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事很多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儿的吴天,就跟嫌艾小葵还不够害怕似的,还没等他琢磨好万一打起来的话,自己拉着虎爷从哪条线路逃跑,那吴天就忽然转头,阴恻恻地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虎爷。
“哟!这不是咱们虎少爷吗?好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巡捕房混不下去了,准备回来帮派讨生活,当太子爷啊?”阴阳怪气,不怀好意。
“没有的事。”虎爷倒是见过大世面的,脸上不红不绿,看不出心思。“我现在很好,不劳天叔费心。”
“哈哈哈!”吴天仰头大笑几声,“很好就行,你叫我一声叔,哪天你要是在外边混不下去想着回来登基,你天叔我也得护着你不是?”
“我没……”虎爷刚想说没打算继承鹰帮老大的位置,就被孙老爷子的一连串咳嗽声打断了。“二当家的,你今天要是来给我贺寿,那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一起坐下喝杯寿酒咱们还都是好兄弟。你要是来闹事,能不能改日?算是给我这老头子一个面子!”
这话在艾小葵这个外人看来,也算是给了吴天一个台阶下。
毕竟一个老大在这儿低三下四求着人不要扰乱自己的寿宴,也算是足够卑微了。
可那吴天哪儿是个讲理的主儿,一听这话根本就不买账,反而顺手拎起一旁端在手下手里的金佛,“啪”地一声砸在地上,金佛的琉璃罩子便应声摔了个稀碎。
“都是好兄弟?!”吴天指着孙老爷子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你这老头子还挺会占人便宜,你他妈半截儿身子都要入土了,谁他妈的跟你是兄弟?!老子年富力强,你棺材板子都朽成了渣子老子也死不了!告诉你,这燕月楼老子也是投了钱的,爱来便来想走就走。管你是过寿还是办丧事,今天这里子面子老子都不给,你个老不死的能拿老子怎么样?”
听了这欠打的混账话,佛也坐不住!
艾小葵赶紧看向孙老爷子,生怕他一声令下两边就打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想跑都没那么容易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孙老爷子还当真是个人物。听到这么挑衅的话愣是连那一脸慈祥的表情都没变,一派气定神闲,自顾自地说到:“二当家的,这是要跟我撕破脸?还是想气死我,好坐我这大当家的位子?”
没等吴天说话,他又接着说到:“你倒是不用着急,这个大当家的位子,我还真是坐够了。”
说着他便拄着手下递过来的龙头拐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环顾一周,他威严地开口:“今天,是我孙某人的六十大寿,在这里当着所有兄弟们的面,我宣布,鹰帮大当家的位子由犬子孙敬虎继任。有不服的,尽管来找我老头子要说法!谁要是敢动阿虎一根头发丝儿,我孙某人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是要讨个说法儿,挖他的心掏他的肝灭了他满门!不信,大可以试试看。”狠辣的字眼,配上他威严却唇角带笑的表情,着实听的人心尖儿都直发颤。
真不愧是在刀尖上滚过的主儿,老爷子这番话说得威严霸气,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怀疑他是在夸大其词。就连刚才还气势冲天的吴天,也瞬间让震住了,恶狠狠地瞪了孙老爷子一眼,撂下一句“老东西,你走着瞧!”就气哼哼地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寿宴。
一个危机算是解除了,可孙老爷子这番话也还是吓了艾小葵一身冷汗,老爷子这么一来,那虎爷不就……
他赶紧看了一眼虎爷。不出所料,听了这话的虎爷满眼冒火光,抹了头油梳理得纹丝不乱的背头一点也遮不住他额头冒起的青筋。
“敬阳哥,我今天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你面子。可惜啊……”虎爷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对着陶敬阳。“你很明显没有把我的意思传达到!”
陶敬阳蹙着眉,看不出情绪,眼神却不由得飘向孙老爷子,可见话他确实是带到了,但老爷子却没按牌理出牌,为了打发吴天,还是宣布了传位的消息,他也着实是冤枉。
孙敬虎这会儿气急上头,哪里还顾得上却看陶敬阳的表情变化,转身就对孙老爷子说:“爸,今天是您的寿辰,有些话我今天本来不想说的,不过您这么擅作主张,那我就正式的跟您说一次,我对鹰帮这个位子没有兴趣!您要传给谁都行,只是不要来强迫我!你那个位子,我不稀罕,不管您怎么逼我,我也不愿意!”说完就大步流星走了。
他这一走,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众手下开始窸窸窣窣议论纷纷。
刚才还刚强硬气的孙老爷子似乎一瞬间就苍老了十几岁,一下子站不稳就晃晃悠悠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陶敬阳赶紧扶着他,一下一下给他抚着背顺气。
艾小葵一见这阵仗,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留下还是该去追虎爷,一时间只能站在原地,倒像只无头苍蝇似的。
孙老爷子喝了几口水,灌了保心丸,脸色总算是从铁青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
“这位小兄弟。”他声音暗哑对艾小葵说着话,居然有些老态龙钟,远不似刚才威吓吴天时的气势。“今天让你见笑了。”
艾小葵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您别多想,还是好好休息吧。”
“休息?”孙老爷子苦笑,“我倒是想真的休息休息,可是我这傻儿子不给我省心啊!现在鹰帮内忧外患,我怎么休息得了?”
他这么说,倒是让艾小葵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话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作为虎爷的同事,怎么说也算是个外人,也实在不好在这件事上多说些什么。
孙老爷子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自然也看得出艾小葵的心思,也就不再多说,摆了摆手让陶敬阳扶自己起来。“罢了罢了,外患好解决,这内忧,怕是也急不得……急不得……”说着就对大家拱了拱手,“今日的宴席继续,兄弟们尽情吃喝尽兴,我这老头子身体不适,就先不陪各位了!”说完对陶敬阳嘱咐了两句,便拄着龙头手杖带着两个手下先行离开了宴席。
孙老爷子这一走,陶敬阳便忙着安排手下,这种情况之下,艾小葵再留在这里也是尴尬,干脆就跟陶敬阳打了个招呼,脚底抹油地赶紧从燕月楼里溜了出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刚一从燕月搂的大门走出来,他迷迷瞪瞪还在四处瞅着虎爷到底是朝着哪个方向走,右边肩膀上就被人从背后猛拍了一下,吓得他头发丝儿都险些炸了起来。
回头一看,恶作剧成功正在弯着腰笑个不停的竟然是个姑娘,这姑娘他还认识——竟然是秦秋离!
“怎么是你?”艾小葵不由得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回想起来,自打上次鸮的那桩案子解决以后,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秦秋离,恍惚中居然觉得有一点点惊喜。
秦秋离今天穿的仍是一袭红裙,样式倒是时髦,头发没有扎起来而是温温柔柔的放下,比起艾小葵之前在医院见到她的时候,倒是显得朝气蓬勃了许多。
“谁管你在哪?”她轻笑着,“我跟一个朋友约在这附近的一家西餐馆喝咖啡,这会儿正要过去呢,刚经过这里就看见你从这食府出来,怎么约了谁在这儿打牙祭?”
“快别提了。”艾小葵摆摆手,没再想继续聊刚才在燕月搂里的际遇。原本他想开口问她秦秋浩的行踪是不是有着落了,但转念一想,好不容易看到她心情不错的样子,这会儿还是不要提扫兴的事情了罢。
他倒是一时忘了秦秋离能通晓他的心思。
“阿浩还没有消息……其实,上次我骗了你。”秦秋离倒是一脸平静,“是阿浩抢了凤凰金镯。那天你刚走,阿浩就忽然回来了,也不说话上来就抢金镯……他可能真的是入魔了,也可能是被什么魔物附了身,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原本对她骗自己金镯是莫名不见还有些耿耿于怀,现在见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不过,他还是觉得秦秋离还有事情瞒着他,比如她之前带着行李是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为什么在差不多过了一天之后又出现说没去成?……这个女人,还是跟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浑身都充满了谜题。
“哎?艾小葵,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正在艾小葵出神的时候,秦秋离忽然抽了抽鼻子,似乎在寻找什么味道的来源。
这丫头的话题也跳得太快了,满脑门子官司的艾小葵让她忽然这么一句弄了个愣怔,刚准备问她是什么味道,忽然,从两人站的燕月楼门口旁边的小巷子,跌跌撞撞地就窜出一个人来。这人一出来就跑,险些跟艾小葵装个满怀。
“你这人……”艾小葵刚准备骂这人怎么如此冒失,大白天的慌里慌张跟看到鬼一样是做什么,就看到这人的脸——居然是他刚才还在找的虎爷!
“虎爷?你这是怎么了?”艾小葵拽住看起来极为慌张的虎爷,一边急切地问他一边往他跑过来的方向瞅,“出什么事了?”
秦秋离倒是脚步够快,几步就走到了巷口,刚往里瞅了一眼就吓得瞪大了双眼,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往后退了两步,似乎看到了十分惊恐的画面。
秦秋离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让她一个狐妖吓成这个反应,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艾小葵没再多想立马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走到秦秋离旁边,也就不过是一眼的功夫,艾小葵就一下子明白了秦秋离为什么会被吓成那样了。别说秦秋离了,就连他这个法医专业毕业、见多了各种尸体的巡捕房警探,看到眼前这副景象都一下子被吓得呆在原地,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一条夹在两栋建筑之间的窄长巷子,不需要仔细看都能看得清,此刻那巷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甚至还有两三个人的尸体交叉摞在了一起;尸体周边的墙上、地上到处都充满了一滩又一滩的血迹,活生生像是人间地狱!
虽然这些人的脸都是惊恐而扭曲,但是通过这些人所穿的衣服和扔在巷子口的那个浮夸黑礼帽,艾小葵还是猜得出来他们的身份——正是来寿宴闹事的鹰帮二当家吴天和他的几个手下。
且不说吴天这个鹰帮二当家本就是个刀尖上舔血的狠角色,平日里出门带着的跟班也都是人高马大的打手。这样的一群人,一旦遇到危险就算再怂包也不可能不反抗啊!
更何况,这些人从离开燕月楼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的功夫,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些人全部杀绝?会是谁杀了他们?
想到这里,艾小葵忽然愣住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还现在还站在燕月楼门口的虎爷。这会儿,近视眼艾小葵才看清楚,虎爷今天穿着的是一身深咖啡色的西装,但是那一身刺眼的血迹还是格外的明显,而在他一直微微颤抖的手上,同样沾满了艳红的鲜血。他脸色煞白,语调有些颤抖,对艾小葵说: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