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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药迟,那个记忆中的孩童,线下留起了胡须,俨然长成了一副大叔嘴脸,只不过一笑起来还是能看出几分儿时的影子。
这么多年,她选择隐居在月澜,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还活着的消息。
毕竟,落欺颜确实已经死了,死在了上澜暮的手中。
曾经挂着不婚主义的西纤羽,如今都已当上了爷爷,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十多年前,洛国太后病逝,寻觞将皇位传给了九王,然后同娆一起云游四方,至此再无讯息,直到三年前,落欺颜才从药迟那儿得知,说他们父子如今隐居在一个小镇还开了家颇有名气的医馆,寻觞承袭了娆的医术,现在已是青出于蓝,过的很是潇洒。
至于乐行,已销声匿迹二十多年,此间,没人见过他。
“姑娘,可是有心事?”
莫忘注意到落欺颜手中的帖子,担忧询问。
当年,上澜暮下咒在落欺颜的身上,却无意中救了她一命,因为封印的关系,死后的落欺颜魂魄一直困于体内未散,也因此,族主才有机会换回她的重生。
起初的三年,可能是落欺颜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成天以泪洗面,疯言疯语。
“我可能过几日要去一趟青国。”
落欺颜翻开帖子,这上面的字十分小巧清秀,一看便知是出自谁人之手。
曾经,作为商人的容莫归经常需要记账,所以养成了这种写小字的习惯,直到现在也没改回去。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年头了,每到这个时节,他就会送来这样一份请帖。
落欺颜遥望着那两座墓碑,一个是姣月妍的,而右侧矮些的那座是她和上澜翳的女儿的。
上澜翳死于渡魂术,是以她的身体做的媒介!
自重生的那天,落欺颜就是抱着绝望醒来的,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男人为了让她好好的活着,宁愿灰飞烟灭,也不留下半点念想。
她是多想将这条命换给他们的女儿,可老天就是如此残忍,该夺走的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
那孩子不哭不闹没有呼吸,甚至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直接从她的肚子住进了这座冰冷的坟墓。
她不知道上澜翳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复活自己,只知道醒来时,全身的血液是沸腾的,胸口的血盅完好如初的活着,一切都好似从未发生过。
而上澜翳就像是她的一个梦,如今梦醒了,他也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此时还绑在同心结上的魂契石,那原本已经熄灭的坠子,待他走后,却无故重燃,哪怕丢在一旁也不会暗下,让人费解。
“姑娘不是婉拒过很多次了吗?怎的,这次会答应?”
莫忘有些疑惑,她很了解落欺颜,除非是有什么大事,否则她是不会轻易离开月澜的。
“小姑姑,我也想去,我也想去青国!”
魅丫头抢着话,只不过刚说完就被自己老爹给拎了回去。
“去什么去,新教你的招式学会了吗??”
臭着一张脸,魅行横眉怒目的瞪着自己的女儿,严厉开口。
都快双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懂事,一天就知道玩!
“哼,我才不理你!”
丫头嘟起嘴,不开心的转身纵身跃下崖顶。
见况,莫忘眼神幽怨无奈摇头,这对父女一日不吵架简直就是奇迹!
“等的够久了,想去看看。”
沉默半晌的落欺颜,终于出声,冷柔的嗓音中不难听出一丝轻颤。
莫忘凝眉不语,她当然懂得女子话中的意思。
十六年前,占星祭祀从观星台上得到上澜翳转生的讯息,奈何一直寻不到方位,所以不得进展,难不成姑娘是得到了什么确切的消息?
“青国不小,茫茫人海的,姑娘要如何去寻一个已转世的人啊?”
“有缘……自会相见!”
也许是因为魂魄融合的缘故,如今的落欺颜已不需要佩戴魂契,纵使过去二十多年,她的容貌也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愈发的绝美出尘,只是拒人于千里的疏离感较之前更甚。
时间于她来说,早已失了意义。
其实,这么多年她可能是真的习惯了孤身一人,只是执着的想去看看他,并没有打算去搅乱谁的生活。
只要,你过得幸福,至于记不记得我,在不在一处,早已没了所谓。
你离开后,我每天都拥着绝望与愧疚,直到将它们变得习以为常,就不会再觉得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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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落欺颜乘着海风如约而至。
青国这个地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它的模样,不过好在没有让自己失望,是个非常有地域特色的国度,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有着一双异色眸,皮肤奇白,五官立体。
沿路的建筑都非常精致多样,统一呈现蔚蓝色,远远望去就像是座海中城堡,这里民风淳朴开放,百姓们生活富庶,靠海而生,食物多以海产类为主。
当船刚抵达靠岸时,皇宫的侍卫便已恭候多时。
此处离皇宫很近,走路也要不了多久。
这些侍卫对于落欺颜表现的很尊敬,不敢失礼。
绕过城墙,落欺颜便见到了皇宫门前的那名身穿深色锦衣的中年男子,蓝眸中雾霭柔柔,还是记忆中俊美的模样,只不过双鬓以是霜白一片,眼角也镌刻了深深的痕迹。
“好久不见,莫归。”
落欺颜浅笑着唤他。
“你……好久不见!”
听着记忆中熟悉的嗓音时,容莫归很自然的颔首。
面前的女子容貌太过年轻,他生怕是自己认错了,直到此时,他都不敢确认落欺颜居然真的来了,距离上一次见面已过去整整二十四年,没想到竟真的将她给盼来了。
这次关于落欺颜的到来,他没有告知任何人,就连容乐然也没说,生怕是空欢喜一场。
相互问起各自近况,容莫归亲自带着她往青国宫内走去,一路上内侍宫娥纷纷跪拜行礼。
“这小姑娘是谁呀?居然能得摄政王亲自接待!”
“是啊,我还从没见摄政王如此笑过呢!!”
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落欺颜并不以为然。
她听过青国当年发生的事,打从心底佩服容莫归能做出如此决定。
青国的皇宫其实并不大,甚至还没有曾经的容府的规模,却处处透着艺术气息,几乎哪里都能见到彩绘与颜色各异的宝石装饰,就连脚下铺的绒毯上都是花团锦簇,十分应景。
“进去吧,皇上一直在等你!”
不多时,容莫归停在一座宫殿前,朝着女子柔声开口。
面前的门扇上绘着的类似珐琅彩的花纹,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的乐器声。
此时,许多宫娥从外走来,手中还端着一盘盘山珍海味,门扇敞开,她们相继跨了进去。
“姐……姐姐?!”
玉杯落在地上,酒水溅了一地。
容乐然震惊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愣的盯着门扇间白衣翩跹的女子。
目光越过重重阻隔,落于里面的人身上。
当年的小不点,已经长成了一个极美的男人,漂亮的双色瞳充斥着勾人心魄魅力,身材甚至比容莫归还高了半个头,即便如此,但在落欺颜的眼中,他依然是曾经的那个容小公子,总是屁颠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叫着的纨绔小少爷。
“嗯,是我。”
女子浅笑颔首。
忽然间,她感受到一股熟识的目光,无比炙热。
落欺颜寻着感觉找去,却并无所获。
可能……是她想太多了!
虽是身处陌生之地,但落欺颜却不觉得拘谨,酒席上没有外人,自然也就畅所欲言,只是对于二十三年前所发生的事,她选择一语带过。
听着容乐然讲述着这些年所发生的事,足足说了有一个多时辰,落欺颜才第一次感觉到这八千多天对于别人来说,竟是如此漫长。
想那时身高还不足自己下巴的孩童,如今却已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成为一国之君,为人夫,为人父,还真是觉得不可思议啊!
“哦,对了姐姐,我为你引荐一人。”
“澈儿快过来,见过你姑姑!”
就在谈话间,容乐然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朝角落中一个白色身影唤道。
落欺颜凝眉望去,只一眼,她的心就狠狠揪在了一处。
从暗处走出来的少年,一身白色流云锦衣,腰环羊脂镂雕玉扣,半束成冠以金簪固定,余下的青丝则披散于身后,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五官稍显稚嫩,眉眼生的精致绝伦,特别是那双暗金色的凤眼,像极了曾经的谁,就连那看过来的眼神都一模一样,透着清绝与孤傲。
“不好意思,我有些醉了,出去透透气!”
突然感到呼吸不畅,落欺颜借故仓促离去。
席中列位面面相觑,只有容莫归猜出了其中缘由,他的这个侄儿与当年的凤太子从相貌到气质异常相似,让她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花坛中,落欺颜刻意避开了有人的地方,任凭寒风吹袭着自己凌乱的心绪。
她断不会认错的!
落欺颜啊落欺颜,就算再有缘分,那也都是前尘往事!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再与之牵扯,难不成是想让他回顾起那些不堪的过去么?
望着树上掉落的白色梨花,落欺颜的目光变得沉寂无波,左手微抬,那花便骤然停住,红色的微光温柔的将其包裹住,缓缓拉近距离悬空在女子眼前。
“花朵再美,凋零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了。”
就像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永无回头。
她喃喃自语的同时,结界碎裂成烟,没了支撑花朵直直坠地,却在最后一刻被一只大手给牢牢接住。
落欺颜回眸望去,秀眉不助的牵起。
这种感觉亦如当年初见他时的模样,而今,早已物是人非。
是他,却又不再是他。
“你叫澈儿对吗?”
落欺颜将手搭在面前的少年的肩膀上,没想到他的个头还挺高的,莫约有一米八左右,丝毫不像是个十六七的孩子。
不悦扫开女子的手,容澈蹙眉沉声开口“别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口气叫我!”
也不知怎的,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他就变得有些奇怪,甚至会萌生除一些疯狂的想法。
“那好,初次见面,我叫落欺颜。”
女子勾起唇自我介绍。
“那我可以叫你欺欺吗?”
少年脸颊微红,语气有些腼腆。
听到这句话,落欺颜却是愣住了,心头染上了一丝不为人知的伤痛,过了许久,她脸上的笑颜才逐渐淡去,嗓音低柔的吐出三个字。
“不可以。”
而后,突觉不妥,又重新勾起笑意,补充道“我的辈分是你姑姑,你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那只要你不是我姑姑,我便可以这样叫你咯。”
少年忽然开口,神色十分认真。
乍一听,落欺颜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附和的点了点头。
而她不知,也是这个举动将她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境地。
就在第二天,容澈做了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的事。
他向自己的父皇,求了桩婚事。
原本容乐然还挺高兴的,但一听到赐婚对象时,立马呆若木鸡。
“你说什么?你要娶谁??”
用力的拍着桌面,容乐然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
“儿臣要娶落欺颜!”
少年面色沉寂,却绝无半点儿戏。
自他出生起,就总有种错觉,他的存在只为了等待一人,而就在昨日他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落欺颜……便是那个人。
他不管那女人是谁的姑姑,谁的姐姐,想娶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而当落欺颜得到这个惊天骇地的消息时,正在午休,无意间听到内侍们正在谈论此事,顿时举得不可思议,睡意全消,直奔容乐然的寝殿。
“你要气死朕吗?”
刚踏入宫殿,便感到了气氛中的压抑。
书桌前,容乐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姐姐你千万别生气,我正在教训这小子呢!!”
见落欺颜的到来,容乐然连忙起身迎接,生怕女子因为此事而心情不悦。
容澈浅睨看了眼女子,转而又低下了头。
“我没有生气,这次前来,是为了求件事!”
朝着容乐然盈盈一拜,落欺颜柔声开口。
“姐姐,不会是要走吧?”
“我不许你走!”
还不等容乐然说完,地上的少年就猛地站起身来,用力抓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臂。
“还……还不放手,臭小子!”
容乐然见落欺颜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以为是她生气了,赶忙训斥起儿子。
“我不走,不仅如此,还想请你让我当他一个月的教书师傅。”
“教书师傅?”
虽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容乐然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事后一想,她这么做无疑是解了当下的尴尬,才不至于让自己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其实,落欺颜原本是准备去辞行的,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出现或多或少的已经影响到了那个孩子,所以想要趁早离去,可是……
当容澈跪在地上扭头看她时,那个复杂而期盼的目光,自己却犹豫了,明知他们不是一个人,却还是狠不下心。
为了方便沟通,落欺颜应容澈的要求搬进了他寝宫旁的花园里住,这里风景奇美,庭园中种满了珍贵花草,特别是到了夜里,漫天缭绕飞舞的萤火虫,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只是住下没几天,落欺颜便觉得后悔了,因为英雄没了用武之地。
她发现这孩子天资高的可怕,根本就轮不到她来指指点点,到最后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就连自己最拿手下棋,也感到了力不从心。
所以,不到五天的时间,落欺颜便采取的放养模式,不再贴胡子强装老师。
青国的气候与宛渠相似,四季如春,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会下雪。
小花园里两树间,落欺颜给自己绑了个吊床,没事时总喜欢这么躺着欣赏欣赏蓝天白云放松身心,久而久之,她就很少会回屋中就寝,直接睡在园中。
轻抚着手中同心结,落欺颜侧卧于吊床中,湛眸下漂浮着淡淡思绪。
十天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回去后,便将一切事务交由莫忘,从此不再过问任何事,也算是兑现了当初的愿景了。
夜宁静,到处都充斥着馥郁的芬芳。
萤绿色的小虫均匀的分散在各个角落,与星月争辉,为这片漆黑的夜景镀上了一层朦胧迷幻的光泽,使人仿佛置身于梦境中,分不清现实与假象。
画卷唯美动人,却不想被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打破。
落欺颜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可一想,顿时觉得郁闷,她干嘛要装睡?
少顷,她感到那人停在了自己的身侧,许久也不见有动作,久的她都快怀疑那人是不是已经走了,差点要睁开眼确认。
清风拂上脸颊,带来一股很淡的香气,似乎像是追忆花的味道。
就在落欺颜恍惚间,那种近日总出现在梦中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鼻息间,那股香气变得尤其浓烈。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唇已被什么压住,冰凉的却很柔软,不带任何亵渎的欲望,只是单纯的吻着她,并没有深入继续。
落欺颜的眸一点点绽开,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心底狠狠而颤。
不知何时,两人已四目相对。
见女子睁开眼,容澈并没有表现多的惊慌失措,他平静退开,认真瞧着她。
“你……”
红唇微启,落欺颜竟不知自己想问什么。
“我不是别人。”
容澈蹙起眉眼,他并不傻,女子方才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与情意,显然是将他看作了旁人。
那人,应该是她心底的人吧。
这些日子,她总会看着自己发呆,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寻找,渐渐的神情会变得无限哀伤。
“呵呵,是啊!”
扶着树干,落欺颜苦涩而笑,终是死了那颗心。
“我既期许着你不是他,却又期盼着你是他,可到头来,你终究……是别人。”
她的背影单薄,胸口就好似被压了千万近那般喘不过气,蹒跚着往屋内走去。
上澜翳,这次,我是真的放手了!
我没有遗憾,也终于不用再抱着对你的愧疚与亏欠而活着。
少年并不知那股强烈的悲伤从何而来,只觉得莫名的心疼,正准备走上前询问时瞥见了掉在地上的同心结,毫不迟疑便弯腰去捡。
“等等,你东西掉……”
同心结上的魂契光芒耀眼,触及少年指尖的瞬间黯然失色。
蜿蜒的溪流从两人之间匆匆穿过,月色的清辉散在满地的花瓣上。
夜风撩起长发,与无数萤火虫翩翩起舞。
“七七。”
女子即将推开门的双手,狠狠顿住。
简短的两个字,好似阔别了三生三世那般久远,远的让人精疲力竭。
思念入骨,情深无俦。
也许,命运真的只是一种可能,而我……从未后悔。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