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很暗,只有桌上一盏瓦制的豆油灯,捻儿挑的不高,莹莹如豆的灯焰幽幽的亮着。突然屋外一道亮闪,映得屋里两个石像一般的身影,一动也不动。
“哎……”不知是谁幽幽的叹了口气,便没了声响。屋内又陷入了寂静,荒庙一般,倒是滂沱的大雨打得屋瓦嗡嗡的响。
“胡老兄,认命吧,算了。”邓通和哧哧的看着桌角,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砰砰砰”,两人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都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对视之间,都是带着无奈的神色。
“衣服都换好了?快点滚出来,走吧!”门口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大雨声显得中急躁不堪。
周肃灵撑着胳膊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呼的拉开门,瞪了那人一眼,说道:”催什么!“随即邓通和也跟着走了出来,一张脸阴沉的像蒙了一层霜。
那人吃了瘪,知道眼下老大有求于周肃灵,倒收敛着不敢硬来,只是那一双贼眼滴溜着眼珠子打量着邓通和。
邓通和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横眉冷目的回敬着,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哎,他妈的,过来!”那人一招呼,一下子从角落里冒出来六七个人,把邓通和堵在墙边。邓通和长得粗壮,一身的悍勇之气,傲然注视的眼前的几个人。
“他姥姥的,敢拿眼珠子瞪我?不服是吧?是不是不服?”那人一双绿豆眼,长得矮壮,一边说着一边推着邓通和。邓通和气的直哼哼,但是如今哪还有还手的份,只能咬碎了钢牙强忍。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绿豆眼上去就是一个耳光,邓通和还没缓过神,另一边脸又是“啪”的一声,那人狞笑着:“都这德行了还他妈摆谱!要你摆!”
他身材高大,朝那里一站不怒自威,他挺着腰杆俯视着那个“绿豆眼”,沉沉的说道:“不敢。”
”语气还挺横!“那绿豆眼一看就是个惹事的主,歪着嘴狞笑着,手一挥,一帮人你推一把我踢一脚,喝骂着往邓通和身上招呼,火把挑衅似的贴着邓通和的脸,故意烫着逗弄他,恨的邓通和牙根儿都要咬碎了。
邓通和气的炸肺,鼻孔一张一翕的喘着粗气,扫了面前的几个面孔,仿佛要把他们看的烧着了。
一道亮闪划空而过,转瞬便又消失无踪,映得邓通和的面庞一片雪亮,仿佛凶神一般!
众人被盯的心底一阵的发虚,“你他妈在看!实话告诉你,真武大帝来了,也他妈干瞪眼!”绿豆眼一脸的凶悍之色恶狠狠的卡着邓通和的脖子骂道。
周肃灵眼神如同结了冰,冷冷的看着围着邓通和的那几个凶悍之人,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是下马威,对方这么做就是给自己看的,等会儿要是敢耍花样,邓通和……
正思索间便听正殿门口一个大块头喊道:“好了,带过来吧!”
“走吧!”不知道是谁,瞅见个空子一脚踹上邓通和的膝盖弯,踢的他扑通跪地上,引来一片哄笑,那绿豆眼笑吟吟的走过来,看着还没站起来的邓通和,握着腰刀轻轻拍了拍邓通和的脸颊,挑着眉毛对周肃灵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弟兄窝在这里憋的脑袋都绿了,你手脚麻利点,要不然……”他阴测测的干笑了两声,一把揪着邓通和的头发来回攘了攘:“我们玩死他!”
又是一阵哄笑咒骂,连推带搡的把两人哄了进去。
正殿很深,被火把灯烛照的透亮,周肃灵四遭打量了一下,只见肖亚冷冷的迎了上来。他上下看了周肃灵一眼,微微扬了扬嘴角:“人在里面,要什么只管说,这神乐观里药材多的是。但是,你可要施展好手段。”
”我要先看到了才能知道。“周肃灵脑中急速的思索,强自镇定的说道。
那肖亚往他身前一拦:”我要你不择手段。“说完越过周肃灵肩膀瞄了眼邓通和,招呼左右说道:“把他绑起来!”
“慢!”周肃灵伸手拦住,抬起眼睑说道:“无冤无仇的,况且他已经中了毒,何必羞辱他!”他直视着李杰的双眼,咬着牙硬挺了一句:“动他一下,我立刻罢手不治了,反正我们也是死定了。”
肖亚霜着脸盯着周肃灵,看得他心底发虚,可还是撑着站在邓通和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好,依你。”肖亚不高不低的答应了,指着墙角随后吩咐道:“绑好押一边儿去,先别动他。”
手下听了吩咐,取了根麻绳三下两下把邓通和绑了个结实,一把推了过去。
正厅的角落里有个耳房,原本是存放器乐配件的地方,此时胡乱腾了个空地,在门板上铺了稻草放平了算是张床,上面的确躺着个人,正微弱的喘息着,偶的一咳嗽嘴角呛出一点血沫,看上去伤的极重。
周肃灵轻着脚步慢慢的走进去端详着那人,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嘴唇微微的一动一动的。
“杨应熊?”周肃灵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人他是认识的,是吴王府里的幕僚,也是自己当时安插的眼线。幽王谋反,身为胞弟的吴王不得不防,于是便派了杨应熊潜入吴王府监视。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他。
他眉头紧紧的皱着,端着油灯小心翼翼的看着伤势。只见一道斜兄而下的血迹印在绷带上,已经别人包扎好了。陡然间他联想到贵门外的尸体和地上的刀,当时的确推测逃亡的一行人里应该是有人受伤的,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个杨应熊了。
可周肃灵倒犯了狐疑,刀伤看上去虽然吓人,可毕竟还是皮肉筋骨之伤,怎么杨应熊看上去奄奄一息的?随即醒悟过来,难不成已经被肖亚他们上过刑了?他撩起杨应熊的衣襟,借着烛火仔细的验看丝毫没有看出什么来,他安抚着杨应熊,无意中摸到了他的胳膊,心里猛地一惊,又轻轻的顺着小臂按了按,杨应熊似乎是被疼痛刺激到了,急促的呻吟了几声。
周肃灵这才明白,这杨应熊外表无碍,手臂已经被人下了重手打断了。他顺着杨应熊身体往下看,只见大腿微微的颤动着,脚尖却耷拉在一边,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一个区区九品,为了一个明明不是自己的”主子“甘愿留下,受尽了折磨都没有透露下落,这种人自己怎么早点没有重用呢!
周肃灵眼泪簌簌的滴落,要不是情况危急,早就嚎啕大哭。这是,只听那杨应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胡话,周肃灵赶紧俯下身子,侧耳倾听,依稀间大概是“不知道”、“快走”……周肃灵赶忙擦拭眼泪,肖亚逼亟不可待,肯定用尽了手段,内伤极重。
周肃灵立刻盘腿坐下,余光这时感觉到有人在门口伸头看了一眼,他没有点破,仔细验着脉。
他伸手搭在杨应熊的手腕上,微微闭着眼睛感受着微弱的已经时断时续若有似无的脉搏,他有些苦闷的嘬了下嘴,长长的叹了口气,真的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他看着灯火映照下杨应熊憔悴的面庞,心潮起伏。
远处闷雷沉沉的在黑云上滚动,滂沱的大雨如万马奔腾,周肃灵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可自古至今,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周肃灵自幼苦读诗书,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他内心也曾暗笑迂腐,可眼前的杨应熊如此微末之人,对“皇上”的挂念却陡然的在他心头重重的一击!
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低声的说道:“杨大人,‘皇上’已经出城了,一切安好。你放的去吧。”
这时,那杨应熊眉头皱了皱,似乎要说什么,周肃灵心头一想:回光返照?立马机警的扫了一眼门外,贴到他嘴边倾听,只听杨应熊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说道:“不要……不要去……风……找他……和……”周肃灵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要不是衣服给换了,恨不得塞颗归魂丹到他嘴里。
“不要去……风……找……他,他和……”微弱的挣扎戛然而止,周肃灵半张着嘴,瞪着眼睛讷讷的直起身子,嘴里默念着:“不要去风找他和?”这是什么意思?
他深深吸了口气,手指下意识的摸着唇边的八字胡,来回搓着,猜测着模棱两可的话语,隐约觉得似乎指的是一个地方和一个人?
“去哪里找谁呢?”
外边的雨声渐渐小了下来,趁着夜风洋洋洒洒的飘着,似乎是宣泄后意犹未尽的余欢,周肃灵直愣愣的站在屋角的光影之间,半明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