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月清说出那个地方的时候,魏洛安还是愣了一下。
他知道的,那个人在那里。哪怕是自从那个人逃走之后所到的每一处的地方他都清清楚楚。
月清看着他:“据说那个人妙手回春,死的,也可以变活人。”
魏洛安嗤笑:“这话朕听得太多,你说朕该信,还是不该信?”
说起来,月清应该是第二个不怕他,还这样直视他的人了,“你应该信。”
所以他信了,第二天带上月清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那个聚集了神话色彩的村庄,却被告知,那个会医术的少年已经被带走了。看着那几乎要比天还高的山,比天还长的河,月清问他:“怕吗?”
他是不怕的,再大的危险他什么没见过。然而他怕的,只是在那个山上的人。
他想过千百种和她再次相遇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么戏剧化的相见。他甚至以为,他们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了。然而命运总会这样捉弄人。他们两个再次相遇,她的身旁已然不是他。那个双目清冷的少年站在她的身边,让他恍惚间以为那是他们很久以前能在一起非常和谐的画面。
少年眼底有极力压抑的爱意,他看得非常清楚明白。
他依旧能够清晰地记得夏慕雪逃走的那个夜晚,即使在那么黑的月光下,他也能够看到她眼里的决裂与绝望。丁雨薇问过他,为什么不把夏慕雪抓回来。而他只是站在夏慕雪走后冷冷清清的坤宁宫前黯然失神。
可以说,他从未这么痛过。
哪怕是醒来之后一无所有,哪怕是丢失了身份再也找不回来,哪怕是多少个夜晚他都被噩梦惊醒,他都从来没有感觉心这么痛,像要被撕裂一般的感觉。他没有说话,只是吩咐了她走后依然留下来的两个宫女沉鱼和落雁每天都必须打扫这里,一如她还住过的模样。
沉鱼和落雁跪在地上,本该是求饶的模样,却一句话也不说,表情视死如归。他气急,问为什么。
沉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奴婢跟了皇后娘娘,就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皇后娘娘无论做了什么选择,奴婢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看着她用过的梳妆台无言以对。
其实她很早就想逃了,不是吗?
只是他以为他们就要可以在一起了,所以一直都忽略了这一点,才给了她逃走的机会。最可恨的,是慕容宇信那个家伙居然也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走了,慕容宇信也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羡慕,可以抛下所有,丢弃一切,随她而去。
月清问他:“你到底爱谁。”
到底?
其实也不用问这么决意。
因为从头到尾,他爱的人,就只有一个。
魏洛安转过头,在微风里,她熟悉的香味随风而来,魏洛安按捺住内心那涌出的狂喜与失落,慢慢转过头去,她还是如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脸上带着无措的笑,然而身边,有那个眼里有敌意的少年,有一直陪伴她的慕容宇信,有一直爱着她的慕容宇威。
恩,没有他。
真好。
当然,慕容宇信没有跟我说了这么多,只是略微提过丁雨薇的病情。可是,这件事又与我无关,他们干嘛都全部看着我。我一头雾水,敢问又不敢问,最终还是问了:“然后呢?”干我屁事哦。
夜辰把玩着他如瀑布一般亮丽的黑发,饶有趣味地盯着我。
慕容宇威双手放在茶杯背后,不动声色地悄悄捏紧。
慕容宇信是最正常的那个。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会点头举四肢赞同。
南方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表达什么啊。
最终,气氛古怪,还是一向活泼乱跳的柳月难得正经地开了一次口:“洛哥哥问你,能不能让南方……去宫里帮丁雨薇看病……?“
之所以不称魏洛安皇上,是因为夜辰一开始就明确说明了,在离岛不需要这些繁琐的规矩。
“不可以。“我还没有说话,就听得南方的声音,轻轻地,有种不容抗拒的感觉。
一桌子的人终于不再看我,看向南方。
我迟疑地看了一眼魏洛安的脸色,还好,依旧是那副永久不变的云淡风轻。很多时候我都在想,究竟会有什么事,能够改变魏洛安这个样子,会让他皱眉,动怒。
南方依然神色冷漠,好似根本就不在乎这么多人的目光。
魏洛安有些坐不住了,他是皇上,天底下怎么可能还有人会拒绝他的要求。他道:“若是小兄弟有什么介意的地方,不妨和我说,我会让他们一切都安排好的。”
南方的表情没变,过了很久,我觉得我也有些坐不住了,伸手想要扯南方的衣袖,他却忽然一把握住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抿了抿唇,随后,他转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在他的眼底看到一闪而过的讥讽:“您是皇上,我们这些小人,怎可让皇上大动干戈。”
气氛莫名有些冰凉起来。
我觉得我的呼吸都快要急促起来了,想不通南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之前我觉得南方对魏洛安有敌意,还认为是自己看错了。南方与魏洛安是第一次相见,怎么可能认识呢,又怎么可能会有敌意的。我只希望是自己眼花了。
夜辰想要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哪知刚想开口,就被魏洛安抢了过去:“这位小兄弟,莫不是我们……之前认识?”
南方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皇上是贵体,怎么可能认识我呢?”可是,他在桌下的手,却变得更加的冰凉,也握得更加紧。我几乎可以听见我的骨络快要被扭动的声音,然而我只是咬着牙什么话都不说,想要看到底什么情况。南方,他到底是什么人?
魏洛安又说:“既然不认识,那为何你在见我第一面开始,就对我抱有敌意?”
此话一出,气氛就变得更加古怪了。
我和慕容宇信相对望一眼,面面相觑。为什么总感觉,有一股低气压在我们头顶上方飘来飘去的,而且还感觉很冷的样子呢?
南风动了动嘴,“是您看错了。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魏洛安微微蹙眉,他看了南方几秒,又忽然转过头看了我一会儿,我心提的老高,深怕他会说出什么让我吓一跳的事情,末了,他语气有些低了,“小兄弟,这件事对我来说是重中之重,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愣了愣。
看。
这就是他。
这就是可以为了丁雨薇做任何事的男人,不眨眼,不皱眉,就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递到丁雨薇的面前。丁雨薇集齐了万千宠爱,而我,又算什么呢。
心里有些堵。
忽然感觉到眼眶有些涩涩的,意识到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我扬了扬头,眨了眨眼睛,暗骂自己的不争气。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吗!为什么当魏洛安这样明明白白说出来的时候,我却还是有些难过呢?而我明白,我是已经彻底将魏洛安放下,只是,从前太美好,人也有念旧的时候。
当我知道,恐是不能再关心魏洛安了,曾经我和他的藕断丝连是我最不屑的状态,然而我还是像头疯牛一样地往前撞。我也只是想知道,在我离开后的漫长岁月里,魏洛安可曾因失去我而丧失过一顿饭,或者一场梦的欲望。
慕容宇信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没有拆穿我,只是目光有些悲凉地看我。
我悲惨地笑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南方转头望了我一眼,随后又对魏洛安说:“我只是一介草民,皇上又何必为了我大动干戈。”
魏洛安还是那副好脾气:“我听闻你能妙手回春。”
南方淡漠地勾起唇角:“那不过是坊间无聊的流言罢了。”
魏洛安一愣,向月清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直到月清肯定地点头,魏洛安才又说:“你说罢,究竟要怎样才可以救人?”
南方说:“我要,你最重要的东西……”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全部都愣住了。
因为他的话里,任凭是谁,都能听出里面浓浓的嘲讽与敌意。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南方为何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下一秒,南方便拉着我的手,起身,看着魏洛安说:“如果你想好了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你来找我。我必定跟你回宫。”
跌跌撞撞地南方拉了出去,好好的一顿饭就被南方这样破坏了。回了房间,我才回身,气恼地指着南方的脑袋说:“南方,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南方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半天,看得我发毛,然后他才讥讽地一笑:“你还在爱着他。”
我今天被惊吓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呆呆地看着南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南方凑近我,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毛孔,他又不冷不淡地重复了一遍:“你还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