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死状来看肯定不是烧死的，而是被人杀死后放在大火中的。”
此时已经是戌末时分，外头天早就黑透了，月明星稀，蛙声蝉鸣。
周肃灵慢慢的把自己的推敲说了出来，凝眉思索。
这时，一只小小的烟锅伸了过来，就着桌案上的烛火，“嘶”—的一声轻响，随即看见一阵淡灰色的烟在空中化散开来，烟雾氤氲之中，凌老爷子蜡黄的脸上皱纹渔网似的层层叠叠。
老爷子含着烟杆又吧嗒抽了一口，有些干哑的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在凌老爷子面前，不敢太过随意，只要自己位置摆正，其他都好谈了。现在开始身边每一个人都要仔细对待！
他看着面前的老者说道：“凌胖子，你说……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凌老爷子嘿嘿干笑了两声，“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是听您这么说了半天，起码有一件可以笃定。”他松弛的眼皮两边耷拉着，瞳仁漆黑一片，古井似的深邃，“王松交代给黄凯，黄凯替刘景值夜，幽王兵临城下的夜里，他们这样安排为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大买卖这么兴冲冲的忙活。”
他腮帮子微微一僵，灼灼的盯着凌老爷子，终于把自己深埋心底的推断咬着牙说了出来：“有人想弑君。”
“可是刘景失踪在前，黄凯当天夜里就死了，第二天奉先殿大火，然后……皇上失踪了。”又是一团烟雾腾起，凌老爷子的表情越发看不分明。
“黄凯身怀武艺，应当知道自杀一般都是割喉自刎，一是略显体面，二来没什么痛苦。可穿腹自杀就不同了，肝脏破裂那种撕心的疼痛无异于活活疼死，一时半刻还未必死的了，这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周肃灵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这一点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说明他不是自杀，有人不想让他死的太痛快，又要让他罪有应得，所以让黄凯穿腹而亡，这叫惩戒。”
“你是说他是……被人施了术？”他陡然想起孙英的交代，当夜的确说过会有人把自己送回府里，看来，孙英那边还有其他人参与，说不定是这里头的人把黄凯做了。
“能让人自杀的手段你我还是知道一二的。太医院的白太医应当跟你说过‘皮影张’的名头，他杀人的手段你琢磨琢磨。”凌老爷子双眸一闪，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心里猛的一缩，一个可怕的想法一闪而过，这是天意还是有意为之！
他一下子想到小时候皇爷爷领自己去太医院的事，说是给自己选师傅。那时候自己才八九岁，每隔三五天，都会有个姓白的老太医深夜进宫传授自己医术，从百草常识到穴位脉络，再到虫蛇蚁药，甚至江湖密术，可谓面面俱到。
移魂之术，偏偏挑了胡衍和自己互换，这是巧合吗……他想到此处目光顿时飘忽起来。随着脑中一道亮闪，似乎想到什么。
眼前一下子浮现出设想中的场景，大雨滂沱的夜里，黄凯直愣愣的站在侍卫班房中，中了邪一般，拼命抗拒却丝毫无法控制的举起刀……噗的一声直插腹腔！
周肃灵猛的抽了口凉气，从脑海中的场景生生挣脱。他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凌老爷子，只见对方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难道……真是这样？”他讷讷的喃喃自语。
“刑部的尸体你是对着名单看过的，牙口都结实，应该是壮年，可名单上那个叫钱喜善的人，可没有他的尸体……据我所知，可是个老宫人。”
他也对这个叫钱喜善的人产生怀疑，现在听凌老爷子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亮堂几分。这个差事看似简单，可越往里探究，越觉得烟锁雾绕。
“‘宫内七飞鹰，宫外海东青。’我们都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老人儿，如果那个钱喜善就是七飞鹰之一，他绝对有这个手段。”
“既然你也是先帝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底细？”周肃灵眼神一跳，这个凌老爷子还有这个身份？
“就像你的事情又有几人知道呢？”凌老爷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周肃灵，又眯着眼睛抽了口烟。君臣芥蒂似乎也就一瞬间的事，就像一个小疙瘩，看似存在，其实如果两边都心照不宣，反而一跃而过。
“君心难测，总之我们几个互相都不认识，只知道先帝留下我们几个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可我厌倦了，不想晚节不保，再说宫里的事情岂是我们这等人能插手的？”凌老爷子眼神迷离，似乎也在回忆着什么。
“以防万一……那个钱喜善难道是……慎刑门的人？”他隔着烟雾探究似的看着凌老爷子，表情一时拿捏不定。
“这几年我懂了一个道理，有的时候，不在人事，”凌老爷子抬起眼睑，松弛的眼皮之间，瞳仁一闪，毒蛇一般的危险，轻咬着牙迸了几个字：“在天意。”
他悠悠的吸了口气，简直跟做梦一样，短短几天之间，只觉得周围影影绰绰，每个人似乎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密秘，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明知道就在头顶，可却看不分明。
案子上此时经凌老爷子这么一点拨，这才有些通透了。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来的……
他吞了口吐沫，慢慢靠在椅背上，直愣愣的看着窗子——只见自己的影子被烛火映照在昏黄的窗纸上，黑乎乎的一片，一下子联想到老爷子刚才提到的那个“皮影张”。
他低声的念叨了一句：“傀儡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