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肃灵躺靠在牢房一角,一动不动,就是痴痴的发着呆,整整一天了。他能感受到外边吹进来温热的风,可背后却是湿冷的墙壁,像一座坟。
死一般沉寂的牢室里,连蚊虫飞舞、蟑螂甚至蝎子爬动的窸窣之声都听的清清楚楚。阳光是动的,可以知道外面有风,以致阳光映在叶影也在微微颤动着,再投射出来。
午间送饭来的狱卒走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再来,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这种感觉开始让他烦躁的想要发狂,后来竟然又绝望的让他颓废。他又感伤起来,不知怎的,心中涌起一股沉沉的悲痛,被人遗忘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外面牢头沉重的步伐带着喝骂,伴随着脚镣轧轧拖地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又渐渐远去。凌老爷子告诉他,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有被铁链重锁着的要犯在牢廊走动;另一是牢役拿铁链要锁某人出来。
他没有神采的看着三个狱卒押着一个脏兮兮的犯人从牢门走过,夕阳照在地面上,可以窥见被锁链绞得血迹斑斑而寸步难行的脏脚,触目惊心的看着牢卒用铁链鞭鞑犯人。
铁链捶打肉体的声音闷闷的,每打一下,他就颤一下,犯人似乎知道哀叫是无用的,换着一种放弃垂死挣扎的呻吟。他听着看着,不敢再看下去,捂住耳把头塞在墙角下,恨不得把头种入地底里。
他心里默默的盘算了一下,这是今天第三个被拖出去拷打的犯人。
果不其然,过了不久,便能听见囚牢某个不知道的地方传来抽打的鞭声,甚至还有呜呜的风响,一下一下,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却又让他有一种某明的畅快。
他宁愿自己也被这么狠狠的拷打一顿,总好比无人问津、自生自灭。
当夕阳的余晖消失在窗棱,牢房又陷入了昏暗。他看着对面已经熟睡的凌老爷子,颓然的叹了口气,挪动了一下身子,便闭上了眼睛。
这,是梦吗?
周肃灵茫然的看着四周,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乾清宫!外边的雨声轰然入耳,如同万马奔腾,他回身看去,之间外边墨黑的夜空,偶的一闪又归于平静,随即便听见滚滚的闷雷如同巨大的车轮在远处碾压。
夜风吹来,烛火摇曳,空荡荡的大殿顿时显得诡异阴森,让他汗毛倒立。他回顾一圈,猛的一抽凉气,赫然看见一个道士竟然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正冷冷的注视着他。
“你是谁!”周肃灵吓得浑身一抖,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怎么会深夜在乾清宫?”那个道士就在眼前,奇怪的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面目。只能感受到野兽一般的双眸牢牢的盯着自己。
他猛然惊醒,道士!他陡然一阵寒凉涌起,打了个激灵,低头一看,自己还是穿着便装,心里大大的透了一口气。
那个道士没有任何动作,却骤然闪到他身前,重复了一句:“你怎么会深夜在乾清宫?”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慌乱的左右看了看,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挥手一掌劈来,周肃灵直觉头部一震,已被那道士沉沉的一掌击中。那道士仍不停手,弹腿直冲周肃灵膝弯,便听见嘎啦一声裂响,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已经摔倒在地,低头一看,只见右腿扭曲一旁,显然已经被那道士下了重手生生踢断。
道士一言不发,一脚踏上他的断腿,用力的拧着脚踝,周肃灵“啊”的一声惨叫,疼得差点没晕过去。
“你……你……究竟是……谁?”他歇斯底里的喊着,已经分不清是哀求还是探问。
“你一个七品给事中,哪来这么大的能耐,深夜在乾清宫?”那道士并没有松开脚,反而俯下身子,用手撑着膝盖增加重量,逼问着周肃灵。
“我来……面见……皇上。”周肃灵痛的死去活来,却强忍着钻心的剧痛,绝不说出实话。
如果这是梦就赶紧过去!如果不是梦,凌老爷子赶紧来救我!
“见皇上?”那道士上下打量着周肃灵,怀疑的眼光让他不敢直视。周肃灵闭着眼睛牙口紧闭,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流淌,耳边传来缓慢的利刃出鞘的声音。
他眯开眼睛,只见那道士果然抽出长剑,慢慢送过来,指着他的侧腹说道:“肝要是伤了,哪怕死人都会疼醒,说,你在乾清宫做什么。”
喀拉!殿外的惊雷带着耀眼的闪光,将整个大殿照亮,白炽的光芒刺的他眼珠都疼,那道士反而显得更加的很沉阴森。
就在光影变动之间,他竟然已经站在宫外,周肃灵一愣神,自己腿好端端的,刚才不是断了吗?
他还在诧异之间,抬头一看,只见侍卫黄凯正拔刀怒视,吓得他被蜇了似的身子一跳,定神一看,却见黄凯保持着动作杵在原地。
他一下子想起来,这不是移魂那夜,黄凯刺驾的场景吗?时间仿佛定格了,黄凯脸色惨白,就像窗纸一般,雨水仿佛都凝固在空中,定格了。
他扭头看见屋檐下的老太监孙英,只见他佝偻着身子,拄着油伞,蜡像一般一动不动。可细看之下才发现孙英松弛的眼皮下,瞳仁晶亮,灼的人不敢直视,顺着目光,周肃灵才发现,竟然是牢牢的盯着黄凯。
他第一次感受到孙英浑身散发出的那股逼人的杀气!
“真没想到哇……”身后一声感叹,吓得周肃灵又是一回身,只见那道士鬼魅一般的又出现在自己身后,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目光交错只见,他脑中嗡的一响,眼珠犹豫着偷偷往下一瞄,只见龙袍的前摆笔直的垂下!糟糕!
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手都感觉到冰凉的发颤。
“你,竟然是天佑帝周肃灵!”道士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半张着嘴笑了一声。
周肃灵心抖肝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自己终究还是露馅了。
“你是周肃灵,那胡衍……”他嘶的吸了口气,嘀咕道:“世间真的有移魂之术。”他仿佛看到一个稀世珍宝一般的打量着周肃灵,让周肃灵羞愧愤怒而又心惊胆战。
天幕一道亮闪划过,如同一道巨大的电鞭抽裂漆黑的穹顶,万物扎响,仿佛开启了某个机关。那雷雨声轰的一下子又在耳边骤然想起,吓了周肃灵一跳,他下意识的一看,孙英黄凯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和那道士伫立在瓢泼大雨之中。
跑!
周肃灵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仿佛是心底鼓起的最后一丝倔强,一咬牙仓皇的逃入漆黑的夜幕之中。
他玩命的狂奔,周围的景致仿佛活物,嗖嗖的往身后掠去,他不知疲惫的奔跑,一下子又出现在地牢之中。
潮湿阴暗的甬道霉味扑鼻,墙上的油锅烧的正旺却感受不到一丝的热量,只听见噼啪的裂响。
他看着不远处的泛着昏黄光影的甬道拐角,他知道,印光大师就关押在里面,因为这里是北镇抚司的地牢——昭狱。
周肃灵不敢回身,生怕一回身就看见那个鬼魅一般的道士出现在身后,他咽了口唾沫,往前慢慢的走着,感觉浑身都紧绷绷的,四周静的可怕,没有一丝生气。
他捏着心神眼睛不争气的往下一瞥,只见一道拉长的身影出现在一旁,他吓得一抽。
“你现在又成了胡衍,移魂之术真是神鬼难测,可你身份大变却能苟且偷生无人察觉,嘿嘿,这身本事还真是厉害。佩服。”那阴恻恻的身影如影随形,逼得周肃灵已经快要发疯!
他大喝一声,陡然一个转身,单臂成鞭直抽身后的那个道士。那道士似乎看都不看,胡乱的袖子一拨,就将他的凝神一击卸在一边,随即一个箭步中宫直进,五指成抓,朝他肩膀死死扣住!
周肃灵只觉得浑身如遭电击一般,情不自禁的哀号出生,肩膀已经脱臼,沉甸甸的垂在一边,微微晃荡着。
“难怪你要探查信国公的下落,原来你也在找虎符!”那道士不等他回话,双掌翻飞,在周肃灵胸前连击数掌,周肃灵被打的眼前陡然一黑,随即鲜血狂喷往后跌去。
周肃灵重击之下,神志反而清醒了,死到临头之际恶向胆边生,恐惧不知不觉间已经转化为愤恨!
只见他眉心青线藤蔓般的显现出来,一条巨大的花蟒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出现在身前,昂然竖立着斑驳的身子,映在灯火之下粗壮的躯体泛着油腻的光,那巨蟒硕大的头两侧,一对月牙般的瞳仁透着凶恶怨毒的光。
“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啊,竟然身负药家秘术。”那道士正对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巨蟒,显然被对面斯斯吞吐的猩红的信子震慑到了。
“胡衍和你竟然都是药家门人,”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感慨道:“可你在我的‘囚梦之术’里竟然还能唤出这么一条巨蟒,真是天赋异禀!”说完赞叹的看着半躺在地的周肃灵,往后退了一步,已经有了退意。
周肃灵神色一闪,那巨蟒仿佛得到了某种暗示,咻的扑向道士,那道士吓得汗毛倒立,赶紧弹地后撤,随即身形快捷无比的左躲右闪。可那巨蟒张嘴“煞”的一声怒叱,随即猛扑过去身形却更加敏捷,那水桶般粗细的腰身泛着油腻腻的光泽,仅仅跟着王昇如影随形,瞬间将不大的地方占得满满的,没过多久终于将王昇逼到死角,忽的一下就将他裹得的严严实实,那一圈圈的身躯将王昇从脚缠到胸口,慢慢收缩,甚至能听见那道士骨骼咯咯作响。
“你现在算什么?你已经不是皇上了,你就是一个七品给事中,即便你逢人便说也没人相信。倒是那个胡衍得了个大便宜,现在的他只要站出来,就能号令天下勤王!”他狞笑着看着胡衍,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已经深陷巨蟒的盘缠之中,可心里却已经惧怕之极,万万没想到,这个周肃灵竟然还有这等手段,天赋更是惊人!
周肃灵胸前被那道士连印数掌,肋骨断了好几根,整个前胸都感觉憋了下去,他风箱似的大口喘着气:“说,你究竟是谁,谁派来的。”
话语刚落,那花蟒身躯又收缩了几分,将那道士勒的整个身子都变了形,远看就像窝在一只巨手中的小人偶,任人拿捏丝毫动弹不得。
“我提醒你一句,要想翻身,你一定要找到虎符,破解了虎符的秘密你就无所谓是谁了。”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带着血沫,周肃灵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支起身子,大口的喘息着问道:“什么虎符,说。”
那道士恶狠狠的瞪着周肃灵,那巨蟒微微用力,勒的那道士脸色潮红一片,咬牙切齿的嘶吼道:“阴兵虎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