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曲大人挥着胖手招呼着一旁欲哭无泪的伙计:“端碗茶过来!”随即嘀咕着:“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当伙计。”
那伙计忙不迭的上了茶,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不言语了。
曲大人不睬面前的邓通和,刻意晾在那里,问那伙计:“你们掌柜的呢?”
“在北城进货,过几天才能回来。”
曲大人嗤的笑道:“你看看,你们掌柜的也是这地面上的老脸,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大的篓子,才出去几天,你这里就翻了天?”他说道这里盯着那伙计问道:“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刚来的?”
那伙计嚅嗫道:“我是掌柜的婆家的侄子,过来学本事。”
曲大人刚要喝茶一听这话烫了下舌头,笑骂道:“别扯你娘的臊,你这熊样子还学本事?”他轻轻敲着桌子教导道:“伙计就跟郎中一样,那是望、闻、问、切,样样都要在行。就单说这个望字,就要察言观色。”
他瞥了一眼邓通和,继续说道:“什么叫察言观色?什么样的人能收店里,什么样的人不能收,一眼看上去,心里就要有谱。”他嘴里说着,手上还一边比划着,就对着邓通和连说带比,眼睛也时不时若有意若无意的看着。
这时候只听后院喊了一声:“老爷——又发现!”
只见几个衙役碰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噗啦朝地上一丢,那曲大人等着俩小眼珠子一看,嘴里骂道:“姥姥的,真他娘能耐,刀、匕首、这个是啥?招魂幡?他娘的晦气,拿走!哟,还有长剑。”
他招呼衙役将自己围拢,随后退在身后看着邓通和问道:“哪件是你的?”
邓通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到一堆兵器间,足尖一点一挑,一柄乌黑雕着暗花的单刀正巧落在手里,手法干净利落,轻松至极。
“这个是我的。”
“哎哟,还挺牛气的你!”曲大人抹了把嘴,刻意表现自己无所畏惧,朝桌前一坐:“私带兵刃,这是什么罪名!”
“跑江湖,防身用的。”邓通和对这个曲大人的做派是又好气又好笑,怎奈人家是地方之长,自己又不方便真的亮出身份。自己这是要追杀李杰的,一旦亮了身份,众所周知,以后就说不清楚了。
那曲大人上下打量着邓通和端起茶碗吹了吹轻描淡写的说道:“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
邓通和一眼瞥见李杰正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笑,陡然警醒,地上的兵器里怎么没有李杰房间里的?他虽然鲁莽,脑子却不笨,立马就明白了,刚才这个李杰想必是亮过身份了。
他心里暗暗镇定,轻轻放下单刀,然后雄赳赳的居高临下的看着曲大人,慢慢将怀里的事物掏出来,朝桌上一放。也刻意讲一个象牙牌朝桌上一丢。
曲大人一手端着茶碗吹着浮茶品着,一手摸过象牙牌,朝眼前一看。“噗——”的一声,茶水喷了一地。他半张着嘴,看了一眼邓通和又眨了眨眼睛仔细看着那象牙牌子。
只见上面写着:风霜之任,弹纠不法,百僚震恐,肃风整律。中间最显眼的位置,雕着三个大字:洗心院。
他干咽了口吐沫,有些尴尬的看着邓通和。
“曲大人,还要查吗?要不要把我押到大牢里审审?”邓通和不阴不阳的问道。
“不不不,下官唐突,下官唐突。大人坐,大人坐。”说着自己赶紧起身,给邓通和让着坐,大声吆喝着身后的伙计:“还不上茶?伙计怎么当的!”
邓通和手一摆,那曲大人凑过耳朵,只听邓通和低声说道:“我们在外办案,不想声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没没没,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那曲大人头摇的拨浪鼓一般,脸上的赘肉直抖,邓通和看着心里憋着想笑。
邓通和瞥了一眼旁边的李杰,又瞅了瞅申公豹和三眼城隍,心里略一琢磨便开口道:”看见那边那两个人没有?”
那曲大人顺着邓通和的目光眯着眼睛细看:“看见了,看见了,看上去就不像好人,大人好眼力!”
邓通和鼻腔一哼,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就是他们那里死了人,你核对一下伙计的账册就知道了,我记得他们房间应该是三个人,现在还剩两个。”
周肃灵在人群里盯着胡衍已经很久了,一直在酝酿着当前的形势。
邓通和目的在截杀李杰,李杰乔装绕道入京,想必双方是心照不宣了,早晚一场大战。
自己私下里其实是借着邓通和能拿到李杰手里的八卦镜,八卦镜的用途李杰应该还不知道,但是明着要是肯定让对方警觉,显然行不通。
那胡衍这个时候来……是什么目的?
周肃灵在脑中仔细的搜排着蛛丝马迹,直到想到死去的王昇,他心头微微一颤,尽管没有证据,直觉却清晰的告诉他:这个胡衍也是来抢八卦镜的!
周肃灵近在眼前,可身边有洗心院的邓通和,旁边还有随驾处的李杰,这是绝对不能说破的,八卦镜和胡衍凑到了一起,反而让他又惊又怕,这鱼和熊掌怎么兼得?
真应了邓通和说的一句话:这一根蜡烛两头点,怎么周全的了?稍一大意,鱼刺卡喉,熊掌拍脸,非常时期,只能暗地里斟酌轻重主次了。
他瞥眼看了一眼凌老爷子,轻轻碰了碰他,随即径直朝胡衍走过去:“这位大师真是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突兀的问话让胡衍这里陡然惊觉,灼灼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周肃灵却不管不顾:“大师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日后一定‘正果非凡’。”周肃灵“正果非凡”四个字咬的略略有些重,满脸含笑眼睛却带着飘忽的冷光。
廖大人和王之臣紧靠在胡衍两侧,却见洪三儿和凌老爷子也朝前一站。
胡衍哪里想到这个周肃灵敢这么开门见山,他做贼心虚,又是紧要关头,只得硬着头皮皮笑肉不笑:“这位大人印堂发亮面带红光,也是官运泛红的面相啊。”
那周肃灵心里带着打算,步步为营:“大师怎么知道我是——‘官运’呢?”
那胡衍微微一笑,往后不由得靠了半步说道:“你说这小镇,四边不靠的,那有穿着官靴的呢?”
周肃灵嘴角一抽,对眼前胡衍不由得更加谨慎小心,能在自己身边卧底四年丝毫不漏声色,内宫行走如入无人之境,心智当真缜密的可怕!
他自嘲一笑,那胡衍也陪着笑了起来。
“敢问大师怎么也到这镇里来了?莫不是也往京城方向走?要是同路,倒是可以一起结伴走一程。”周肃灵话里藏话,一步步的逼问着。
那胡衍眼神飘忽了一阵随后说道:“贫僧是个行脚僧,游历四方,到哪里都是随缘。”他沉下有些颤抖的心强自镇定:“万丈红尘,心里一旦有了执念,便和缘法背道而驰了。”
“说得好!”周肃灵脸上仿佛蒙了一层霜,又往前走了一步:“可也巧了,大师如通缘法,你看——”
他指着不远处桌前正在旁观的李杰说道:“那是随驾处的李公公,正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山不转水转,镇外官道一堵,大家都凑到一块儿了,大师,请问这是不是缘分?”
李杰听了微微一僵,心里多少有了谱,周肃灵这是暗示自己,昨夜暗杀自己未遂的高手,似乎是这个和尚的人!
他立刻明白了里面的情况,那个和尚和“胡大人”都是追自己的,但是看两边的言语交锋,似乎还不是 一路。那是谁的人呢?
想到这里秦王的面庞隐约在脑中一色而过,秦王要反?
李杰无暇细想,也带着笑脸走了过来,看着周肃灵和胡衍,随即笑道:“两位一僧一俗,一官一民,长得还有几分神似,你看着就连胡子——都是一样的整整齐齐,跟画上去的似的。“
邓通和大大咧咧的凑过来,左右看着两人问道:“你们认识?”说完探寻似的看着周肃灵。
“我和这位大人一见如故。”胡衍赶紧躲闪着目光,沉着气不高不低的说道。心里却知道周肃灵断然不敢说破自己的身份!
就连一旁的李杰也暗自留意,毒舌一般的目光静静地观察着周肃灵。他对胡大人的过往仔细摸排过,没有什么疑点,可正是因为没有任何疑点,让他总觉得天佑帝的失踪和他有不可言明的某种关联。
奉先殿大火不是无缘无故的,郑强的死也太过巧合,还有凤河,他怎么出现的那么巧,正好就撞上信国公家里出事?紧接着就去了青田县,这分明是计划好了的!
李杰不喜欢这种扑朔迷离的感觉,但抽丝剥茧的过程却极为享受。
邓通和眉梢一挑,有些意味的看着周肃灵重复了一句:“一见如故?”李杰也暗自咂摸着这四个字。
周肃灵微微眯着眼,呵呵冷笑道:“何止一见如故?我和这位大师是相见恨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