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巡捕房的警探忽然要被逼着去当帮派的大当家,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艾小葵肯定会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艾小葵听虎爷说话时那无奈的语气,不由得也替虎爷现在的境况感到十分头疼。一边是家人、一边是信念,如何取舍,都不算最好的结果。
尽管提起家里的事儿就心烦,但孙敬虎看着艾小葵那晶晶亮的眼睛里写满的关心,倒是让烦躁不堪的他莫名觉得心里一暖。“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在可怜我?”
艾小葵抓了抓耳朵,苦笑着说:“你这鹰帮大少爷,哪儿用得着我来可怜你。我羡慕你还来不及呢,起码,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真正的亲人……”
他这么一说,眼睛里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了不少,也让孙敬虎一下子想起他的身世,赶紧转移话题:“你快别提了,我哪儿有什么可羡慕的,我现在是大难临头啊。本来还以为可以多自由个几年的,可是……哎……”
看他一脸惆怅,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艾小葵问到:“这么着急吗?都找上门来了。”
“你有所不知,”虎爷仰头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浑身无力,“我老爹明天六十寿辰,想在寿宴上宣布退休,由我接任。其实……我觉得他那个位置啊,一点儿也不好。会搞成孤家寡人的!那一碗江湖饭,哪有那么好吃啊?!你明白吗?”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艾小葵虽然没办法感同身受,但也确实是真心为虎爷忧心,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你明白个屁呀!”孙敬虎本来一脑门子官司,见艾小葵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立马笑了出来,不轻不重地锤了艾小葵一拳。“要不是因为那个破帮会,要不是他非要当那个什么劳什子老大,我妈就不会被仇家砍死。”带着笑说的话,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那笑容却还挂在嘴角,讥诮而讽刺。“要不是陶敬阳的老爸,连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可我妈……就在我面前……她就死在我面前!你明白吗?”
“我真的明白。”艾小葵看着他已经忍不住的眼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听说过我爸妈的案子吗?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死的时候,我也在场。”说着也是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过当时我才三岁多,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很多细节也都根本记不清了。”
哭得极为隐忍的虎爷看艾小葵这样,倒是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慰他了。“哎……咱们这也算是难兄难弟了!你可不要看不起我这黑帮分子啊!”
艾小葵郑重地点点头,说:“咱们是同事,以后也是兄弟,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虎爷抽了抽鼻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挑高眉毛调侃地说:“有你这话就行!我还真有事要你帮忙!”
艾小葵倒是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逗趣的一面,让他一句话给说懵了,好半天才回话:“帮啥忙啊?”
“我今天可是无家可归啊!”虎爷苦笑着拿起眼镜戴上,“我租的公寓肯定有陶敬阳的人在守着,我这今天晚上可不想住办公室啊,能不能求小葵少爷收留在下一晚啊?”
艾小葵哭笑不得,起身整了整外套,说:“本少爷仁慈又善良,怎么可能让兄弟睡办公室?走吧,跟我回家!”
两人收拾了收拾,出巡捕房大门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让他俩没想到的是,刚一出门,一辆黑色的汽车就缓缓地停在两人面前。车门打开,正是下午才见过的陶敬阳。
“阿虎,跟我回去。”
陶敬阳身形挺拔,一米八几的艾小葵看他都得仰着点儿头,心里纳闷这兄弟俩也没血缘关系啊,怎么都跟施过肥料一样,长得这么高大。
虎爷好不容易好转的脸色一看见陶敬阳就立马冷了下来。“敬阳哥,你回去转告他,我现在在巡捕房过得很好,对他那个什么老大的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他只是过个生辰,我可以回去,假模假样陪他吃顿饭,可他要还是执意要宣布让我继位,那他最好是彻底死了那条心吧!我孙敬虎就算死,也不会回去的!”
陶敬阳忽略他不友善的语气,倒还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阿虎,义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他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前些阵子染了风寒,病了许久伤了元气。义父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了,你现在这么逆他的意,让他怎么办?他老人家会伤心的。”
虎爷一听他这话倒是笑了,“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我的身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别搞得跟大清朝一样好吗?还要搞子承父业那一套啊?”一边说一边扬了扬下巴,语气颇为不屑。“更何况,他根本不需要把所谓的希望、所谓的鹰帮重任放在我这个逆子身上啊!他不是还有你吗?你老爸当年要不是因为他,今天这顺理成章要继承老大位置的就应该是你陶敬阳啊!还有,这个什么鹰帮老大的位置,老头子当宝,我可半点儿也不稀罕!你陶敬阳要是想对着个义父尽孝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别来烦我!”
见虎爷不但是丝毫也不肯妥协,说话还越来越不客气,陶敬阳的脸面上也开始有些挂不住了。他死死地瞪着虎爷,拳头握紧的连艾小葵都听到了他指关节的“咔咔”声。
这俩人按理说也算是兄弟,一个硬气另一个也不遑多让。刚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艾小葵夹在这两人中间瞬间觉得十分尴尬。不过,以他一贯和事老的性子,遇上这种情况,他虽然觉得作为一个外人实在是不太好插手人家的家事,却还是想着怎么能让两边不这么剑拔弩张怒目相向。眼看两人就要开仗,他赶紧跳出来劝和。“呃……话说,你们二位,能不能先消消气,让我说句公道话?”
虎爷看了一眼他,说“小葵,你想说什么?”陶敬阳经他这一发话,理智明显也回到了脑袋,脸上紧绷的表情也开始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你们俩,其实都没有什么对错。”艾小葵这刚说了一句车轱辘话,眼前的俩人就又都急眼了,吓得他赶紧接着说:“虎爷,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刚才这位大哥也说了,你父亲现在身体不好,明天又是他六十大寿,我觉得,百善孝为先,父子哪有隔夜仇,你能不能暂时放下成见,回一趟家陪他老人家过个生辰呢?你别急你听我说完。”他刚说到一半,虎爷就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怪他向着陶敬阳说话。“你刚才说你在巡捕房过得很好,你也对继承他的位置没兴趣,这些话你亲口跟你爸说过吗?”
虎爷摇了摇头,“他根本就听不进去,说也白说!”
“你没说过你怎么知道他听不进去呢?你希望他听你的意见,却连坐下来跟他好好谈谈的机会都不肯给他,这样合适吗?”艾小葵耐心地劝说着,见虎爷脸色依然难看但总算是不再歇斯底里,转头又对陶敬阳说到:“这位先生,如果你强迫虎爷跟你回去,有没有想过后果?”
陶敬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瞬间有点愕然:“什么后果?义父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回家,陪着他老人家过个寿辰,难道这也有错吗?”
“老人家希望自己的儿子陪着过个生辰当然没错!”艾小葵目光灼灼盯着陶敬阳,“可如果虎爷就这么被你逼着回去,他要是说了刚才那些话,你猜老爷子会不会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陶敬阳的脸色瞬息万变,瞪着艾小葵许久才终于露出个礼貌得体的笑容。“这样吧,我回去跟义父说,继位之事暂缓。明日他老人家不会提起继位之事,就当是吃顿家宴。阿虎,这样你满意了?”
见虎爷没有再说话表示了默认,陶敬阳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饶有兴味的看着艾小葵,“你这个小兄弟倒是有胆有识,今日要不是小兄弟从中劝和,相比阿虎是不肯听我的了。明天鹰帮在燕月楼摆寿宴,明天正好是周末,你们也不用上班,要是小兄弟肯赏脸,那是最好不过了,明日一早我派司机来接你。”这话倒是说得很有水平,听起来像是客气的邀请艾小葵赴宴,但却根本没有问过艾小葵的意见,一来二去就成了一定得去的意思了。另一方面,如果要是艾小葵去了鹰帮寿宴,虎爷就算是为了顾及艾小葵的安危也一定会去。如此看来,这个陶敬阳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虎爷也不好再纠结下去,冷着脸再次对陶敬阳说到:“你最好记得自己的承诺,回去跟老头子确定好,只是参加寿宴而已,只要他在寿宴上提起什么继位之类的废话,那你可就别怪我给他难堪!”他总觉得陶敬阳这么容易就被艾小葵说服,总是有点可疑。
“当然!”陶敬阳又恢复了礼貌斯文的模样,一口答应虎爷的要求,转头又对着艾小葵说到:“那么,我就先回去禀告义父了,小兄弟,明天上午九点,有司机去接你们。”说完便转身走了。
艾小葵这会儿倒是没了刚才那副不卑不亢的神气,瞪着两个圆咕噜噜的大眼睛纳闷儿地问虎爷:“他知道我家在哪儿?”
“傻小葵,整个儿上海滩,如果陶敬阳想知道什么事儿,没有他查不到的。”虎爷无奈地笑了笑,“你以为陶敬阳那一摞儿又一摞儿的案底是白混的?要是连你住哪儿他都搞不清楚,那也就不用跟着我那老子混了。”
为了不在寿宴上太难堪,虎爷起了个大早,在司机接送之前还特意准备了寿礼,这才去接上艾小葵,往寿宴地点赶去。让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他们制造难堪,让整个鹰帮更难堪的事就自己找上门了。
燕月楼,大厅。
中堂上金光闪闪的寿字,在一片乌云笼罩的氛围中,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祥和光彩。艾小葵轻轻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扯了扯虎爷的袖子,只求一会儿万一打起来他可千万要护住自己的小命。如果这会儿能让他回到昨天晚上,他一定会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怎么就能上赶着来这黑帮集会呢?
原本,鹰帮的老大孙大富,知道唯一的儿子虎爷终于肯回来陪他过个六十大寿,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看着“功臣”艾小葵,笑得脸上褶子都多了几条。
虎爷虽然还是别别扭扭的,可看他爹也还算信守承诺,确实没有提起让他搬回家住或是继承衣钵之类的话,脸色倒也还算是好看。寒暄了几句,虎爷还送上了早上专程去挑的贺寿礼物——那是一尊足有巴掌大的金佛。
这金佛出自老号,通体金光闪耀,一掂分量沉得直往下坠,流光溢彩让孙老爷子感觉挺有面子,正跟陶敬阳和几个手下跟前显摆,就听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
“哟,今天这是他妈怎么回事儿?”
这声音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大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诡异了起来,所有人都看着大厅入口刚走进来的几个人。
“我们鹰帮老大的寿宴,居然没人通知老子,这是看不起我这个二当家的啊?”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长袍马褂、满手流光溢彩的金戒翡翠,浮夸的黑毡礼帽下还戴着个颇为时髦的黑墨镜。艾小葵心想,画报上的流氓头子都长不了他这么标准的坏人模样。
这人在寿宴上这么说话,摆明是来闹事的。艾小葵赶紧看了一眼虎爷,用眼神问他这是哪路煞神。
虎爷见这人出现,也是冷着一张脸,见艾小葵一脸疑惑,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语:“这是鹰帮二当家吴天。”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一直想坐老头子的位置,今天来,摆明了没安好心。”
吴天?艾小葵心里琢磨着这个名字:看看人家这名字,多么彰显气质,身为流氓,名字都这么无法无天,自己的名字咋就没这么霸气呢?
“敬阳,怎么今天我六十大寿,你没有给二当家送请帖么?”孙老爷子不愧是老江湖,一句话就把球踢了出去,却也没忘了护着陶敬阳。“蠢东西,还不赶紧给二当家的敬酒赔罪?”
“是敬阳的错。我自罚三杯。”陶敬阳倒是利落,拎起桌上的酒壶就倒了三杯,面不改色就三杯下肚。喝完又满上三杯,双手托起一杯朝着吴天,却并未向前迈进一步。“再敬您三杯。”
他这边不卑不亢,倒是弄得吴天脸上更不好看。他一手把玩着两个溜光水滑的文玩核桃,几步踱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站在坐在太师椅上的孙老爷子面前,满脸讨人厌的嬉皮笑脸:“怎么着,老大?打我脸呢这是?”说着他就以极快的速度拿起陶敬阳手里的酒杯,看都不看就朝着陶敬阳的脸泼了过去。“让条疯狗给我敬酒,您说让我怎么喝?!”
陶敬阳让他这猝不及防泼了一脸,辛辣的酒液从眼镜上缓缓滑落,搞得颇为狼狈。
一时间,气氛变得极其诡异,那吴天带着的人一个个手都揣在兜里,一看就是带着家伙来的;在座的这些鹰帮人士,也个个都在悄悄地翻腾趁手的家伙,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样子。
艾小葵苦着脸跟虎爷一样摸了摸后腰找枪,手伸到一半就尴尬地回来了,心想自己是不是吓傻了?
到巡捕房上班这才几天?还没来得及配枪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