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邓通和一觉醒来都快到晌午了,迷蒙着睡眼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胡大人”却不在。他胡乱收拾妥当便走出房间,天还是有些阴沉,灰白灰白的,像一张脏兮兮的宣纸。
邓通和随意张望了一番,还是没看见周肃灵,寻思着:这胡大人闷不吭声去哪儿了?
左右无事,他便也迈开步子四处逛了逛,先是到正门大殿胡乱看了两眼,又穿过石板路想去看看正殿,刚靠近便看见两个道士模样的人朝门前一挡:“对不住,里面正在准备皇上祭天事宜,不便入内。”
邓通和顺着人缝往里面探望了几眼,黑乎乎的,连个声音都没有,便嘿嘿一笑说道:“我就随便瞅瞅,不碍着你们。哎,可看见胡大人没有?“
”没有。“道士简短的回答,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邓通和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了道士两眼,撇了撇嘴便转生走了。
邓通和寻不周肃灵,也觉得无聊了,便站在屋檐下看着道士们三三两两的正在洒水扫地,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院子对面有人说话,他抬起头瞅着对面的厢房,似乎还真有几个人住着。
这时他才留上了神,开始偷偷观察起来。
那厢房门虚掩着,里面隐隐约约还有人在里面,他心里有些诧异:空房子这么多,不嫌挤吗?
他正歪着头看着,就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看来这里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冷清啊。”邓通和身子一动,转过头看见周肃灵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
他撇撇嘴,埋怨的将手从腰间放下说道:“你步子倒轻,吓我一跳。”
周肃灵戏谑的问:“你那么好的功夫,竟都不知道我在身后?”
邓通和也皱了皱眉头:“可能刚才想事情出神了。”说完自己也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
周肃灵慢慢踱着步子走到空地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角落里的一棵老槐树,竟然三四人合抱那么粗,虬结的树根将地上的石板都顶的鼓了起来。
他伸手摸索着粗糙的树皮,轻轻拍了拍举目看着东面厢房,想了一会儿便径直走了过去。邓通和一见周肃灵步子已经迈过去了,心潮一涌,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立马跟过去。
“诸位有礼了,昨日听道士说这里有人身体不适,特地来问问,在下粗通医术,或可帮忙看看。”只听周肃灵已经跟人搭上话了,邓通和看似一脸平静的站在身边,假装无事的左右扫了两眼。
“哦!那是最好,我们家大人进京路上被山上的石块给砸了,伤的不轻呢。”那人原来是个当差的,听周肃灵毛遂自荐,顿时喜出望外的说道:“还烦劳大人看看我家老爷伤势。”
周肃灵陡然胸口一滞,即是期盼又有点害怕,里面要真是……该以何面目见他呢?他本以为自己走了一步妙招,可没想到这么顺利,对方直接就请他进去了,反而成了昏招。进了屋子万一真的撞上了,自己怎么出的来!
轰隆隆的闷雷滚滚而来,似乎在酝酿着愤怒或者是低沉的痛诉,周围闷的好像空气被抽空了一般,憋的人心里发慌。
“大人?”那人小心翼翼的唤了周肃灵一声,随即有些尴尬的笑着朝那房间看了一眼。周肃灵微微一笑,长长的吁了口气,便跟着那人走了过去。
那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周肃灵轻轻敲了敲便推开房门。
天已经阴沉了下来,屋里很暗,只见还有个随从打扮的人端着水盆从床边站起身,腾出地方让给周肃灵。
周肃灵心头咚咚的跳着,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床上躺着的人微微咳嗽了两声,含含糊糊的问道:“是先生到了?”
周肃灵眉头微微一拧,霍的咽了口口水,有些干涩的回着话:“我是进京述职的,正巧……听说这里有人受伤……就来看看。”
那人咕哝了一句似乎是说:“有劳了。”
邓通和屏着呼吸侧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一触即发,看着周肃灵慢慢靠到了床边,他机警的扫了那两个随从一眼,正巧撞上对方的目光,又都不约而同的错开。
周肃灵站在床边却一时没有言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像呆住了一般。邓通和有些诧异的一愣,刚想提醒一声,就见周肃灵俯下身子,随即“啊”的一声低呼,邓通和吓得身子一跳,赶紧盯着随从,手已经按在腰间,硬是强忍着才没有其他动作。
此时周肃灵身体被抽空了一般坐在床沿,床上的病号子很陌生,他悄悄松了口气缓了一会儿,认真的搭了脉才开口说道:“大人伤势不重,就是赶路受了风寒,内伤外凉凑到一起,掏虚了身子。”
邓通和察觉到周肃灵语气里竟然带着轻快,也慢慢的松了神,只听周肃灵继续说道:“接连大雨路上的确难走,幸好只是砸伤了手臂,可要小心养着,切忌不能热敷,不能受力,我开一副舒筋活血的方子,你吃几剂试试,大概十天之内应该能消肿了。至于其他,伤筋动骨一百天,大人还是要受几天罪的。”
说完周肃灵站起身来迅速的朝邓通和眨了下眼睛,便拿起随从准备好的纸笔写了起来,一边写着一边说道:“发热是外凉所致,一定要发汗,我再留个方子……”嘴上说着笔头却丝毫不停,过了一会儿就先好了,他将笔一搁,双手捏着纸张一角把字迹吹了吹干,便交给了随从。
突然屋内一亮,随即边听屋顶轰的一声炸响,震的人心脏陡然一停。那雷声轰轰烈烈,仿佛巨大的车轮在桥洞里滚压着冰面,好容易才渐渐远离,四周也悄悄静了下来。
邓通和憋着一股气,一刻不敢放松,见周肃灵起身朝自己走来,刚想透口气,就听那随从猛的一跳,瞪着眼睛指着地面颤声叫道:“蛇!蛇!”
邓通和顺着对方指的方向一看,赫然见到地上游动着两条花蛇,丝丝吐着信子,他上前一迈,袖子却被周肃灵悄悄一扯,随即便同周肃灵一样,张皇失措的开门跑了出去,嘴里喊道:“把蛇赶出来就行了,千万别打,小心记仇呢!”
……
“胡兄弟,你刚才可吓死我了,那人看清楚了?”邓通和刚出房间,便重重的透了口问道。
“不是,那几个人一个不认识,不像是要找的人。”周肃灵拧着眉头想着刚才的情形,为了以防万一,他特地一早就在屋后的树木间寻蛇,要真的狭路相逢好歹有个还手余地。而后借着在搭讪的机会,他悄悄的驱蛇进屋,以防万一,现在想来反而弄巧成拙了。
终于有了点儿风,吹在脸上还是温热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儿。周肃灵有些沉闷的站在那株槐树前,嘴里嘶嘶的微微吹了两声,只见那两条蛇刺溜儿一下就钻到树根下面去了。
邓通和不可思议的看着周肃灵,一边指着槐树一边半张着嘴,有些痴痴的说道:“我日,别告诉我,这是你养的。”
周肃灵被他的表情逗的哼哧一笑,“没那么大能耐,以后你就知道了。”随即开始梳理起来,他思索着昨晚李杰的言语,看着大院中来回走动的道士,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两边的厢房,病人那边已经点了灯,三间房子幽幽的透出了光,周肃灵凝望着泛着光的窗纸,一时迷住了。
邓通和不知道周肃灵已经想了着许多心思,以为周肃灵在发呆,便有些惴惴的问道:“外边打下手的我也看了,都是生脸,也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周肃灵扬了扬下巴,看着正殿方向说道:“去那里看看吧。”
“进不去。”
“唔?”周肃灵略微诧异的扭头看着邓通和。
“我大早看你不在就去了,牛鼻子拽的很,里面忙着排演皇上大典时的礼乐呢,外人不准打扰。嘿,牛逼哄哄的,也就这时候能耍耍威风。”
周肃灵撇了撇嘴,目光有些涣散的看着正殿方向,盯着屋檐一角的蜂巢有些嘲弄的自言自语:“还真是多心了?”
邓通和苦笑着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对周肃灵说道:“妈的,又给你说中了,丢了东西看谁都像贼。”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又他妈白跑一腿。”
他刚想在逗两句嘴,却见周肃灵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看的邓通和微微一紧,不自然的咧了咧嘴:“你……怎么这么看着我,魔怔啦。”
“不对,”周肃灵拧着眉毛头,额头皱成了一个“川”字,陡然间瞳仁幽幽透着绿光,鬼火一般飘忽不定,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他略一思忖,又顿顿的重复了一句:“不对。”
“什……什么不对?”邓通和心里一拎,紧跟着问道。
“这个道观,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