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闷雷滚滚。
一乘轿子沿着皇宫景运门外的大道,往奉先殿方向在暴雨中前行。几名轿夫和侍卫穿着油衣闷着头一声不坑的护着轿子往前走着。
“停轿!”随着一声大喝,一群巡夜的内监侍卫横道一拦:“什么人深夜进宫?可有通行腰牌?”一个侍卫浑身滴着水,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泛着光。
“是梁田吗?”轿内传出一声不高不低的言语,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那叫梁田的侍卫听着声音有点耳熟,走到轿前,只见轿帘微微露开道缝儿,梁田朝里面一瞅,终于看清里面的人,立马单膝下跪:“见过太子殿下!”
“皇上特旨,宣我进宫。”
梁田哪敢怠慢,赶紧让道,嘴里恭敬的说道:“小的有眼无珠,殿下请。”
太子在轿子里一跺脚,轿子默无声息的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拐角处。
周枥坐在奉先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外头风雷滚滚,陡然一个霹雳将天地刹那间照的雪亮。
“你查实了?”半晌,周枥才从沉思中抬起眼,看着眼前胖胖的太子。
太子腿脚不便,长得白白胖胖,两只眼睛也是浑浊没有光彩,周枥每次看到太子的相貌心里都是有些不快。
“查实了,宁王在九江动作异常,听说最近接着避免水灾的由头,大修栈道,炸山修路,父王明见,宁王当年深得太祖喜爱,麾下精兵最多,常年驻守边塞,靖难之时借兵父皇,本想平分天下,结果却得不偿失,儿臣觉得宁王无论心志手段,都不是善类。”
“平分天下?”周枥冷冷一笑,“我那时候是这么说过,可他给我的那些兵是我花重金买来的,他不出一分力,就想跟我平分,也不怕撑破了他的胃!”
周枥随即又问道:“秦王那里呢?又什么话说?”
太子嚅嗫了一下说道:“二叔没有话说,已经交接了兵权,在……在进京的路上了。”
周枥“嗯”的沉沉的答应了一声,太子这时咬咬牙说道:“父皇,二叔为人忠勇,当初兆德太子的事情就已经噤若寒蝉,自守边以来,一向本分,能否……”
他看到周枥利剑一般的目光,咽了口吐沫,声音低了下去:“能否网开一面。”
周枥狠狠的盯着太子,突然骂道:“网开一面?”他指着外头瓢泼大雨,指着闷雷滚滚的天幕说道:“一口一个二叔,你二叔手上十万人马!稍微被人鼓动,便能和宁王互为侧应!”
他一拍龙案,将茶杯震得老高,冲着肥胖的太子吼道:“这才五年,天下未定,你就开始为那个居心叵测的老二说话!你是何居心!”
太子吓得赶忙跪下,闷着头说道:“父皇,现在天下初定,正是人心初定之时,不能大动干戈啊,七王之乱前车之鉴,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呐!”
“荒谬!自古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朕问你,西北大战,为何将匈奴人围的铁通一般,最后还是让残余逃脱!朕再问你,姜恒的部队被切割包围,为何肃王不救!还有,悬空观的清溪道长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在秦王府了!再来,他和邓通和有旧,为何要追杀随驾处的李杰!”
周枥一句接着一句问的太子头埋得低低的,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砖上,不敢回话。
“防患于未然,现在那秦王说什么也不能再领兵了!至于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的,”他咬着牙,冰冷的言语似乎带着冰渣:“你专擅的过头了!”
太子沉沉的说道:“父皇,儿臣没有二心,国家兴亡关乎天下百姓,现在正是休养生息,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时候,秦王一死,诸王皆惊,这是逼着他们造反呐!”
“滚!”周枥怒不可遏,将茶碗朝地上狠狠的砸去:“你在外头彻查神乐观的案子,除了多少人,又安插了多少人,你当朕不知道吗!现在左一个二叔又一个二叔,好啊,你要保你的二叔,看来你小子也动了告不得人的心死了吧。”
周枥想着自己当年陷入的夺嫡之争,江夏镇的案子自己差点被人陷害,不由得寒意陡升,看着太子的眼神变得更加阴冷。
“自古天家无父子,朕看着你现在就盼着我死呢!”
“父皇!”太子嚎啕大哭,扣着砖缝强忍:“儿臣知道自己身有残疾,有碍观瞻,断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想做一代贤臣,保您的江山,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天下欣欣向荣,”
说道此处太子也动了情:“当初皇位初定,父皇将罗子孝等臣子满门抄斩、或抄家流放,平心而论,儿臣于心不忍,但是乱世用重典,儿臣也不发一言,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呢!”
“滚!”周枥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平日唯唯诺诺的太子竟然敢这么顶嘴辩驳,更加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颤想要拔剑却发现身边没有,只拿那厚厚的卷宗奏折往太子身上砸:“给我滚!”
……
周枥气喘吁吁的坐在大殿里,拳头捏的紧紧的,这时候太监轻手轻脚的进来,声音都发颤:“皇上,玄洪方丈到了。”
“让他进来!”周枥有些不耐烦的吩咐到。
不一会儿玄洪披着袈裟徐徐迈了进来,他已经知道了太子的事情,一路也打着腹稿,他知道周枥的心病是怕,根源就在得位不正,再深究一步,就是因为周肃灵还活着!
“皇上,不要动了肝火,太子毕竟也是您的儿子。你想想看,他不想二皇子那么伟岸,可是平日里待人温和,做事一丝不苟,在您面前也是孝顺的,您当年血战平凉,后方的德州城被人围攻了三个月,是太子拄着拐杖死守下来的,就凭这个您也别对他太严苛了。”
他这话看似抚慰,实则是投石问路,“别对太子严苛”其实就是暗藏探探皇上有没更换太子的意思。
“哎……我是恨铁不成钢啊。”周枥良久才叹息了一声:“他这性格哪点像我,到跟当年大哥一样,父皇当时就是恨大哥仁柔,现在我也同样恨这个儿子窝囊。”
玄洪心里稍微一宽,有这句话打底,太子现在还算安全。
他笑了笑说道:“治国平天下,不一定是靠霸道,皇上骁勇善战,是治乱雄才;太子兢兢业业,甘受骂名,整顿吏治不怕烦琐,而且对前朝臣子的判断也有自己的想法,这是治平之才。”
周枥目光一滞,想到刚才对太子那责骂心头也是一软,但是言语上却不肯表露:“治平又怎么了?他逼迫官员,把自己弄的一身脏水,更有甚者安插自己的亲信,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结党!”
玄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治乱易治平难,乱世大刀阔斧,平世却撤肘甚多,朝廷里盘根错节,需要的就是孤胆皇上,天降大任于斯人,没有这点沉稳和魄力,怎能继往开来,立万世基业!”
他偷偷瞥了一眼周枥,见对方陷入思索似乎是被自己说动了,便继续说道:“皇上说道太子结党,您试想,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要是结党,随随便便便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党,可他所谓安插的亲信,您可以考察考察,都是实干的能吏啊。”
“哎……你啊,不能把他看得太简单了。”周枥似乎还是不服,空洞的看着殿外的隆淙大雨,若有所思。
“现在那么多的弹劾折子弹劾太子便是明证,哪有结党还被人这么弹劾的呢?”
玄洪方丈缓缓的说道,既不偏袒,也不着急,就这么一句一句的慢慢递,仿佛一碗一碗的水不急不缓的将周枥的心火慢慢熄灭。
“不说他了,李杰来了密折,宁王哪里有大动作,刚才太子也这么说的,两份情报一致,我看少不得要动干戈了。”
“我这里也要给皇上带一份惊天秘密。”玄洪眼神闪烁不定,泛着碧油油的光。
“哦?”周枥坐直了身子,盯着眼前的老僧。
“阴兵虎符!”
闪电忽的一亮,紧接着就是医生炸雷!玄洪这四个字音调不高,却震耳欲聋!吓得周枥一哆嗦:“真有这个东西!”
“胡衍几年前在牢里跟老僧说过这个事情,老僧一直不敢相信,特地派一宁带着好手江湖秘密探访,的确听说了一些耳闻。八卦镜经过悬空观的长老确认,老僧也在悬空观的真经堂里翻阅了当年的所有典籍记载,随后又带人去了匠门的璇玑宫,沙门的万仞谷,青门的凌烟阁,整整查探了三年。”
“如何?”
“我认为那个所谓阴兵虎符是真的,当年太祖皇帝留给天佑帝的最后杀器,就是这个。那‘宫内七鹰’都是当年参与制作阴兵虎符的高人们留下来看护天佑帝的弟子,防的就是身后的万一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