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阴风怒吼,浊浪排空,一只三桅帆船在波涛汹涌中踏浪而行。不多时,那浓厚的云层仿佛裂开一般,万道金光穿破云缝儿直射下来,将一望无际的湖面照耀的得如同上万道金蛇,闪烁不定。
马三爷站立船头,看着远端即将落入波心的落日,白发迎风飞舞,任凭帆船上下起伏,身子却如铁铸一般一动不动。
“马三爷多年不见啦,‘客人们’已经陆续到了,大事在即,到时候有劳马三爷了。”一个髯须老者,面带红光的站在马三爷身边。
“孙……端木先生?”马三爷没想到端木家的主人竟然亲自坐船接他,这让马三爷心头一人,有些受宠若惊:“我马三区区草莽,竟然烦劳端木先生亲自前来。”
端木先生个子瘦高,两道眉毛黑中带白微微往下垂出,三缕长髯迎风飞舞显得道骨仙风,倒是那个鹰钩鼻子和一双深邃的眼睛,苍鹰一般的露着阴鸷的面相。
“我端木家也是草莽出身,那陈胜吴广也是草莽出生,汉高祖刘邦、太祖周明珏都是草莽出身,马三爷不要妄自菲薄了。何况马三爷当年也是堂堂‘龙镶都尉府’的人,皇上钦点的七禽六兽,哪里是区区草莽?”
端木先生和马三爷并肩站立,直直的脊背,一身暗黑色的锦袍迎风飞舞,带着烈烈风响。
“一眨眼,四爷当皇上已经五年了,想当初你推荐胡衍当四爷的暗探潜入皇宫,如今那周肃灵是终于落到我们手里了,可胡衍却反过来咬着不放。”端木先生苦笑了一声:“真是世事无常了。”
马三爷知道周肃灵已经移魂,但是对方却不知道,他小心翼翼的保守着秘密:“那个王昇……”
“王昇死了,”端木先生冷冷的看着远方的水天一线,继续说道:“他之前说要来松鹤亭见王爷,说有天大的秘密要说,结果再也没来过。”他一边说着一边嘀咕道:“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呢?难道他知道了?”
马三爷心里一抖,暗自感谢周肃灵,王昇终于死了,要不然真的很难圆场,自己背后的人就怕移魂的秘密泄露出去,周肃灵落在他人之手,隐藏在螳螂之后的自己可就遮掩不住了。
“现在王爷那里……”
端木先生手一摆不作回答,反而问道:“你那里呢?准备好了?”
“放心吧,马帮那头已经准备好了,都已经散播到几大州府之中,一旦起事,内应负责城门口,暗杀好手也都埋伏隐藏好了,幽贼派谁来镇守都会被我手下刺杀。到时候前线一旦发难,我让他们几天之内就群龙无首。”
“好,只要第一炮打响,战局前线关隘城池,后面的就好办了!他又钱粮,我们也有,他有兵将,我们也有!嗬嗬嗬……”
马三爷顿了顿随即问道:“那……可否告知究竟是哪个王爷在暗中调控?”
端木先生嗬嗬一笑,扬起下巴顾盼生辉:“当然是宁王殿下!”
马三爷眼神有些发木,原来是十七王宁王,还真给背后那人料准了,那人曾说过,世人都说什么太祖的皇子“晋王稳、幽王谋、秦王勇、威王忠”、其实最厉害的反而是深藏不漏处处示弱的十七爷——宁王!
那人阴恻恻的言语回响在马三脑海:“龙鳞刺和江夏镇的案子,归根结底肯定要在宁王这里了断!”
他想到这里一个激灵,看着汹涌的浪涛诧异的问道:“松鹤亭到底在哪里呢?”
马三爷指着日头说道:“先生这船一下东一下西,不会是迷失方向了吧。”
端木先生笑了笑转脸映着彤红的夕阳,遥遥一指,只见水天相接的地方,如烟似雾的蒸腾起一片水汽,一座巍峨的高楼随着水汽微微波动着。
“海市蜃楼?真迷路了?”马三爷眯着眼睛遥望着,诧异问道。
“阴魂不散却能看到日出东山;烈日之下却坐卧无影;透骨生寒却万物繁茂,万人荒冢却无人问津。龙争虎斗、折戟沉沙。”
那端木先生在猛烈的风浪中悠悠吟诵,随即狡黠一笑:“那松鹤亭便藏在海市蜃楼之中,它也是一代名将徐登达真身所藏之地!”
马三爷身子一震,想到自己背后那人说过的一句话:“暗中串联藩王,一旦探明阴兵虎符的秘密。藩王无论谁牵头起兵,便可趁乱召唤阴兵席卷天下!”
他背后那人洞若观火,阴兵虎符的下落已经昭然若揭,据说下落在徐登达真身所藏之地,原来是在这里!
马三爷暗自捏了把汗,如今周肃灵的真身已经到手,胡衍继续扮演着暗桩的角色,看似被藩王利用,实则是在利用藩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手博弈还真是如临深渊,一步都不能错!
“海市蜃楼之中藏着徐登达的墓地?真是神话一般匪夷所思啊。”马三爷似愁似笑的摇摇头:“想不明白,苍蝇一般误打误撞,见到个海市蜃楼就告诉地方到了?”
那端木先生扬起下巴:“当然要迷失方向,才能找到那个无人找到的地方。”
谁能想到那个徐登达的墓地竟然在这“海市蜃楼”之中,惊世骇俗!
果然随着日头将落,最后的一点余晖投影一般将那海市蜃楼照的若隐若现,随时将会消失。
三桅船仿佛利剑一般在惊涛怪浪中腾空而起,伴随着风浪的怒吼轰的一声扎入了一面水雾之中。
随即消失不见。
夕阳落下,只有天边还带着一抹火红的余晖,一望无际的蟠龙湖浮光跃金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
伴随着一股焦油的味道,一支支火把点亮,马三爷借着光,抬头一看,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只见一个高耸的巍峨殿宇依山而立,黑洞洞的透着说不出的神秘。
他随着端木先生沿着黑漆漆的山道慢慢往上攀爬,只见山道两侧每隔几步都是一尊石像,石像都身穿铠甲,在火把映照之下油亮亮的泛着光,凹凸勾勒之中,明暗分明,透着诡异阴森。纵使马三爷一生铁石心肠,看了也不免带着一丝寒意。
两旁的石像有的横刀跃马;有得仗剑肃立;还有的单膝跪地,拄着飘扬的帅旗,身上乱箭穿身;还有的嘴咬断刃,似乎在往城楼上攀爬……
“这些都是当年徐登达身边的亲兵将校,马三爷你看——”他指着那个满脸怒容的一个虬髯大汉的石像,正是那个单膝跪地被乱箭穿身的那个旗手。
“这是野狼营的千户——狼横。”
马三爷沉沉的点了点头,表情肃穆:“单骑闯关,连挑叛军将校十二员,如雷贯耳。”
那端木先生也是一脸的敬畏,指着山道左侧的一个石像。
马三顺着光看去,隐约看出是个宽厚的将领目瞪口呆的半张着嘴,一只手横在这个将领脖子下,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火把一照,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瞳仁泛着幽幽的冷光,尽管是石刻,那股杀气也让人汗毛直立。
“这是军参部谍司的影卫长——乌鸦。”
“乌鸦这人谁都不知道究竟叫什么,只知道这么个代号,据说他手下的一百单八将,各个都是暗杀好手。”马三爷眯着眼睛打量着将领身后的半张脸,嗟叹的咋了咂嘴。
“你看,这是铁盾营的千户——莽山。”
马三爷一眼就瞥见那尊巨大的石像,莽山的身躯健壮的夸张,仿佛一只巨熊一般,手上拿着一柄硕大的狼牙棒,龇牙咧嘴的怒视前方。
马三爷一路观瞻,心里也是暗自惊叹,山道折转之处,只见一个石像是个上身赤裸的精壮汉子,一脚踏在石头上,正弯弓搭箭瞄准远方,果然是力挽雕弓如满月的气势。
他猛地想起一个人,问道:“这——是神箭营的刘十三?”
端木先生“嗯”的一声,抚摸着胡子,阴鸷的眼生映着火光闪烁不定:“号称当年天下第一神箭,军中李广,太祖皇帝钦赐名号‘追星赶月刘十三’。”
“哦,久仰久仰。”马三爷对着那石像竟然拱了拱手。
“徐登达元帅带兵如子,纵使降军也礼遇有加,刚才看到的那个莽山原是敌军将领,后来降了徐将军,一路斩将夺旗,是攻城拔寨的攻坚第一勇将!
刘十三原来是陈琼亮的一个马弓手,得罪了上司,只能投奔徐登达,陈琼亮不能知人善用,治下不能唯才是举,任人唯亲。这一点的确落了下乘。”
端木先生长叹了口气,眼中一道冷光黯然扫过。
“铁汉莽山,据说他身上伤痕七十二,没有一处是背后的。因为从来没有撤退过。”
马三继续说道:“攻城拔寨,奔袭敌营,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战阵开始他们铁盾营是第一个冲锋陷阵的,战争结束还要断后掩护,的确是骁勇骇人!”
马三爷随着端木先生一路在蜿蜒的山道上前行,越爬越高,终于爬上了楼阁面前,端木先生火把一举只见一面大匾上暗金色的字体冷冷的泛着光:松鹤亭。
端木先生提醒了一句:“马三爷再看!”说着将火把朝山谷里一丢。
马三爷扭头望去,只见那火把顺着山谷飘然而下,将周围陡峭的山壁上密密麻麻的石刻都迅速的显映了出来,竟然全是兵勇将校的模样!一个叠一个紧紧的挨着,整座山谷竟然都雕的满满的。
“这些……”马三爷看着流星一般坠入谷底的火把,指着黑洞洞的山谷有些发蒙。
“徐登达元帅勇将十万,每战死一人元帅便命人在这里秘密凿刻一个石画在山谷峭壁之上,所有的将领则雕成石像放置在山道之上。”他指着半露临渊的松鹤亭说道:“你看这个亭子像什么?”
“点将台!”马三爷脱口而出,看着那松鹤亭瞪着眼睛俯视着漆黑一片的山谷,谷底空洞的声音仿佛阴风怒吼,又像万马奔腾让他惊得半晌都回不了神。
端木先生瘦高的身躯在前面带路,马三爷慢慢进了松鹤亭,只见一个宽敞的三面镂空的平台显在眼前,端木先生面朝山谷,笑了笑说道:“点灯。”
刚吩咐下去,马三爷便看见环着山谷一圈圈的往下,逐个的火把被人照亮,将这个高峨的山谷映照的昏黄一片,
那十万骁将的浮雕表情不一的在灯火中忽明忽暗,真如千军万马鸦雀无声,站在这厅中,俯瞰十万大军,怎能不让人气血沸腾!
马三爷瞪着眼睛看着眼前恢弘的石刻,心里默想:这就是十万阴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