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一片,感受不到丝毫的风动,看不见星空,也听不见声响,死一般的沉寂。这里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一片无边无际的世界,周肃灵和番僧相对而立,彼此却能看的清清楚楚。
“胡大人驾驭群蛇,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中土‘药门’的手段,胡大人,小僧很好奇,我‘四谛珈蓝’的铜镜玄关乃秘术玄机,胡大人怎么识得?”
他一口蹩脚的中土话说的有些饶舌,但是大意却简单明晰。
这个疑问周肃灵也心中带着疑问,铜镜是实体,无论凌老爷子还是红脸汉子都触碰过,为什么单单是自己不仅不能映出身形,反而还能轻而易举就能进来?
周肃灵思忖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很奇怪。”随即又机警的注视着对方的虬髯番僧,莫名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惧。
那番僧仔细观察着周肃灵,从他在大殿里就发觉三人之中,周肃灵隐约有些不寻常,但是一直说不出是哪里。
“堪破玄关,非等闲之人所能为,靠几条蛇可进不来啊。胡大人。”那番僧呵呵笑着,声音陡然的抬高,震得周肃灵心里都开始发颤。
番僧格格的笑声渐渐止住,似笑非笑的说道:“胡大人请看。”说罢手微微朝侧面一伸。
只见一个人影朦朦胧胧在空中飘浮过来,渐渐显现,那人披头散发,低着头,被绑在一根十字形的木架上,手足被牢牢的缚住,不知是死是活。
周肃灵微微吸了口气,情不自禁的唤出了声:”洪三儿?“
洪三儿一动不动的垂着脑袋,被固定在十字架上浮在空中,仿佛一局死尸。
那番僧睨了一眼,转过目光,阴恻恻的说道:”胡大人,现在正是乱世,老僧本不问红尘孽债,可关系黎民苍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乾坤倒悬,人伦尽丧,你又何必助纣为虐 呢?“
这话周肃灵听懂了,心里也是渐渐敞亮,这个番僧看来也是为了”天佑帝“而来。同时也是暗自心惊,背后的人物可谓手眼通天,不仅朝中势力暗布,江湖掌控之力更是深不可测,连着等邪师都甘愿效力,真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他心里虽然吃惊,面上却还是冷冰冰的:”大师说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敢听懂,但是你要杀我也好,辱我也罢,所求不过是为了问我那个人的下落。“
周肃灵毕竟从小接受帝王教化,待人接物自有一番从容气度,灵魂互换之后几经逢难,更是深通韬晦之术。知道越是危急时刻,越要冷静应对,一旦露怕,只会将将自己陷于被动。
他硬撑着自己微微挺起胸,昂然说道:“大师如此大费周章,想必还有后话。”
番僧哼的一声冷笑:”胡大人年岁不大,城府倒是极深。周肃灵遁入江湖,登高一呼就能号令天下勤王,自古君臣父子,天理使然。贼寇窃据朝堂,只不过一时之勇,如今‘天佑帝’蒙尘浙东,不正是我辈青史留名之时吗?“
”浙东?“周肃灵眉棱攸的一跳,只有这一瞬间才能窥到他心中的千丘万壑,随即又恢复常态。
“大师既然知道那人的下落,为何与我为难?”他一步一探的试问。
番僧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洪三儿,似笑不笑的说道:“只是听说我的徒儿死在凤河鬼市,听说是胡大人的手笔,我两个徒儿一个精通‘窥脑视忆’秘法,一个武艺精强,小僧倒要请教,胡大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肃灵这才陡然清明,紧咬细牙格格作响,圆脸那鬼市追杀自己的红脸谱和白脸谱是这番僧的徒弟,刚刚死在自己手上的青面,显然也是了。这下恩怨纠结,真要在这里做个了断了!
他想到此处,心念又起,瞳仁波光涌动,额前青丝蔓延,顿时面容凌然,凛然而不可辱。
“胡大人,不要白费周折了,你大可以将你的小虫子召唤试试,在我的玄虚境里,是没用的。”
周肃灵不管不顾,继续用意念感知,嘴里嘶嘶作响,番僧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他却不阻拦,周肃灵尝试了几次,果然没有任何效果,心里这才真的一沉,真的糟了!
番僧陡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满脸的须发抖动不已,随即忽然一顿,双眼精光崭露,恶狠狠的说道:“你对力量一无所知,今天让你见识见识‘四谛珈蓝’的手段!”
话音刚落,周肃灵只觉得耳膜一阵,伴随着一声狂吼,一只斑斓猛虎,从黑暗中忽的窜出。
那恶虎吊睛白额,浑身鬃毛根根竖立,两只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往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惊得周肃灵被蛰了一般猛地一跳,腿肚子止不住的抽筋险些瘫倒在地。
“胡大人,玄虚境里无边无际,任你往哪里跑都是跑不掉了,这阴阳不分的玄虚境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周肃灵双腿瘫软,一个劲的往后挪蹭,老虎猛地一窜,这时才看见它的全身黄缎子一样的毛色,足有七尺长!
它懒洋洋伸了一下前爪,仿佛漫不经心似的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将一根五尺多长的尾巴直竖起来,龇起牙又吼了一声。
周肃灵吓得面无血色,落魄都出了窍,那猛虎铜铃般的眼睛仿佛带着吸力,震慑的他动弹不得!
“胡大人。”一个声音冷不丁沉闷闷的响起。
“胡大人。”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周肃灵浑身发麻,被这声音略一打岔,发觉竟然还是洪三儿发出来的,洪三儿头沉沉的垂着,有些虚弱,挣扎着顶着一口气在说道:“你还记得在你爷爷灵位前立下的誓言吗?”
周肃灵一愣神,眼前的猛虎喉咙里低沉的怒吼咕噜噜的响起,又吓的他心里一缩。
洪三儿抽搐着咳嗽了几声说道:“你是天选之人,身负天下重任,死社稷死黎民,唯独不能死在邪门歪道的淫威之下。”
周肃灵心底一凌,陡然看到眼帘处那猛虎额头前硕大的“王”字。
我是周肃灵,是太祖皇帝周明珏的孙子!
一瞬之间,他莫名的想起自己童年时在后宫的花园嬉戏,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蛇,侍卫们唯恐皇子有事,横在他的身前拔刀欲砍。
“住手!”年幼的自己虽然声音稚嫩,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他怯生生的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不远处的黑蛇,却笑了起来,那黑蛇似乎有灵性,也竖起身子微微摇晃着看着自己。
“他在跟我说话呢。”
这一幕恰巧被远处正和周明珏说话的一个老太医看在眼里。
那老太一得到许可后,走到自己身边,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和黑蛇,眼中透着一股深邃的微光,仿佛古井深处隐约倒映的冷月。
“殿下,老奴问一句,那蛇儿跟您说什么呢?”老太医干哑声音尽管柔和却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他说他受伤了。”年幼的自己略一思索,便扬起小脸看着老太医,随即说道:“你是太医,你医好他!”
老太医略一蹙眉当即拱手行礼,很爽快的答应了。
不记得什么是哪天了,皇爷爷晚上将睡梦中的自己唤醒,拉着自己的小手来到一处偏殿,他记得偏殿火烛昏暗,显得周围黑森森的,他有些害怕的紧紧攥着爷爷的手。
“别怕别怕。”皇爷爷慈爱的抚着自己的小手,轻轻拍了拍。
“殿下来啦。”沙哑的声音温和的在角落里响起,只听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道骨仙风的老太医终于显露在灯火之下。
“炆儿,今天开始,爷爷给你找了个新师傅。”皇爷爷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我有师傅了呀,有印光大师教孙儿佛法,有刘太傅教孙儿四书五经,我还要师傅吗?”自己有些撒娇的问道。
皇爷爷慈爱的看着自己,缓缓说道:“艺多不压身。”
从此他有了一个新的师傅——那个白姓的老太医。
回忆尽管绵长,在周肃灵脑海中却只有一瞬,番僧邪笑着说道:“胡大人,我的老虎似乎饿了,这蠢物挑食,你似乎更有味道一些。”
他格格的笑着,接着说道:“要是你回头是岸,愿意皈依我佛,我倒愿意饶你一命,不过……”他森然一笑,说了句令周肃灵毛骨悚然的话。
“你要拿阴兵虎符来换!”
周肃灵纵使猛虎近在眼前也不禁脸色大变,怒吼道:“你怎么知道阴兵虎符!”
番僧往前猛踏一步,怒目圆睁的盯着周肃灵:“你果然知道!我就说你一个七品文官,怎么会如此尽心费力的找‘天佑帝’,又怎么会直奔凤河!说!你都知道什么!”
周肃灵冷冰冰的眼神仿佛结了霜,铁青着脸倔强着对视着番僧,竟然丝毫不顾身边低吼着蓄势待发的恶虎!
“阴兵虎符乃前朝密物,天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不才小僧正是其一。”他猛地大喝道:“你一个七品文官,萤火虫般的前程,你有如何得知的?”
周肃灵冷笑道:“大师不是中土之人,中土话说的还真是地道!不仅说的地道,管的还挺宽,我要是不说呢!”
他心神莫名的受到一种鼓舞,不知道是因为阴兵虎符被人点破反而释怀成为资本,还是因为洪三的言语让他内心仅有的骨气余烬复燃,他挣扎着摇晃的身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盯着眼前的猛虎,眼神却带着复杂的神色。
那猛虎似乎收到了某种挑衅,炸雷一般的怒吼了一声,作势就要扑上去。
“蠢物!退下!”番僧不假思索,一声爆喝的制止住,随即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周肃灵,阴阴的说道:“我那徒儿恐怕是看到什么事……被你灭了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