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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静静地摆着一把古琴,朱红着色,形如凤尾,看光泽应该是件旧物,轻拨弦络,飘出的音色浑厚低沉,有种万物沧桑的感觉,令人心头莫名一颤。
不是说,那太子在休息吗?
怎么不见人?
女子抿了抿唇瓣离开了琴侧,四下到处观望着。
绕开折形屏风,只见那后面还藏着一小间内室,没有门扇,只是被一层墨画薄幔挡着视线。
设计还真是巧妙,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一副普通壁画呢!
素手轻抬帘幔,一个清瘦的背影便跃入眼帘之中,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宽阔的内室,布置的温暖却不紧凑,仅仅置着几样简单家具,和中央一张单人玉榻,玉榻上铺着柔软的雪色斑纹兽皮,白衣人一头烟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黑与白之间,仿若是副唯美画卷。
此时他背对而卧,窥不见容貌,但仅仅是那清绝修长的身姿已让人移不开视线。
有几分眼熟,连带着也扰乱了几分……心跳。
雪足如玉,一步步往那人走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之心。
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惧意到底是什么……
蓦然,落欺颜停在了榻边,湛眸莹润如泉,望着那浅漠的背影,紧握的手缓缓而松,携着一丝颤意,一丝犹豫……伸了过去。
啪!!!
指尖还未触及半稍,那不属于她的滚烫温度便在肌肤上漾起,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大手给紧紧握住。
目光中,男子慵懒坐起身子,回身相视,一阵轻风拂过女子的脸颊。
刹那间,两人四目而对。
只感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明显一僵,力道陡然减弱。
内室中,女子站着,男子坐着,他抓着她的手,而她凝着他的眸……
睡意渐离,面前的男子眯起双乌木般清澈逼人的眼瞳,纤长的睫翼下,眸光粼粼,蓄满了讶异又深浓的情绪,剑眉似刃不像平常男子那般粗犷,带了几缕清秀,高挺的鼻梁,岑薄的嘴唇,仿若三月里的桃花瓣,肌肤细腻,白皙如雪,透着晶莹耀眼的光泽,完美的五官,却是致命的清美,绝色倾城用在他身上,竟会那样的贴切。
女子的发,一丝一缕的吹拂在男子的脸上,带着甜腻的香味。
望着眼前这张令自己熟悉过,心痛过,思恋过的容颜,落欺颜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用力的咬着唇,直到牙尖刺破了肌肤,疼痛激醒了沉迷的思绪。
“凤……”
女子终于松开了唇瓣,吐出的字,没有声音,轻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恢复如常的男子,眉宇间舒展成一片清冷,绯润的唇瓣浮起几分笑意,松开的大手,温柔的拭去女子唇边的血渍,眼眸低垂,尽是谦和温柔。
“国师,别来无恙,可还记得在下?”
男子嗓音清醇迷人,带着一丝黯哑,却是该死的好听。
原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听见这句话,落欺颜才从沉默中醒悟,小心的捏住男子搭在玉榻上的衣袖,看上去有些慌张,似是有很多问题,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凤澈挑眉看着自己衣衫上的小手,漆黑的眼眸疑惑的看向她的脸,那里有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
“你……”
“啊,不对,我以为……以为,我……当年,凤澈……对不起……”
反反复复,语无伦次,就连落欺颜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的冷静,她的聪慧,她的淡定,全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相遇,她显然变得有些不正常,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就像是某一处荒芜已久的地方,忽然被涌入的河水所填满,那么激烈,那么真实。
忽然,一根修长的指抵在了她的唇间,男子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往事休提,你也无需自责,那不过是我与宛帝之间的协议,替你去入潋峰,他便还我自由,仅此而已,只是……”
男子话止,目光深邃的望着面前的落欺颜,嘴角蓦地勾起一道自嘲“我原本厚颜的认为,在国师心中,凤澈应算的上是半个知己了,可……在城楼之上,你看见我了吧!”
城楼之上……
女子身躯一滞,目光停顿。
脑海中再次忆起当年,落欺颜逃也似的垂下了眼眸。
犹记何欢当年对她说,宛帝为她寻了个替身,直到城楼送行的最后一刻,百官之中,她才见到轿中那所谓的替身是谁,为了顾全大局,是她舍弃了凤澈……
私心?
是啊……她辜负了自己的私心!
“是的,我看见了你,却没有阻止!”
落欺颜的回答清浅而又苦涩,这是她曾经的决定不是吗?
男子亲昵的覆上女子的手,摩挲着,却没有任何调情的意味,单纯的只像是在安抚她的心情。
“为了洛寻觞对吗?”
“……”
落欺颜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视线,再三犹豫之下,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不仅是为了洛寻觞,也是为了宛帝,为了洛国,更是……为了一个承诺。
“那你为何不回洛国,据我所知,现在的洛寻觞性情大变,早已不复当初!”
“……为了你!”
男子眸光低敛,看不见他此时脸上的神情,话到最末,不禁又补了一句。
心知他是误会了,但落欺颜却唯有沉默着,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
见女子一直缄口不言,凤澈也没再说话,只是细细打量着她,狭长的凤眸中一片寂然,漆黑如夜,令人猜不透他半点心绪。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咳……自那之后的事,我也听说了,包括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你可恨?”
男子打破沉寂,瞧着她的目光亦是淡淡然,却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恨?
落欺颜秀眉紧锁,脑中浮现起那日青玄宫的梦靥,血腥如昨。
说不恨是假的……
但话虽如此,他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当年的事毋庸置疑是有人在幕后控制着大局,否则好端端的那洛鸣寒为何会那般仇视自己,恨不得亲手杀之而后快。
曾时为了能将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身上,不去毁了新帝的继位,她只字未提,默认着将一切莫须有的罪名背负在身,任他去恨,去伤,去杀……
想想,当时的自己真像个替罪羔羊,任人宰割,还心甘情愿的!
回首往昔,到底是谁模糊谁?谁又清楚谁?
“相比洛鸣寒,我更恨另外一个人!”
“谁?”
凤澈凝眉而视,情不自禁的脱口询问道。
认真的看着他的眼,落欺颜咬字无比清晰的吐出了四个字。
“月澜之主!!”
对,她恨那个男子。
而且还是被逼着去恨的,她落欺颜自认不是什么向善之人,但也从未得罪过那位月澜族主,可他却对自己步步紧逼,次次陷害,更不惜借旁人的手……来铲除她!!
想想,当年若非有人背后操控着,那洛鸣寒怎会突然恨她至此?
那些毁她声誉的谣言又从何而来?
曾经的她,结界附身,遑论一人,就算是穷极一国之力,都根本奈何不了她半分,唯一知道她弱点的人也只有那器物的主人。
洛鸣寒手中的凤渊是谁给的?
答案不言而喻。
上澜翳是何许人也,若他不愿,谁又能强迫的了他?
然而,经过了一年的沉淀,真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透明,她落欺颜……不是傻子!
当年策划整件事的人……还能是谁?!
凤渊是他给的,罪名是他伪造的,谣言更是他散布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人弄出来的,目的,无非是想要她的命罢了!
她不明白,上澜翳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是……恨她吗?
这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只是,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在月澜,他又为何要救她,还娶了她?
仅仅是因为娆吗?
真的猜不透那人的心思啊!
就在落欺颜陷入沉浸之际,身畔榻上的男子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绯唇勾勒如画,出现在一张毫无笑意的脸上,看上去违和诡异。
唔!!!
突如其来的,手臂上一道掐痛拉回了女子的思绪,落欺颜不明所以的扭头望去。
凤澈却先一步撤了手,安静的躺回玉榻,看上去与平常无异。
“驭风!!”
门外的侍卫听到传唤,大步走了进来。
“带这姑娘去芷晴阁休息,让下人好好侍候着,不许怠慢!”
“我这几日很累,你先别离开太子府,我晚些会过去找你!”
清冷动听的嗓音从身前飘至身后的两人,凤澈的话语中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一丝疲惫。
“是!”
侍卫恭敬领命,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随意,心中不免疑惑。
这姑娘到底是谁,竟能让一向冷情的太子如此特殊对待,若是让太子妃或是琳琅夫人见到了,那还了得?
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侍卫有些了然于心。
落欺颜并未应答,抬眸看了眼似有心事的男子,转身随着驭风离开了大殿。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脑子到现在都还有些晕晕地,只想要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