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归隐
冷嘲2018-10-31 12:005,070

  新都幽山,耗时九年的修建,一座崭新的龙城盘龙卧虎一般的横在纵横山川之间,倨傲的看着一望无际的塞外平原。略略迷离的稍一回望,繁华锦绣的醉美河山便在自己雄健的身躯之后恣意盎然。

  永平十九年,二月二,龙抬头。

  天黑的如同墨染,春雷乍响,电蛇在浓厚的云缝中四处乱窜,凉飕飕的冷风横扫而过,卷起地上的拂尘直扑人脸。

  风雷滚动过后,又是一片寂静,这是是不是夹着从小巷深处传来的凄凉漫长的叫卖声和街头更夫巡哨的梆子声,空洞的回响,增加深夜的神秘。

  只见两个人行色匆匆的骑马转过大街,随即沿着宽阔的大道一路奔驰,直到高大威严的朱红色宫门在电闪之中骤明骤黯的显现,两人赶紧翻落下马,往宫门走去。

  “什么人!此地非封特旨不得骑马乘轿!”

  原来是五凤楼到了,身后的一人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漆黑的瞳仁仿佛古井一般的深邃,四处张望着这个赞新的龙城禁宫。

  这是随着一道亮闪,隆隆的闷雷在远处那滚滚而来,天上开始稀稀落落的洒下雨点,紫禁城,青砖上顿时发出时紧时慢的沙沙声。

  几个灯笼提过来,朝两人面前一照,一个侍卫握着腰刀问道:“什么人!深夜进宫?”

  “这位是胡大人,皇上吩咐了,要是胡大人来了,递牌子就见。”周肃灵面前的人熟练的说道。

  “哟,是董公公,这么晚进去不太合适吧,皇上最近……不大舒服。小的不敢做主啊。”那侍卫有些为难的说道。

  董公公从怀中取出金令在灯下一晃:“万岁特旨,你怕什么。”

  侍卫凑头一看,立马让出一条道来,让两人赶紧进宫。

  他们从景运门入,的时候,周肃灵回身看了看不远处微微透着亮的奉先殿方向,一回身继续跟着董公公往里面走。

  这座原样照搬的新城,在这个雷雨之夜里让周肃灵心里突突的乱跳,眼前董公公手里左右晃动的灯笼,让周肃灵记忆中的光影也随着一一印在心头。

  那时候前面的的孙英老太监吧,他依稀的记忆着十几年前的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

  董公公走的极快,穿过乾清门,一路向西进了月华门,随即平息了一下喘息回身说道:“胡大人,稍后,奴才进去通禀。”

  他心里也没底,皇上重病,太医们都三缄其口,宫里宫外却传的沸沸扬扬,就连二皇子前月也已经被皇上打发到旧都视察水情,一切都透着神秘的色彩。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怕二皇子发动宫变,先将其支走,旧都栖霞寺的玄洪方丈还在,二皇子在那里断然翻不起风浪。

  “站住!”灯影下几个侍卫忽的一拦,仔细一看是董公公,为首一名侍卫压着嗓子骂道:“董公公,你也是老人了,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这个时辰了,还要见皇上?”

  “谁在外头?”伴随着一阵重重的咳喘,周枥带着痰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来。

  董公公见着缝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是奴才,董大用。”他顿了顿说道:“胡大人求见。”

  又是一阵急促的痰喘咳嗽,董公公吓得赶紧进去忙着侍候,只见昏黄的灯火将窗纸照亮,映出董公公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

  过了一会儿,董公公退了出来对胡大人说道:“胡大人,赶紧进去吧。皇上说了,只要您来,随便什么时辰都成。”

  周肃灵默默的点了点头,刚要迈步,却见董公公将自己拉住,只听对方说道:“胡大人,皇上这几天身子不舒服,您说话顺着点儿。”

  “多谢董公公关照。”周肃灵轻轻的道了谢,便迈了进去。

  周枥头缠黄帕,侧身靠在烧的热烘烘的炕上,脸色憔悴的咳嗽着。

  他见周肃灵进来,便命众人都出去:“朕知道你精于岐黄之术,通生死大道的,自从在九江任职到现在听说你越发的专心医理,有人说你能断人生死,朕这一病,自己觉得和以往大不相同,你来看看,问你个实在话,朕还有有多少日子?”

  周肃灵神色复杂的看着病榻上双眼凹陷的叔叔,当年那个要“日照龙鳞”的四叔,那个挥斥方遒的沙场猛将,那个高居庙堂的威势君王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仿佛一个极其普通的人躺在床上,等待着郎中看脉。

  周肃灵搭在周枥的脉搏上,闭门感受,过了一会斟酌着说道:“皇上左尺滑而浮,主思虑恍惚,如坐舟中;左关滞而沉,主体乏无力,饮食不振;寸郁而结,主惊恐忧疑,夜梦凶险。据脉象看,当有这些症候。皆因皇上国事操劳,忧心太重之帮故。此症非药可医,总以静养为宜,淡泊食之,宁静修之,自然就痊愈了。”

  “咳咳……”周枥有气无力的咳嗽了一阵,慢慢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名也哀。朕这几年时时梦到太祖爷,梦到其他几个兄弟,也梦到过朕的那个侄子周肃灵,”

  周枥默默的说着:“朕杀伐过甚,把兄弟们、侄子都逼得很惨,朕知道。”

  周肃灵看着眼前喃喃述说的四叔,心里幽幽一叹,自己奉诏进宫就是来做个了断的。

  凌老爷子告诉他,太子即将即位,透过风会将“天佑帝”的老婆孩子送出宫安居,让他们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另外秦王和宁王也放了出来,随便安排了个闲差养老,秦王在兵部震的住那帮娇悍将领,帮着太子打理兵部,也乐得其所。

  宁王本以为死到临头,这几年心灰意冷,几次想要自杀都被人发现拦了下来。太子不顾议论,多次前去探望,互诉衷肠。终于劝的对方也想通了,放下了心中的郁结,只是再也不想过问朝堂了。

  从此,宁王在府里作诗绘画,寄情山水。

  至于周肃灵……他知道在松鹤亭,那个“天佑帝”心口中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世上只有胡衍了。

  “哎,朕真的好想见见那个侄子,朕亏欠他的,当年杀了那么多人,罗子孝,铁铉等臣子……太子说的对,他们都是忠臣啊!”

  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周枥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你在九江没有见过他吗?你不要害怕,直接说真话,朕不怪你,朕只想知道他日子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在害怕。”

  周枥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他的老婆孩子,太子跟我说了,已经安排好了,在润州安置一套大宅子,或者听他们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安居,算是弥补一下亏欠吧。”

  周肃灵想起往日的种种心酸,强忍着泪水,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其他了。

  他的心十几年来也看淡了,平心而论,四叔将国家治理的空前强大,他自认为自己才德胸怀比不过眼前的四叔,当年还想手握阴兵虎符复仇的心思已经烟消云散。

  当年交给李杰的虎符其实是假的,自己从璇玑镜即将出来之时,看到的人是洪三儿。洪三身兼彩影之术又是匠门后人,偷偷潜伏在自己身边,跟着自己一同进了幽冥道。

  当周肃灵从徐登达手中获得阴兵虎符立下誓言的时候,在奉先殿的幻境里,洪三才现身并且告诉自己事情的经过。

  原来马三和凌老爷子一直奉命暗中盯着幽王,直到发觉幽王竟然和陈州的胡家联系,并且将周肃灵作为暗桩潜伏京城天佑帝身边的时候,两人便暗中商议,一个盯着幽山,一个盯着胡家。

  后来马三在胡家认识了同样盯着周肃灵的孙定边,当时不明身份,只知道对方手段极高,便决心暗自潜伏。

  他谎称自己的父母乃太祖所杀又血海深仇,终于经过考验取得孙定边的信任,又和松鹤二老一同控制了端木家,勾连宁王准备谋反。

  直到周肃灵到了九江,洪三直接找到李杰,利用李杰的贪功心切去扰乱宁王布局,企图让李杰死在宁王手里。同时凌老爷子也偷偷传信给一宁,让栖霞寺和太子那头做好准备。于是就有了李杰、一宁先后驰援的场面。

  在八卦镜中,洪三给自己一枚一模一样的虎符,让周肃灵掉包,真正的虎符在洪三身上,然后洪三儿诈死在马三爷之手。谁也没有想到,孙定边、李杰抢的死去活来的虎符其实早已调包。

  洪三拿着阴兵虎符回到璇玑宫,当着凌老爷子和太子的面施法销毁,也算了结了周肃灵的誓言。

  十万阴兵几年前在梦中给周肃灵齐齐下跪,周肃灵醒来之时竟然泪流满面!

  他不敢手握虎符,他怕自己摇摆不定的心真的做出毁天灭地的事情,当梦里徐登达带着十万阴兵出现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一生最大的郁结已经了解了、释怀了。

  从此再也没有周肃灵,没有天佑帝,有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郎中——胡衍。

  脑中不停的穿梭着十几年来的种种,他苟且偷生、他蓄意复仇、他四处查探、最后终于查明了事情的真相。

  天幕中闷雷滚滚,闪电将窗纸映的一亮一亮的,周肃灵看着眼前病入膏肓的四叔,其实他第一眼就知道了四叔已经在弥留之际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四叔。”

  周枥猛地眼神一怔,惊异的看着眼前的胡大人:“你说什么?”

  周肃灵似乎下了决心,坚定的说道:“我喊你四叔……”

  周枥费力的支起身子,在灯影下细细的打量着周肃灵,手指微微颤抖着指着说道:“你……”

  “四叔,其实我就是周肃灵。”

  这个夜里,灯火阑珊,将两个人的身影映在新都皇城的养心殿上,谁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在史书上草草的一笔,让人无限的遐想。

  “驰谒帝于养心殿。帝已就寐,闻至,急起召入。悉以所闻对,漏下四鼓乃出,至是疑始释。”

  ……

  密雨下了一夜,打的宫里的青砖地面起着泡儿,周肃灵出养心殿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深深吸了口仿佛一下子释放了心头的郁结,从容的在渐渐停歇的雨中昂头前行。细密的水雾蒙在脸上,激的他一醒,随即便觉得如此的舒适,述说了一宿,他肚子也饿了,便加快了脚步……

  却不知道在他走后,周枥费力的叫过侍卫:“传……传李杰过来,密旨。”

  周肃灵刚出城门,便见一个辆马车停在大道边上,车夫带着低低的毡帽,略一抬头,露出下面一声冷冷的眼。

  周肃灵左右看看迎了上去。

  “凌老爷子,你怎么来了?”周肃灵坐进马车,刚一进去,只见太子正窝在最里面,正盯着自己看。

  周肃灵一愣神,砰的撞到车顶,赶紧低头问候道:“见过陛下。”

  “你要赶紧走,李杰已经进宫了,你这些年做的事情都是皇上的密令,见不得光,也不能传出去。你懂我的意思。”

  周肃灵听的心里一沉,没想到四叔最终还是不能放了自己。

  “张韬病死以后洗心院已经形同虚设,邓通和得罪了李杰,几年前被害死在大牢里,是那南司的柳东猿动的手。这些你都知道吧。”太子看着一脸悲痛的周肃灵安慰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太子瞳仁一闪,继续说道:“你赶紧走吧,天高地远的哪里不能藏身。”

  周肃灵想起柳东猿那种涨红的脸,仿佛随时要跟人拼命似的,偏偏还见谁都笑,反而想起来更加可怕:“随驾处这么大的权柄,陛下不可不防啊。太祖爷说过‘内臣不得干政’。”周肃灵沉沉的说道。

  “我知道了,”太子撩起车帘瞥了一眼外面的景致继续说道:“这是双刃剑,看怎么用。”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周肃灵心头,第一次觉得眼前憨厚的太子也是如此的城府,遥远而又陌生。

  玄洪曾经说过:“不要小瞧太子,太子虽然仁厚却也不是软柿子。我们和太子之间没有瓜葛,这是让皇上放心。所以对太子再有利的事情,也要我们自己去做,太子一如既往即可,他的幕下有的是能人,这个不要我们操心。”

  太子不再是太子,他即将是皇上了。

  秉风雷之性怀刀斧之心,却又具菩萨之相。

  周肃灵苦涩的一笑,自己果然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了,对帝王的心术也早就陌生了,或许这就是重生吧。

  自己怎么能随意的指示呢?随驾处也好、洗心院也罢,不都是皇上的利剑嘛……

  雨停了,太子的车驾继续沿着逐渐喧嚣吵闹的大道慢慢前行,周肃灵撩开门帘,只见天蓝如洗,朝霞万丈,各色各样的花草树木在朝霞下泛着点点的金光,威风略过,树影婆娑,似乎在热闹的述说着什么。

  路边热闹的解释,在晨曦中散发着热腾腾的响起,馄钝烧麦小吃、汤饼摊子、卤肉烧鸡……吆喝声叫卖声还有互相问早笑骂的声音此起彼伏。

  周肃灵和太子都默默无言的看着外头的精致,知道巍峨高矗的城门楼子渐渐在错落的楼阁后显露,才渐渐的冷清了下来,周肃灵仿佛被什么吸引,“咦”的一声探出身去张望。

  只见拐角处一个僻静的地方,一栋灰黑色的高楼阴森森的盘卧在那里,漆黑的大门,几排硕大的铜钉在阳光下微微的泛光,一副鎏金大匾高高悬在门楣上,俯视着街道,上面写着三个字:随驾处。

  周肃灵瞳仁猛地一缩,立刻想起邓通和那张粗狂的大脸,正摸着腮边的刀疤嬉笑怒骂,一下又变成怒目圆睁的拔刀护在自己身前,一下子眼前有闪过邓通和正满口卤肉的在马上一边嚼着一边喝酒……

  他眼眶有些微微的发湿,心里暗暗的懊悔应该劝着邓通和和自己一同留在九江,可是转念又想,自己的身份之谜,要是邓通和知道又会如何呢?

  他一时思绪乱飞,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痴痴愣愣的看着随驾处门前,一块巨大的石头沉敦敦的卧在那里,像一只慵懒的猛虎。

  周肃灵却瞳仁一颤,只见石头上面凿刻着四个字:流芳百世。描金的字体遒劲张扬,在炫燦的朝阳下下熠熠生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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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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