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一行不辞而别,一眨眼邓通和那里就听说了,他和周素灵商议,如今之计,拼的皇上怪罪,也要让李杰一行回不了京,他们早就掂量清楚了,清溪道长死在自己这里,李杰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的。
周肃灵回想起那夜梦境,还恍如昨日。清溪道长功法深厚,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被他施法入了梦,而且还是那老道的梦境之中,几番变幻,亦真亦假,连自己都蒙骗了过去。难怪那王昇察觉不出,竟然就这么咬了钩。
第二天清溪道长元神耗尽睡梦中归了天,那王昇在梦境中被自己巨蟒缠身活活缠死,终于还是被“囚梦之术”反噬,又被凌老爷子和洪三儿查到真身所藏,竟然是在偏房橱柜之中,于是二人一不做二不休,一刀了事。神不知鬼不觉的随便找了个地方便埋了。
他怅然若思的想着,奉先殿的迷雾已经吹散了一角,如今一是要拿到那八卦镜,二是要找到徐登达的墓,三来就是那“松鹤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他心里发狠的暗想:那人藏不了多久了!
邓通和带着周肃灵去秦王府里辞别,进府的时候就一路浏览秦府的布置,外厢朱漆柱间都用紫檀木雕花隔了,廊下挂了几个鸟笼子,迎面门额上白底素绢裱着:“海波亭。”
他捉摸着虽不是上成字迹,腾蛇勾曲也有一番情致。
周肃灵稍一品味便懂了,秦王勇武自居,兆德太子死后,他担负着嫌疑,绝了九五之尊的念想,便立志成为一代名将。“封侯非吾愿,但愿海波平。”
他转念一想心里却是怅然,总觉得这“海波亭”名字起得有些不吉利,海波厅——风波亭,岳飞不就死在“风波亭”吗?
胡思乱想之中,邓通和已经带着自己踏进了正厅,秦王正坐堂中,却见肃王也坐在一侧。那肃王长得消瘦,两道直扫而出的眉毛扫帚似的直直冒出眉骨,透着一股子的粗莽不屈。四脚拉叉斜歪着坐着。
周肃灵静静的站在身后,低着眼睑默不作声。
邓通和和秦王、肃王都是旧识,麻利的一弓身子说道:“老军门,小的给您辞别来啦。”
秦王不易觉察的盯着邓通和眨了下眼睛说道:“本王还有军务就不跟你闹虚礼了,这不,肃王也来了,正好,你也一并见见。这次辞别下次见面可就难啦。”
邓通和知道秦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心里挂念着李杰便赶紧打着花呼梢儿,对着肃王也是一礼:“小的洗心院邓通和,见过肃王殿下,这次没瞅见机会给殿下问候问候,殿下可别怪我。”
那肃王嘻的一笑,笑呵呵的说道:“你他娘的现在混大啦,还看的上我?洗心院什么地方,上查百官、下抓乱民,他妈的威风的紧呐。”
邓通和知道肃王那一套,立马迎风赶上:“我那一肚子草料肃王还不知道?混口饭吃,难得体面我也光宗耀祖是不是?”
“别扯你娘的臊,还光宗耀祖,不给人骂都不错了!你也不瞅瞅你们洗心院的招牌,早就歪到哪儿去了。”他笑骂着继续说道:“现在混大了,也没说请我们两个穷王爷喝两杯,光知道嘴上奉承,背地里指不定怎么不稀罕我们呢。”
肃王粗话连篇,但是隐隐透着点其他的意思,那邓通和却没听出来,仍旧插科打诨:“我这叫癞蛤蟆跳门槛里 ——既蹲沟子又伤脸。您的体谅我的难处啊。”
秦王在一旁听着肃王云里雾里的绕,邓通和有意无意的乱拐,心里暗笑,只用茶碗拨着茶叶不言语,余光却时不时瞄着身后的周肃灵。不由得额角一颤。
这个胡大人越发的看不透了,既不抛头露面,也不多嘴多舌,可那天夜里的话语剖析李杰之害却说得危言耸听,一个七品给事中在监军这里一没差事二没任命,他来做什么?
周肃灵静静的站在那里,眼前耳边似乎跟自己无关似的,就这么站着,这幅模样和神态,让秦王眯着眼不由得多看了看,心里竟然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只听那肃王打哈哈的说道:“通和,咱们可是一起滚过泥沟子,一起穿过号褂子的交情,要是我和二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不要你为难,早早的支应一声,我们自己抹脖子,要等你们来动手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讨杯送行酒,要是随驾处的来,跟那老三晋王似的,又是带兵又是带将的围在府里——”
肃王抹了把脸,嗤的一声轻笑:“丢不起那人。”
邓通和见话都说道这份上了,低头叹息一声:“二位爷可别看小我姓邓的,我和那没鸟的玩意儿明面上看都是给皇上办差的,都算是有几分光鲜的,可是我们两个衙门那是秃子跟着月亮走——谁也不沾谁的光。我给二位爷掏个底,那姓李的那副小人得志的德行,要是哪天失了宠,迟早我要刮了他们!”
他说着说着有些上头了:“你知道那罗子孝好歹也是天佑帝身边的大臣,结果被满门抄斩,还有那练子宁、齐泰……说句没上没下的话,我虽然是个粗人,对他们我还是佩服的。洗心院灭了他们全家,可是你们知道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
秦王和肃王对视了一眼,知道邓通和说的是老四即位后的一桩大案,将天佑帝身边的近臣不是满门抄斩就是全家流放,更有甚者还将六千宫女转为营妓!真是惨绝人寰。
那邓通和气的直哼哼:“馊主意都是那李杰出的,反而让我们洗心院下手,妈了个巴子这阴损的招儿,谁想的出来?”
周肃灵听到这些言语,冷不丁的一抽鼻子,死死的攥着手心,没想到那李杰竟然毒辣到这个地步!他转念想到自己的皇后和孩子,不知道有没有被李杰盯住还是已经……他不敢细想,只是颤抖着吸了口凉气。
秦王想到自己前线打仗,悄无声息的背后的晋王就被老四带人灭了,心里不能不带着几分寒意,他放下茶碗叹了口气:“通和啊,你的难处我和老十四知道,到时候你痛快点,我们不怨你。”
邓通和眼眶都红了,诚恳的说道:“两位爷,话都说道这份上,我也跟两位托大一回,能周全的,我姓邓的拼了命的周全。可是现在多了个随驾处,他妈的一根蜡烛两头点,拔了我的吊毛栽别人胡子,你说这差事多难?”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着二位爷的面我这里给个包票,只要宫里但凡有消息,我一定给二位爷送来。”
“好!也算我们二位没白疼你,”肃王说着从袖笼里抽出一叠银票,看都不看一眼,递给邓通和:“我们带兵的丘八不懂那些古玩字画,给点实在的,你和——”他看了一眼身后默然肃立的周肃灵,继续说道:“你和这位胡大人,把这钱分了,也是一份交情。”
秦王不等邓通和谦让,插口道:“我们不要做什么蛇蛇蝎蝎的事情,要的就是一份心安,有信,你能念着交情说一声,我们自己斟酌着办,说白了,还是看皇上的心思。这也不是你能周全的了得。收下吧。”
邓通和也不含糊,“哎”的一声答应,将那银票一股脑朝袖筒里一塞,又恢复了一副嬉笑面孔:“二位爷,我这就要走了,山高水长,以后说不定混不下去了,栽了跟头,到你们这里讨口饭,你们养我。”
一席话说的两人都噗嗤一笑,秦王半开玩笑的说着:“你混得这么光鲜,还能出得了什么岔子,倒是安心伴你的差事打紧,我们这里听天由命了。”
邓通和心领神会,也不多耽搁,行了个礼带着周肃灵就走了。
肃王看着两人转过廊庑,消失不见,沉吟着问道:“二哥,是不是我们说的太多了?”
“唔?”
“那个姓胡的,我看着怎么这么不俗呢?”肃王皱着眉头端起茶碗却没有喝:“你这里古董字画满房间都是,你看那邓通和看的眼睛都放光了,那姓胡的看都不看一样,他才一个七品官,好沉得住气。”
秦王笑而不语,那肃王接着说道:“我们刚才说的话,随便一句传出去都是能让皇上犯疑的,那姓胡的置若罔闻,跟没听见似的,心机想想真的可怕。”
秦王站起身,踱步到厅前,看着外面池塘里荡漾的碧波,对岸桃柳相依。他眼中也是波光幽幽,良久才徐徐说道:“外强于形,中比不足。有些人也不为物欲所诱,看似目不斜视,其实是克制的功夫,那是假道学。”
他咂摸下嘴盯着外头的萌然春色,瞳仁透着有些飘忽的光:“这个胡大人却骨子里的深沉,当真不为外物所扰,还真让人看不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