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肃灵浑身无力的接着烛火坐在脏兮兮的凳子上,这才觉得浑身虚脱了一般。他看着凌老爷子皱着眉头的脸问道:“老爷子,你没事吧。”
凌老爷子摆摆手,忍不住又咳了一声:“老啦,还是挨了一下,还好,应该没事。”说着又咳了几声,这才粗重的喘着气。
两人歇息了一会刚想站起身,便听见纷杂的脚步传来,随即就看见屋外一下子亮了起来,原来是官兵来了。火把林立,在夜幕下噼啪作响,原本诡异的荒村茅屋,一下子像回到了阳间。
只见城门口那个大胡子呼哧呼哧的迈了进来,左右看了看骂了句:“妈的就知道你俩不是好鸟,懂不懂规矩?鬼市不见铁器,你们闹的也太张狂了,还敢杀人!”
周肃灵赶紧解释道:“我是朝廷命官来这里查案的,刚刚被人偷袭了,请冯大人一查便知。”
那大胡子满不在乎的挥着大手:“别跟我牛皮满嘴跑。”
他指着周肃灵虚点着,满脸的大胡子终于露出一条牙白,破马张飞的样子看的周肃灵竟然想笑。
那大胡子抻过脑袋颇为滑稽的骂骂咧咧:“还冯大人,瞅瞅你他娘的德性,带走!”
说完便上来七八个人不由分说将两人扭了起来。凌老爷子也不反抗,只是看着周围的兵丁,刚要说话就被一个兵丁喝骂着抢先了:“看,看你妈的球呢!”
那大胡子一听,呸的一声笑骂道:“你会骂人嘛?你说他看你娘的球,他看的是我们,那我们成啥啦?”
周围人哄笑一片,大胡子左右虎了一眼朝开口那人抬手就是一个脑兜子:“麻利点,快点。”
说完便迈着大步雄赳赳的出门了。
大胡子的背影一颠一颠的在前面走着,长得虎背熊腰,声音顺着清凉的空气传来,尽是骂骂咧咧的话语。
周肃灵和凌老爷子被押着从鬼市出来,不知不觉天已经泛着淡淡的青色,想着不久之前自己仓皇逃名,劫后余生,反而觉得有种畅快安然的感觉,活着真好!
“先押牢里去,等冯大人安排!”
潮湿的霉味和馊臭是牢房里特有的,这还是周肃灵第二次感受这种待遇。第一次自己是探案的身份在诏狱见印光大师,这次却成了阶下囚。
他和凌老爷子关押在一起,那大胡子声音洪亮,在牢房里震得嗡嗡的回响:“委屈二位,清早冯大人自然会给二位验明事情原委。”
周肃灵赶紧追上去解释道:“我们是京城来查案的,客栈里有官凭,你去验验便知啊!”
凌老爷子却不再辩驳,反而率先冷静下载,他隐隐觉得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了!
那大胡子稍微迟钝了一下,显然有些犹豫:“嘿嘿,我就一看门官儿,好在马上天就大亮了,你呢就先委屈委屈,到时候验了我给您赔罪还不成?”说完不待周肃灵接口转身就走。
周肃灵苦着脸,恼怒的朝地上使劲一跺脚,捂着鼻子看了看四周,终究还是没忍心坐下来。
牢房的天窗似乎都是一般模样,四四见方,高过头顶。周肃灵就站在牢房中间的一片稍微干爽一点的地方,眼睁睁的看着天慢慢泛了白,他站的腿都麻了,无心烦躁的盼着该死的天赶紧亮堂起来,好出去啊。
可等到晌午了,都没有一个人来。
终于牢房的过道传来一阵脚步声,周肃灵原本蹲在地上的,一听有动静立马站了起来,随机便是一阵头晕,他也顾不得了,三两步走到牢门围栏前巴望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知道一个模糊的身影清晰的出现在光线下,才看见是送饭的狱卒。
那狱卒也不说话,就是将一盘饭食朝地上一放。
周肃灵诧异的看着,见那狱卒要走,立马问道:“喂!你们冯大人呢?我可是朝廷命官,过来查案的!他人呢?教他过来!”
那狱卒瞅了他一眼,嚅嗫了一下嘴终究还是没说话,也加快脚步走了。
“算啦,别喊了。”凌老爷子靠在墙边儿坐着,一只手从围栏中伸出,清亮的晨曦跃过窗角将老爷子沧桑的侧脸照亮,腮边杂乱的花白胡须,野草一般。
“这凤河城,水深呐。”凌老爷子眯着眼睛仰起头很享受的任由晨间的清辉照拂,反而坦然以对了。
周肃灵心里一突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心里千思百转,几种念头交替闪过。
那头凌感老爷子开了腔:“我们来这里还是太明目张胆了,扎眼睛。”他沉吟了一会儿徐徐说道:“估摸着是踩到别人的尾巴了。”
“什么意思?”周肃灵机警的四周看了看,周遭的牢室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可内心的焦急还是忍不住问道:“踩了谁的尾巴了?”
凌老爷子倒没有追着这个话题,反而问道:“你被那两个戴脸谱的追到,谁出手救得你?”
周肃灵一惊,脱口而出:“不是你吗?”
“不是我,我后来才赶到,但是那个‘白脸’已经死在地上了,我大略看了看,显然你是没有这个身手的。”尽管模糊一片,可凌老爷子双眸却带着质疑的闪亮。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被他们制住,屋里黑漆漆的,就听见那白脸突然扑到一旁,似乎是要跟人交手,可是一眨眼就倒地上了。然后你就来了。”
凌老爷子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周肃灵也在仔细的回忆。
“会不会有人一直在监视我们?”
“会,“凌老爷子爽快的回答,”但是为什么鬼市外的小道不帮我们?反而在你身陷绝境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动手?“
“这个人我们认识!”周肃灵脱口而出,随即自以为是的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凌老爷子却说了一句让周肃灵毛骨悚然的话:“不光我们认识,追我们的那伙人肯定也认识他。”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迎着窗外透进来的白光,游移不定。
“怎么会这样……”周肃灵嘀咕了一句,有些垂头丧气的摇摇头,本以为出了京城天高任鸟飞,再也不用胆战心惊的游走人鬼之间,可万万没想到刚出来没几天就接连出事,现在又被关押大牢。
他想到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是周枥的亲派大臣,而这里的人要阻止自己查案!
他暗自掂量,信国公在这里经营多年;周枥还是皇子的时候也在这里开府建衙;冯鼐是自己当皇上的时候调派凤河的,目的是查探幽王谋反的罪证……
现在幽王成了皇上,局势翻转又不能言明,导致这里的关系早就盘根错节,一团乱麻了!
此时的周肃灵也渐渐冷静下来,现在要解决的问题不是信国公汤洛的下落。
按他的推敲,汤洛公然跟周枥对立这种可能性极小,他是前朝遗臣,兔死狗烹之后的幸存者,早就看淡了是非。
而收纳“建文帝”一行招人耳目,不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否则大可让自己在城外被官兵“误杀”,这也是交待的过去的。
那现在冯鼐将自己押在大牢是什么用意呢?是保护?还是拖延?或者是——观望?
打小跟在太祖皇帝身边耳濡目染的纵观全局的能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看似扑朔迷离的凤河城内的形势逐渐让周肃灵抓住了主线,那就是冯鼐的立场!
冯鼐年少得志却官运蹉跎,这种人跌爬滚打,从交谈中周肃灵便能感受到一种岁月磨砺的城府,这种感觉很微妙,要不是自己身份陡变是万万没有这么细致的体会的。
此时的牢狱静悄悄的仿佛荒坟一般,他独自走到围栏前看着黑乎乎的通道拐角,带着微弱的光亮,他也伸出手,能感受到拐角处吹来的丝丝凉风,眼神不由得入了神。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只杀了那个白脸谱?”
周肃灵摸着唇边的八字胡也陷入了思索,这个疑问一直雾一般的挥之不去,帮人帮到底,这帮一半捣鼓的什么玄虚?
“因为……知道你会赶过来?”周肃灵试探着一问,自己都觉得不相信。
“还是说……他知道对方杀不了我?”又是一问,也同样丝毫没有根据。
两边又陷入了沉默,暗中的那个人能悄然入室,一招毙敌可见伸手不弱,在暗处引人下手,不露面目可见心思缜密,如今敌友难分,还真是个难以估量的人物。
“因为这个人有足够的把握确信红脸杀不死你。”凌老爷子冷不丁的发声,吓了周肃灵一跳,他双手攥着围栏心里跳的咚咚作响,难不成自己哪里露馅了?
自己身怀秘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难不成是玄洪方丈派人暗中保护?但是随即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有人暗中保护,刚住客栈就不会夜间遇敌,更不可能在鬼市外差点被人害死。
那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