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正是凉风拂动，绿树成荫的好时辰。
“李大人，好雅兴。”冯鼐笑吟吟的从花木拐角处踱了出来。
“哟，冯大人，折煞奴才啦。”李杰一边赶紧从凉椅上站起来，一边让座。
冯鼐看着眼前殷切忙碌的太监，堂堂随驾处的人，天子近臣竟然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奉承，他越发觉得这样的人才是最恐怖的。
“李大人，案子上冯某有点疑虑，还想请教。”
二人坐定，冯鼐亲自给李杰沏着茶，口中诚恳的说道：“最近来了个户部给事中，叫胡衍……”他说到这里就顿住，看似在沉思。
“哦，胡大人也在这里。”李杰平淡的应了一声，随后问道：“听说他奉旨拜访武当山张真人，没想到也在这里，怎么，跟冯大人有什么交涉过节吗？”他不急不缓的问道，心里已经留上了神。
“哪有什么过节，只是胡大人也在催促冯某，唉，可见皇上心焦，对信国公府上的案子挂心的紧呐。”冯大人迅速眼角扫了李杰一眼，李杰的神色一闪而过，让他心里有了谱。
李杰和胡衍不是一路人。
李杰听了眉梢一抖，心里暗自揣测，胡衍也在查这个案子，没听说啊？这个七品官儿好长的手！
太祖皇帝曾经下旨严令：内侍不得参政。可是幽王即位，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对于李杰来说，乱局正是垫脚石；任何机会都是敲门砖！
不全之人断了欲念，可权势的贪婪，可是怎么都断不到的。
李杰早就翻来覆去的琢磨透了，据宫内私语风闻，新皇似乎透了口风，内侍要成立一个新衙门，专断职权甚至在洗心院之上！
如此权柄他内心怎能不蠢蠢欲动，于是挖空了心思钻营揣摩，终于拿到这次差事，没有尺寸之功，哪来的更进一步！
他眼珠一转，倒是计上心来，若有意若无意的捎带了一句：“胡衍年纪虽轻——也算两朝臣子啦，他也真是的，凤河有冯大人在还能有什么事？”
冯鼐心里一突突，这胡衍果然不是皇上任命查案的，那他哪来的消息知道凤河信国公府出了事的？他脑中千回百转，想了无数可能，最后才稳住心神想到一条：莫非是查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便说道：“可是事情都拧到一处了，昨夜这个胡大人出城查案，险些被人暗算，但是又有人指认胡大人进城多日，早就暗中查探信国公，如今信国公失踪……”
他咂摸了一下嘴，看着李杰斟酌着措辞说道：“李大人，我可就为难了，坏就坏子城门官儿并不认识什么胡大人，竟然把人下了大牢，你说这……”
李杰一听便知其中三味，凤河果然丝萝藤缠。他脸上皱着眉头也在参详心里乐开了花，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他是幽王身边多年的内侍，知道幽王原本对胡衍信任有加，预加重赏，可是天佑帝不知所踪弄的稀里糊涂，还有件事别人不知道，他也是偶然知道的：
胡衍身边的郑强离奇死了，郑强身份可是谍司的暗探，传递情报也监视胡衍，如今一死怎能不让人生疑？
此刻胡衍身陷囹圄，既然错抓那就顺势错办，万一探出哪怕一点“莫须有”的证据，自己也能顺势踢开这个绊脚石，有这个份功劳在，不愁幽王不另眼相看。
内侍不得干政？哼哼，现在真的变天咯。
这时随从急匆匆的进来，在李杰面前站住却不说话。冯鼐一瞧便知需要回避，便主动说道：“李大人，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李杰便派人送冯鼐出门。
“大人，宫里来的急信。”随从见左右无人，便递上一个蜡丸。
李杰眼神一凝，捏碎了取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冷冷一下，又有些诧异的再看了一遍，随即便喜笑颜开，声调高了几分急忙说道：“快去请冯大人留步。”
冯鼐这时已经出了门口，刚要上轿，就听见一声：“冯大人——”
只见李杰的随从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说道：“冯大人，李公公有请。”
冯鼐一听便知有事要发生，便赶紧跟着那随从又迈了进去。
“冯大人，宫里密旨。”李杰双手背在身后，冷着脸开门见山。
冯大人一听连忙撩袍子跪下，李杰虚扶了一下：“冯鼐免跪，接旨。”
密旨只有一句话，却听的冯鼐脑仁嗡嗡作响又摸不着头脑，只是杵在当场发愣。
“冯大人，皇上的意思你明白了？”冯鼐赶紧回过神恭肃的说道：“臣冯鼐领旨。”说完便诧异的看着李杰问道：“李公公，这……”
李杰扶着冯鼐坐下，也亲自斟满了茶水递过去问道：“皇上可从来没有让胡大人探查信国公，这我就奇了，你说……胡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呃，道听途说？”冯鼐愁着脸苦笑了一声装着糊涂。
“嘿嘿，冯大人这就见外了。”
李杰伸着手指笑着数落着说道：“再道听途说也要进了凤河才能听说啊，信国公府上出事在几天，胡大人就嗅着味儿了？你说，是不是太巧了点儿？”李杰咧着嘴玩笑着说道。
“实不相瞒，我也是有些奇怪，这胡大人怎么……唉，说句不好听的，未免有点太给自己惹麻烦了。”
“胡衍身边下人死的不明不白，胡衍没有上报，这可是命案，瞒着不报这是知法犯法。”
“我明白了，李大人放心，我这就办。”冯鼐无奈的答应道，将错就错不怕，怕就怕节外生枝，胡衍家里死了人，自己审的什么名堂。
李杰顾盼生辉，伸手打断说道：“冯大人，说句胡话，出了门我可不认。这旨意你好生体会，不正是您推脱的大好时机！再说勘察审问，又不是问斩，冯大人可别会错意了。”
冯鼐微微一撇嘴，这可真是走上绝路了，皇上竟然要审问胡衍？
李杰就着火折将那纸条当着冯鼐的面烧了，似笑非笑的说道：“胡衍是天佑帝身边的给事中，天子近臣，如今……他就此打住，庆幸自己没有将“天佑帝失踪”说出来，心里吓得不轻。
冯鼐却心里咚的一声闷响：传言竟然是真的，天佑帝没死！心里想着，眼睛却迅速瞄了李杰一眼，宫里没个人还真是不行。
他斟酌着语气故作轻松的说道：“这几天也是忙晕了头，李大人来凤河，我都没备杯水酒。”
说完一边笑着一边从袖中捏出一张银票压在李杰茶碗下面，嘴里却不停：“李大人崖岸高峻我是知道的，肯定不会收我的这份心意。”
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可话又说回来，外出办差的确辛苦，说句实话，下边人也不容易，我冯鼐再抠门儿，总不能让李大人为了凤河的糟心事自己掏银子犒赏下面吧。”
他轻轻点了点桌面，含笑着说道：“这点车马茶水钱，我这里还是要出的。”
李杰正看着院中的草木似乎混不在意，此时嘴角不易察觉的一扬，余光睨了一点茶几上的银票，揉了揉眉心说道：“哎呀，你看看你看看，冯大人这么一来，倒让我个做奴才的难堪了。”
随即哧的一笑：“受之有愧，可是呢……又却之不恭。”
冯鼐和李杰心照不宣的呵呵一笑，随即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应该的李大人，这点下人们的茶资就麻烦李大人帮忙代收一下。再说，都为朝廷做事，总不能让下人饿着肚子干熬着办差事啊。”
“这句话呀说得好，都为朝廷做事嘛，我倒是无私变有私了，唉，罢了，冯大人的情面我还能不领？”
说完端起茶碗顺手将银票自然而然的揣进袖筒里，一边说道：“冯大人，旨意要悟，皇上要的还是那个‘忠’字，我呢也斗胆犯个规矩，说什么也要跟你冯大人偷个风。”
冯鼐立马提起精神仔细听。
“胡衍家里原来有个叫郑强的下人，莫名其妙的死了。当时京城里乱的一锅粥，皇上也无心过问。可是……”
他点着桌子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那个叫郑强的可是谍司的背景，胡衍在天佑帝身边多年，皇上怕的是近朱者赤，你可要理解了。”
冯鼐开始还听的云里雾里，稍一琢磨便将李杰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明白了八九，皇上疑心胡衍首鼠两端，两头下注。
现在入京即位最是忌惮人言，攘外必先安内，胡衍要重新考验才行。他暗自警醒：这个主子还真不好伺候。
和李杰聊的火候也差不多了，冯鼐索性开口问道：“可胡衍那里我寻个什么由头……”他做了个抓取的动作，探寻的看着李杰。
李杰轻轻将茶碗放下，眯着眼笑着对冯鼐说道：“信国公不是失踪了嘛。”随即低声说道：“冯大人，这人呐一辈子能有几次翻身的机会？万一胡大人给你问出什么来，这份功劳，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