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怀着心事往自己的卧房走去,周肃灵稍一思索,刻意走到隔壁的厢房,对着门问道:“肖兄,还在吗?”
屋里一片静谧,没有丝毫的动静。
两人对视了一眼,周肃灵刚想再问一句,就听见一个道士上前说道:“二位大人,肖大人已经进京了,一早就走了。”
周肃灵“哦”了一声,看着那个道士说道:“难怪没见着他人,明天我二人也要去述职了,叨扰道长了。”说完便笑了笑和邓通和转身进屋了。
邓通和若无其事的把门掩上,立马踏到周肃灵面前,周肃灵却瞪着眼睛示意他不要出声。邓通和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诧异的看着。
周肃灵大大方方的说道:“估摸着要下雨了,明天还要述职,真是倒霉透了。见了上官,湿答答的不给人笑嘛。”
邓通和知道周肃灵是怕有人偷听,便也默契的附和着笑了笑:“是啊,这灰头土脸的见人,的确不体面,但愿雨别可劲儿的下。”
只见周肃灵用手指了指屋顶天棚,用手比划了一下,邓通和看明白了,这是要自己偷偷翻过去看看肖亚的房间,他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走到北面墙边儿,稍一提起,一个纵跃,猫一样无声无息的便上了墙,却突然脚下一软,差点栽下来,吓得两人都是一声冷汗。
邓通和偷偷看了看,厢房的天棚都是打通了的,有半人高空档,他稳住身形朝周肃灵点了点头,便翻了过去。
周肃灵也没闲着,一边装模作样的拧出点声响,一边自言自语,伸手便偷偷把窗子打开了,只见绿树近在眼前,远处蛙声蝉鸣此起彼伏。
过了一会儿,边听一声不易觉察的低喝,邓通和已经翻身跃了下来,一脸凝重。
两人把头探在窗前,悄悄的嘀咕起来。
“完了,”邓通和瞪着眼睛声音压的低低说道:“昨晚那个肖亚压根没住哪里。”
“你怎么知道?”
邓通和左右看看了说道:“桌子和地上一层的灰,油灯也是干的。”
周肃灵双手紧紧的一捏,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看着邓通和斩钉截铁的说道:“现在就走!赶紧!”
邓通和魔怔了一般看着周肃灵说道:“刚才一提气,我才知道,昨晚肖亚给酒里下毒了!就怕……”
轰隆一声闷雷,惊的两人都是一个冷颤,透过枝杈间缝隙一看,这天已经暗得像有些看不清了。
周肃灵倒抽了一口冷气,盯着邓通和眼神一凛:“走!”
说完两人便悄悄地翻过窗子,刚一落地,边听咯吱一声轻微的脆响,两人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天上闷雷若有似无的翻滚着,倒也算是遮挡点动静。
两人蹑手蹑脚的钻到树后,几步之外就是一面矮墙。邓通和将周肃灵身子用力拉低,棱着眼仔细看了看,便见一个道士踩着枯叶树枝躲在不远处尿尿,两人听着那人尿的滋滋作响,像是憋的急了,好一会儿才听那人哆嗦了一下又咯吱咯吱的走了。
邓通和探出脑袋瞄了瞄,天更暗了,却没黑透,模模糊糊还能看着点四周。他张望了一会儿使了个颜色,便半蹲着手摊在膝盖上垫着周肃灵的脚,一用力,把周肃灵托了出去。随即自己蹬地一纵,也过了墙。
两人举目一看,是一片开阔的菜地,随便谁伸脖子看一眼就能发觉。可此时也管不的那么多了,两人借着一隐一闪的电光,深一脚浅一脚的便趟了起来。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突然四周静了下来,周肃灵有些诧异的一抬眼,只见骤然一道明闪划过灰黑的天幕,随即便是“喀喇”对我一声裂响,仿佛胡同里炸了串炮仗,震的人耳朵嗡嗡的!不一会儿那凉雨飒飒的飘落下来,越来越大,响成一片。
周肃灵呼了一声:“下的好!”顿时神情激荡,继续卖力的田埂上走去。两人在雨中啪嗒啪嗒的走着,时不时就是脚下一滑,跌的浑身泥水,湿凉的衣服贴在肌肤上,冻得止不住的哆嗦,邓通和虽是习武之人,可也嘴唇微微的发颤。
天已经黑透了,一颗星星都看不见,仿佛锅底一般。邓通和一把把周肃灵从泥浆中拉扯起来,继续咒骂着往前走,那眼前隐约可见的田垄仿佛总也走不到边,戏弄着自己似的你走一步他便远一分。
周肃灵看着前面的田垄,陡然惊醒过来,大口喘着气一把拉住邓通和,喘着气说道:“不走了……走不……走不出去了。”邓通和眉头一竖骂道:“你说什么混账话!赶紧啊!给人发觉咱俩死定了!”
周肃灵脸色白的跟窗纸一样,嘴唇都被凉雨浸的发紫,他有一用力扯住邓通和气喘吁吁的吼道:“我们……我们……中幻术了。”他咽了口气看着目瞪口呆的邓通和苦笑了一下说道:“天都黑成……黑成这样了,我们还是……还是没走出菜田,不……不走了。”
邓通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扯着嗓子喊道:“什么幻术!你说的什么胡话,赶紧走啊!”
突然眼前一亮,浓重的黑云间一道金蛇一闪而过,把田间照的雪亮一片,几乎同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邓通和却陡然松开了周肃灵的胳膊,任由他扑通一声栽倒在泥水中。
只见田垄上不知何时赫然站着十几个人影,贴着油纸的灯笼一下子亮成一排,幽幽的照着自己这边。
邓通和喘着粗气,几次提气都觉得越提越阻,仿佛跟自己较劲一般,他困兽一般一把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刀,一手正握一手反抓,倔强的摆了个架势,滂沱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溪流一般的流淌。
“两位大人,又见面了。”只见人群中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微微笑着看着雨中狼狈的两个人,昏黄的灯笼映得他消瘦的面庞青黄不定,看着有些森人。
周肃灵费力的站起身子,眯着眼睛仔细看去,正是那个肖亚!
只见那些人动都没动,却咻的显现在眼前几步的距离。邓通和惊的微微一动,戒备的左右看看,菜园还是那般大小,而那堵矮墙还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不可思议的半张着嘴看了看周肃灵,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时候听人说书,诸葛孔明会缩地之法,没想到是真的。”周肃灵站起身子,强自镇定的一口气说完,随即便又哆嗦起来。
“胡大人,真是见多识广,你要是真说什么缩地之法,我肖某人还真要笑你没见识。可你刚才似乎认出来了,说这是——幻术,”肖亚脸色一沉,阴测测的牙齿间迸出几个字:“你知道的不少啊。”
周肃灵克制着颤栗的身子,牙齿都冷的直打架,哆嗦着说道:“一进道观我就觉得诧异,太常寺的道观竟然竟然连香案都不打扫;说是准备皇上大典的礼乐怎么连点声响都没有;胡大人一身好功夫,怎么喝了你的酒连我走近都察觉不到;还有那个病号子,”他冷冷的逼视者李杰,狠狠的说道:“他明明右手受伤,怎么还侧身朝里躺着,压着手臂不疼吗?”
“嘿嘿……”肖亚咧着嘴干笑了几声,用手指了指周肃灵笑骂道:“他妈的,还真有你的!看的是明明白白。狗几把抹菜油,又尖又滑!”周围的道士们哄然一笑,纷纷亮出了兵刃,往前逼了一步。
李杰伸手止住左右,严肃的开口道:“你我无冤无仇,我们也不想动静闹的太大。这样,我这里还真有个受伤的,胸前中了一刀。你帮我把他治好了,送我们出城,咱们各走各路。”
邓通和听了余光扫了周肃灵一眼。周肃灵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又惊又喜又哀!
惊的是对面的一群人果然不是道士!紧接着就是一个令他惊悚的疑问:那原来这里的道士呢?
喜的是肖亚口中的那个伤者胸口中刀,似乎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他立马联想到鬼门外发现的那把带血的腰刀,果然“皇上”那里有人受伤!肖亚要自己治那个人的伤势,想必还没问出什么!
可心底却泛起沉沉的悲哀,自己如今的地步已经走绝,对方显然就是卸磨杀驴的勾当,断不会有什么“各走各路”的好事。终归还是一场空。
肖亚狞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们带来的人手,我们昨晚就料理干净了,二十三个,一个不剩。”
深不可测的苍穹一闪之间立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那倾盆的大雨直泻而下,滚滚的雷声仿佛头顶有只巨兽在冲着人间低吼,怒视着菜田中抖抖索索彷徨无助的两人。
“好,我们照做就是。”周肃灵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拍了拍邓通和,对肖亚说道:“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