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玄洪和尚
冷嘲2018-05-10 12:003,405

  “你要查的如果仅仅是黄凯的案子,你可就错了。”

  凌老爷子临走前的话语还在周肃灵脑中回响,烛火躁动不安,映得他的面颊青黄不定。如果是周枥授意,大可率军入城即可,何必搞弑君的把戏,况且还搞的如此狼狈?奉先殿的几具尸体是怎么死的?那个钱喜善又究竟是什么人,傀儡之术据他所知应该是法家不传之密,一个老太监怎么会如此精通?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终于体会到大殿里气度宏深,波澜不惊的周枥,体会到他温言宽慰之中隐藏的焦急和不安。那个叔叔要查的不是黄凯,而是事情背后的那只黑手!

  “大人!”

  第二天一早,周肃灵正就着小菜喝着白粥,门子老郭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周肃灵端着粥碗有些诧异的看着:“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出大事了,杀人啦!杀好多人啊!”门子瞪着眼珠子冲着周肃灵说道。

  周肃灵不耐烦的喝道:“别冒冒失失的,舌头捋顺了说,究竟什么事!”他现在已经开始习惯自己的新身份了,谈吐从容了许多。

  下人呼了口气,伸手指着门外说道:“朝廷钦犯就地正法,方……方什么孝的诛九族!”

  “罗子孝!”周肃灵脱口而出,惊的手上的碗拿捏不稳,猛的一斜,那白粥糊的满手都是。

  “对对对!听说他朝堂之上辱骂圣上,大不敬!诛九族!”下人嘴里连珠炮似的直往外吐,把诛九族又重复了一遍。

  周肃灵半张着嘴双眼空洞的跌坐下来,喃喃道:“天下读书种子绝矣。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罗子孝乃周肃灵亲近大臣,才学早就名满天下。周肃灵即位第二年便升任他为诗讲学士,直接参赞国事,可见圣眷非常。幽王起兵之时,朝廷议定征讨、诏令、檄文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此人才华横溢,忠心耿耿。削藩之策也是一力推行,尽献良策。

  梁武三年献计佯装示好,秘令辽东诸将直捣承天府;五月献计游击骚扰、断绝粮道;七月反间幽王世子周琛炽与二子周琛煦……随便列举几桩都是惊人构画,让当时的幽王吃尽了苦头。

  下人有些关切的看着周肃灵,犹豫着说道:“大人?”

  周肃灵低着头叹了口气,只是伸手轻轻挥了挥,下人便轻轻的退下了。

  随着一阵脚步,周肃灵肩膀轻轻一动,略略抬了抬头便看见一双锦绣长靴立在眼前,他直起身子举目瞅了一眼来客,眼中一丝冷光转瞬即逝。他波澜不惊的问道:“邓大人?”

  屋外日头已经高升,肆意挥洒着光芒,邓通和背光站着,有些看不清面目。

  “标下这头多方打探,认定黄凯受王松指示,进入乾清宫图谋不轨。标下也查明,奉先殿尸体里少了一具。”

  周肃灵瞳仁微微一跳,轻轻说道:“嗯,邓大人是个能臣干将,黄凯的案子我也仔细捋了一遍,疑点还是在黄凯死因和奉先殿大火上。”周肃灵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丁点的波动。

  邓通和冷冰冰的话语棱角分明:“张泗这头已经仔细审问过了,暂时算是交代清楚没有疑点。另外参照当晚奉先殿的当差人员,倒是有个叫钱喜善的老宫人也下落不明。”

  也下落不明?一个也字如同小针一般轻轻扎了一下周肃灵。邓通和言外之意他再清楚不过,事出反常必妖,那个钱喜善已经入了洗心院北司的法眼了。

  邓通和虽然寥寥数语,周肃灵已经咂摸出了味道,张泗想必已经上过刑了,在洗心院北司衙门里,哪怕是个铁人也要被折磨的掉渣,洗心院的手段周肃灵再清楚不过的。

  定武十四年,胡宗哲案风声鹤唳。堂堂左丞相几天之间身败名裂,株连九族。太祖皇帝周明珏趁机取消丞相位,打击功勋大臣。几年间洗心院爪牙尽出,胡宗哲案诛连三万多人,开国丞相郭长宁也牵连其中,一家七十余人被杀!

  定武二十三年,大将军凉国公栾青玉谋反,朝堂之上更是胆战心惊。栾青玉威震滇云,北讨匈奴,平定西南,随周明珏南征北战,可谓功勋卓著,一代名将。后来居功自傲为周明珏不喜,洗心院指挥使告发谋反,最后落得剥皮实草的惨淡下场,并且夷三族,牵连公侯官员一万五千余人。

  定武朝两桩惊天大案,洗心院南、北两司的督察如通夜枭一般神出鬼没,盘根错节的公侯势力没有丝毫抵挡的余地,顷刻覆灭,怎能不名动天下,谈虎色变。

  屋外明晃晃的日光透过枝杈星星点点的,一片绚灿。屋内却显得安静阴沉,“周肃灵”脑中千回百转,仔细思索着自己手上的棘手差事,这案子的主导权已经悄然无声的开始偏移,是叔叔对自己产生质疑了吗?

  他仔细想了半晌,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单枪匹马太危险了,必须得到那个人的帮助!如果现在还有人能在朝堂之上游刃有余,也只有他了。

  周肃灵出门到街角的杠房雇了顶凉轿,交代了一声:“去栖霞寺。”

  一路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周肃灵额外付了赏钱,便徒步上山,拜谒那位神秘莫测的人物。

  宽敞的宝殿之中有一朵巨大的镀金莲花坐台,大日如来端坐其上,香火辉映,艳阳照耀之下,如来佛像光泽游离,洋溢在阴暗的宝殿内。大殿之中诸佛围绕,或嗔或怒,有悲有喜,法相庄严。

  大日如来的尊前,一个黑袍老僧端坐于前,既不诵经也不像参禅,松弛的眼皮半睁着,默默凝视着佛祖。

  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老僧眼神微微一动。只听背后的来人轻声说道:“卑职胡衍见过玄洪方丈。”

  老僧满是褶皱的皮肤慢慢动了几下,如同蛰伏中的蛇,微微挪动了一下身躯:“胡大人倒是稀客。”

  “周肃灵的下落有些眉目了,只是有几个疑点希望玄洪方丈指教。”他也不客套了,单刀直入。

  玄洪还是温和的看着如来金像:“周肃灵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不妨一起探讨探讨。”

  他举目看了眼庄严的佛像,莫名的觉得内心出奇的平静:“周肃灵失踪前夜,侍卫黄凯形迹可疑,受领班指使随驾乾清宫,居心叵测。奉先殿的尸首,经由起居郎毛坤供述,发现他言辞闪烁,有所隐瞒,直到刑部大牢被人所害,临死才吐露出印光大师的名头。”

  他机警的扫了老僧一眼,继续说道:“尸首勘验发现都不是死于大火的,是被人后放进去的,而且有个叫钱喜善的太监也下落不明。”

  “嗯,这些我也听人说了,胡大人见微知著,果然是可托付之人。”玄洪还是不急不缓的说着,也听不明白是赞许还是意有所指。

  周肃灵心中惴惴的看着眼前这个老僧,那人已经六十多,光秃秃的脑袋泛着光滑的油光,一身黑色的袈裟罩在消瘦的躯干上,真的是形如病虎。

  玄洪感慨了一下说道:“太祖皇帝在位之时,僧录司左善世桑鼎禅师举荐天下高僧十八人,分赴诸王封地,你听说过吗?”

  周肃灵不知道这个高深莫测的老僧怎么会提起这个事情,这个事情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算来他那时候才十岁左右。他仔细想了会儿说道:“倒是听说过,可是……”

  “定武十五年,婉慈皇后归天。出殡当天天降大雨,为大不吉,圣上震怒。桑鼎禅师口占偈语: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祖,齐送马如来。”

  玄洪眯着眼,黑洞洞的瞳仁深不见底,一边回忆一遍低声说道:“偈语一出,皇上转怒为喜,赐白金白两。桑鼎禅师继续进言,为每位藩王选择一位高僧,可在封地为婉慈皇后祈福。”

  周肃灵听明白了,正是因为这件事,眼前的老僧才入了幽王府,凭借韬略诡谋终于将幽王送上了九五之位。

  他眉头一抖,暗自忖度,玄洪和尚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他斟酌着言辞说道:“下官当时年纪尚小,今日受教了。”

  玄洪阴沉的嘿嘿干笑着转过身,渔网般的皱纹也随着动了动:“你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你可曾想过,桑鼎禅师乃前任僧录司左善世,四海门的大能,为何提出这条建议?”

  周肃灵茫然的摇了摇头,他看着眼前的黑袍老僧,只见日光挥洒在他树皮一般的侧脸上,映得那双幽暗的双眼灼然生光,真可谓:目如盘蛇,形若病虎!

  “因为当年青门天下行走在灵岩山寺顿悟天象之术,他说的一句话,震惊天下隐门密宗,无论四海、白夜、慎行、通幽,还是沙、匠、农、桑等门无不四座皆惊。”

  玄洪干脆站起身来,看着大殿外碧空无垠,风吹林海,他继续感慨道:“一石掀起千层浪,万里河山风云变幻,又是多少豪杰。”

  周肃灵被玄洪和尚浑身上下如烟似雾的气度牢牢震慑住了,也隐隐察觉到玄洪今日所说的事情一定非同寻常,必定与“自己”的下落息息相关,甚至牵扯更深!

  他内心砰砰乱跳,万丈深渊岂能轻易涉足,可抽丝剥茧的享受却难以阻挡。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个青门的天下行走说的什么?”

  玄洪闭上双眼,仰起脸感受着焦灼的阳光带来的炙热,和着微凉的山风,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老僧干哑的声音就像吞了木炭一般,在大殿里回音袅袅:

  “这边日头,那边月牙,一把火烧了葡萄架,种瓜得豆,种豆得瓜。”

继续阅读:第十九章 前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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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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