆叠的脸说道:“机会一旦有了,你可要把握住!”
周肃灵在旁听着邓通和的言语,这些他从来都没有听对方说话,这时候却心里纳闷:四叔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动静,西北打仗生生打了两年,这边还没安定,就要巡视。
他顺着思路去仔细琢磨,发现越发的猜不透四叔的想法,君心难测四个字闪电般的划过心间。
这时候那曲大人站起身子给邓通和斟满酒然后才给李杰周肃灵等人斟满,随后坐下来问道:“邓大人,这巡视无非哨鹿打猎,动这么大的干戈?”
邓通和笑而不语,一旁的李杰也默默嘬了一口酒,只听一旁的胡衍冷不丁的插了句嘴,格格笑道:“好生领略万岁爷的圣意。大约太子爷的位子要坐不稳了!”
这句话说的平淡之极,却将在坐的各位都震得心头一惊!真如平地惊雷一般!
那曲大人这才发现,这个貌不惊人的和尚竟然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赶忙笑着拱手请教道:“敢问大师发号?在何处挂单?”
“应文,”胡衍一抬眼,却见瞳仁清澈如洗,俯仰之间气度不凡:“贫僧是京城栖霞寺玄洪方丈坐下弟子,封法令云游天下,宣扬佛法。”
那曲大人虽然于佛法并不精通,却对“栖霞寺玄洪方丈”几个字尤为在意。那可是当天天下一等一的人物!
幽王靖难,从始至终都是这个年过耳顺的老僧一路出谋划策,在风雷汹涌中生生搏出来的,据说幽王几番生死之间,这个玄洪方丈运筹帷幄,力挽狂澜于既倒!
最令人惊异的是:幽王打下京城终于登基,玄洪方丈功成身退,安身栖霞寺却不受金银、不求封赏,人称“黑衣宰相”,简直是谜一般的人物!
曲大人不敢怠慢,招呼着伙计上酒添菜一边请教道:“大师说的是不是有点太悬啦。这太子已经立了这么多年,皇上难道……”他连忙住嘴,暗骂自己口快,这等帝王家事岂是自己能多嘴多舌的?
胡衍用筷子夹了菜略路吃了一口,掸了掸僧袍慢慢说道:“太子东宫里侍卫全都换了!听说太子上奏,神乐观出了纰漏,天佑帝在位的时候就有不少官员把贿银、流水、还有克扣进项都藏在那道观然后接着名目洗白转到家里的生意行当里。”
胡衍眼睛看着桌上的菜,一边慢慢说着,一边饶有兴致的又夹了口送入嘴中。
李杰心里一跳:神乐观的事怎么被太子发觉了!
他迅速看了周肃灵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的邓通和,心里一闷,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周肃灵偷偷将“账本”的事情捅了,这下自己手里的账本岂不是烫手的山芋?拿出来皇上怎么看自己?不拿出来万一被发觉又怎么解释的清?
他心里暗恨,这个周肃灵好狠的手段!
邓通和微微一笑,幸灾乐祸的看了李杰一眼,悠然说道:“哎呀,原来见不得光的银子现在全部翻腾出来,皇上西北刚刚用兵耗费大量的钱粮,这回送上门的银子,怎么挪的开眼?”
那胡衍却自顾自继续说道:“神乐观的案子一发,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官儿被人查了,结果不甘心背锅,竟然把案子的主审官——大理寺的寺卿巩国威大人给当场指认了,闹得是啼笑皆非。而且——”他语气一顿,刻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人说太子借着这个案子,在朝廷里偷偷排斥异己,栽植心腹,你们想想吧。”
邓通和看着眼前的胡衍,心里也是暗暗猜想着这个胡衍的深浅。
胡衍说的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神乐观里有“账册”的事情周肃灵在秦城才告诉自己,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隐瞒到现在。
可现在前前后后这么一联系,神乐观之后,先是没过多久洗心院首座张韬便远赴幽山办差,南北两司的好手随即也全部打发出京暗查天佑帝,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和“胡大人”便被安排到这西北“护卫监军”,里面不能说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自己和“胡大人”可是神乐观一案从头至尾都经历的,这么一想,自己显然已经遭了皇上的疑心了。
邓通和想到这里,端在空中的酒杯一停,陡然想到一个想法,难道皇上刻意将洗心院架空,好在京城彻底查办神乐观的案子?既然这个“应文”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想必就是栖霞寺的玄洪方丈主抓了?玄洪手里可是握着刑部啊!
“太子奉旨在户部、工部、甚至兵部清理亏空,黑眼珠盯着白银子,要账要得鸡飞狗跳,光外省命官就自杀了二十多个,京里的头脑哪个心里不害怕?这样的爷将来当政坐朝,还有下头人活命的份儿么?”胡衍这才抬起眼睑,扫了诸位一眼,瞳仁中电光闪烁转瞬即逝。
他心里暗暗得意,这一席话说的话真假参半,都是按照他人的授意说的,目的很明确,挑动京城内乱,搅动朝堂动荡。只有“乱”字一起,才能有机可乘!
胡衍自己心里也是暗自佩服身后那个黑影的布局和心机,将帝王心术斟酌的明明白白!当真险不可测,
曲大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也就想挑个气氛,结果竟然听到这么私密的消息,真恨不得不自己耳朵给揪下来,赶忙将话题截住:“大师,下头人造作这些谣言,听一听作秋风过耳则可,不可全信呐!”
“也不可不信。”胡衍随口应道,见一旁的周肃灵一脸的漫不经心,多少有点失望,冷冷道:“天佑皇帝‘死’后,朝堂上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权势,也不可墨守旧见,新朝前程正远,更要审时度势。西北大捷之后,恐怕朝局早已又是一番天地了!”
酒席吃到这里才吃出了味道,李杰按捺着心里烈火烹油一般的焦灼,心里暗自嘀咕:事不宜迟,赶紧回京!二皇子还等着自己的信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