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交错的刀口依附着干巴巴的黄土,头顶上方的炎阳被乌云压得有些无力。
路道边,岑寂的嘶鸣声延绵不断,无数只秃鹫正耸立着脑袋肆意啄食着几具腐尸骨骸,锐利的灰眸倒影着一片黄土断壁。
生命为何物?令人不禁扪心自问。
脚下的这个世界没有出现在任何历史书籍中,一共四个国家,分别为雪凌,西拓,洛国和东辕,其中以国富民强的西拓为首,虽然各国表面相处融洽,实则相互制衡,暗流汹涌。
除此以外,还有一处地方让世人奉若神明,就连四国国君也不敢冒犯,那里便是位于神隐山上的月澜族,是被视为神祇所在的国度。
陆外是浩瀚无际的青海,传说海的那头还建立着另一处神秘之世。
遥夜沉沉,陡峭的窄道上碎石成堆,一辆马车停驻于阴风下,弦月泻下一地清辉的同时也映刻出火堆旁的一男一女。
落欺颜盘坐在马儿身旁,添着新柴,脚下钻心的痛一阵接着一阵从未间断过。
当年醒来时,她还以为自己的脚痊愈了,能跑能跳的,可这三年痛感逐渐加深,直到变得和前世那般,再也站不起来。
也许这就是后遗症吧,和离魂症是一样的!
十多年前发生的那次事故,仪器碎片残留在她的脚心骨,双腿虽能自由活动,却无法落地行走,和残废没有太大区别。
“你放心,回国后,我定让御医治好你的脚伤!”
见少女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腿瞧,宛帝心底很是不舍,开口安慰。
“我早已习惯了,能走了,反倒是不习惯了。”
落欺颜无声摇头,置于脚下的手指能清楚的摸到一处坚硬的物体,嵌在肉里微微凸起。
“孩子……”
“你不必同情我,我生来就如此。”
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还有心思担心自己。
比起她的遭遇,宛帝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贵为一国之君,享受万民朝拜,荣华富贵,可是呢,膝下却没有一个孩子,应该说是,全都夭亡了,总共一十六个。
也许是他真的作孽不少,才会受此报应吧!
年轻时的宛帝痴迷于宗教信仰,不顾百姓疾苦,执意修建寺庙,最终导致哀鸿遍野,饿殍载道。
他救她,不过是为了洛国的江山,宛帝深信自己是批言中人,定能拯救岌岌可危的洛国。
“你一直都不告诉我你是从何处而来,所以我只能把你当成是天上掉下来历劫的神仙了。”
宛帝有些老小孩的挠了挠头,戏语道。
“若我是神仙,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惩治了你这昏君!”
少女挑眉勾唇,言语间,左手指尖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泡泡,故意想要吓他。
即便没有去过洛国,但仅凭那些传闻,也能猜出宛帝在她们国家是个什么调调。
“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吧!”
宛帝僵硬的笑起,很是失落,垂下眸中像是进入了某种回忆中。
多年前,他偶遇一名道行高深的大仙,他说自己命犯同煞。注定克身边至亲,原本自己还不相信,直到那些孩子一个一个的夭折,自己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等再寻那人时,大仙告诉他唯一解救的方法便是寻一名与之命数相同的孩子,当做下一任君王培育,唯有这样才能保住洛国江山,不让其落到敌国佞臣手中!!
洛国继位与别国不同,需要新君亲赴入潋峰,在万民群臣前通过试血石,即为天选之人。
“眼看着觞儿一天天长大,再过不久就要到天选的年纪了,我真是一筹莫展啊!”
洛寻觞并没有神裔的血脉,想要过试血石这关,就只剩下月澜这一条路可寻。
“放心吧,我当初既已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会让你儿顺利继位的。”
对于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落欺颜绝不会反悔。
“这次回朝后,我会封你官职,至于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嗯,不过朝政以外,我俩得平起平坐,你不能命令我任何事情,还有一个就是……信任,我要的是绝对的信任,有了这个,以后就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平起平坐?
相互信任?
这种条件,相比对于一个君王来说简直是千古未闻……
可宛帝并不以为然,反而愈发的宠溺眼前的女孩,这三年朝夕相处他早已将其视作自己的女儿,如果不是一国之君,他断不会愿意将落欺颜拖入那块豺狼之地……
浅淡的蓝芒逐渐形成光罩,包裹着露天下熟睡的两人。
夜未央,广袤的沙幕连接着无边星空,两色交缠,绮美至极。
十日后……
阴沉闷热的天气,衬极了此时城都的凄凉场景。
腐尸的恶臭,萧条的街道,东倒西歪的草屋建筑,难民,乞丐,死尸,随处可见,方圆五里就连树皮都不见一个,尘灰满天,好似刚刚闹过什么巨大的天灾一般,可谁又信,这里便是洛国的王都——宛渠。
“看来你做的孽,不是一般的深啊!!”
落欺颜撩开窗帘,看向路边的“风景”鼻息中不由冷哼,讽刺着。
宛帝倚在貂绒塌上,轻轻“嗯”了下,便再也没了动静,此时的他肩伤已好了大半,俨然一副昏君的嘴脸。
就在这时,几辆军用马车从后边急急驶来,车上承载着满满的货物,赶车的士兵拼命的挥着鞭子,像是在急于逃离这鬼城一般。
呼啸的寒风不在翻动,偌大的都城中只余下马蹄和车轮碾压过泥沙的声音,周围一片死寂,听不到哀嚎声,也看不到半个人。
这种安静使人心神不宁,寒毛直竖。
“抢啊!!狗皇帝的皇粮来了,大家快抢啊!!”
突然,一阵响天彻底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数百难民,个个凶神恶煞拿着铁杵石头,往粮车疯狂冲去,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大步扒上马车,将那士兵粗暴的拽下,对其一顿拳打脚踢。
其余的难民则扑上粮车,大力撕扯着麻绳,疯抢着车上的布袋。
场面惊心动魄,那里的,好像已经不是人,而是野兽。
盯着不远处的暴乱,落欺颜悠缓的蹙起了眉角,这里的情况比她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
“可以看得出,如果那车上装的是你,一定会很泄民愤!”
少女戏谑睨向对面的男人。
“谁知道寺庙建完之后,这些年神明居然不保佑宛渠,反而发生大旱,导致粮食颗粒无收,所以那些个刁民就把怨恨丢到了朕的头上,其实……其实朕才是那个最最无辜的人啊!!”
宛帝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无奈的长舒口气。
说到最后宛帝情绪煞是激动和无辜,像是确有其事,全天下就他最冤。
落欺颜更是懒得搭理,果断背过身子闭上眼,不与他逞口舌,这老头当真是昏君中的奇葩,昏的那是一个理所当然。
嘀嗒!
突然,一滴湿润落在了干裂的黄土上,天空飘起小雨,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仰着脑袋,面容有些呆滞,直到清凉的液体一颗颗落入干裂的嘴唇中。
混合着苦涩的眼泪,此时却是无比甘甜。
不是幻觉?!
下……下雨了?!
骤然,周围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老天开眼了,下雨了!!”
“天呐,宛渠终于下雨了!”
“呜呜……一定是澜鸋大人听到了我们的祈求了!!”
人群中充满了哭声,笑声,喊声,百姓们一个个跪了下来,近乎疯狂的磕头。
现下,仿佛连疼痛也是值得高兴的!
“宛渠终于下雨了!!”
就连刚刚被打的士兵们都一下忘却了伤痛,用力擦去脸上的雨水,欣喜喊道。
车厢内,宛帝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理所应当的将目光放到了那一抹较小的身躯上。
心中狂喜之余,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女娃一定是神明的使者,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宛渠的。
一定是!!
某女正在熟睡中,丝毫没有察觉出那一抹赤果果的注视。
半个时辰后——
一阵强劲的刹车晃醒了落欺颜,还没有回过神就见宛帝递过来一件丝绣斗篷。
“皇宫到了,这个你先穿上吧,要知道,监视朕的人很多!”
宛帝淡淡而笑,露出一种“早晚会习惯”的安抚表情,眼尾皱纹镌刻,嘴角处也已留下岁月痕迹,看上去异常温和慈爱。
望着他的脸,落欺颜感到胸口暖意很浓,原来被人在乎是这种感觉。
“皇上,您终于回宫了!!”
内侍太监李福德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扶下宛帝。
“给朕准备浴池,朕要沐浴,这些天有些累了,另外带国师去末神宫安顿,记得吩咐下去不许有任何人打扰。”
“哎!”
宫娥太监们跪送完宛帝之后,这才迎上马车,恭敬作揖道“请国师下车。”
“……”
见车内迟迟没有动静,福德又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恭请国师下车!!”
少顷,几名穿着革甲的侍卫,从远处疾奔过来,大声提醒道“李公公,皇上传话,国师行动不便,让你派些人小心伺候着。”
几个宫人这才恍然大悟,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低着头,丝毫不敢窥看。
精致绣绒披风将落惊瞳裹的严严实实,就连眼睛都无从窥见,漠漠接过宫娥的手,不费力的坐上事先准备好的宫辇,就这样被四五个人浩浩荡荡的往深宫内院抬去。
此时夜没参横,天际飘散的细雨,渐渐凝成了晶莹透亮的雪色,五角菱形的,正在进行着一场美丽的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