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晓蔓就来到子轩学校的大门口等着。
子轩怀里抱着那本夹着妈妈头发的书,跟陈晓蔓说,“阿姨,这个亲子鉴定,真的能管用吗?”
“当然管用啊。这个法律都认可的。”
陈晓蔓说完就带着他往前走。
子轩默默跟着,不说话。
陈晓蔓嘻嘻一笑,“我的天,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啊?不用这样吧,就是知道个结果而已。”
子轩点点头。
陈晓蔓又说,“还你一个事实真相。”
子轩之前听舅舅他们说不要他接近陈晓蔓,说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子轩也对她心有防范,他一直死死抱着那本书不肯松手。
陈晓蔓一边走一边问他,“钱带够了没有?听说这个鉴定要花不少钱呢。”
子轩说,“带够了。”他越是往前走一步,心跳越是狂乱。
这一去,不知道是对是错是凶是吉。
反正都已经迈出来了,退回去已不可能,他只能向前走去。
在鉴定中心,子轩亲手将自己的头发和妈妈床上捡来的那根头发交了上去。
舅舅说过这个女人阻险,子轩也留心被算计,所以坚持自己亲手交上去。
方子轩心情忐忑地回去等消息了。
子豪被前女友绿了以后,心情颓废至极。
家又不敢回,珍珠他也不敢再接近,那心情,天天靠买醉来度日。
飞雪这天偶尔来公司,发现子豪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心疼得很。
她说,“你去回房间休息一下,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好了。”
子豪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能做的事情尽量不让飞雪操劳。
“妈,没事,我来吧。”
“昨晚没休息好吗?”
“嗯。”
“喝一晚上的酒么?”
“没有,喝半宿。”
“那半宿呢?”
“睡不着。”子豪照实说。
旁边来问事的同事们都忍不住笑。
飞雪也真没辙了,冲他说,“起来起来,我坐会儿班,你去睡会儿去。”
子豪只得起了身,去休息了。
飞雪看着身边的人问,“他最近都这样吗?”
子豪的秘书点头说,“是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飞雪忙了一天的工作,子豪补了一觉之后一直在帮着飞雪。然后到了下班的时间,飞雪说,“收拾一下,跟我回家。”
子豪当时就尴尬了,今天刚好是周末,珍珠会在家。
妈妈在等他,不回吧说不过去,回吧,爸爸那里还交待不下去。
飞雪眼瞅着他在犹豫,问了一句,“想什么呢?这半年多来你看看你,一共回了几次家?干嘛,闹情绪闹到家里呀?”
子豪陪着笑说,“没有,没有。”云熙说过不让他回家的事还不许飞雪知道。他只得说,“我就习惯在这里,方便工作。”
“少废话,工作都完了。我看你是自由散漫惯了。”
“是。”子豪想玩赖。
飞雪不由着他,“跟我回家!”
子豪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她走。
飞雪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想喝醉,今天我陪着你!家里酒管够。”
子豪揉揉眼睛,这两天喝得太多,感觉哪里都不舒服,他没敢出声,静静地跟着她走。
飞雪带着子豪回到家里。
云熙带着珍珠正在等着他俩吃饭。
飞雪前后看看,问,“子轩呢?大周末的不在家,又跑哪儿去了?”
珍珠说,“不知道啊,一大早上就跑出去了。”
云熙说,“老婆啊,快吃饭吧。”
飞雪说,“你们先吃,我给方子轩打个电话去。”说完向着大厅里的电话走去。
云熙看一眼子豪低声问:“你怎么回事,回来干嘛?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你现在是非常时期了。”
子豪怕怕的,也小声说,“爸,是我妈抓我回来的,不回不行。”
“吃完饭早点回去吧。”
“我妈看着我呢,怕走不掉啊!”
云熙看看他,再看看珍珠,没再说话。
但是珍珠发现了他们俩眼神之中的端倪。
飞雪转回身说,“小东西说在外面跟同学吃了,我们不用等,来,都坐下,珍珠拿酒来,我要跟子豪喝一杯。”
方云熙吓了一跳,“老婆你要干嘛?”他知道飞雪从来不喜欢喝酒。
飞雪说,“老公,你要不要也来点?”
方云熙心里没底,说,“你们喝,我不来了。”
子豪腼腆地笑着,“妈,我这几天都要喝废了,今天咱不喝了行不?”
“不行。你能跟别人喝,就能陪妈妈喝。”
子豪眼神散乱,不知道怎么办好。珍珠把酒拿来,带了方云熙的杯,三杯酒倒好,然后她静静坐下,看着他们三个人将如何继续。
最近珍珠沉静了好些,经常这么静默着。
方子轩今天接到陈晓蔓电话急匆匆就出去了。
在她美容院附近,陈晓蔓拿出一叠纸,“喏,鉴定结果取回来了,你自己看看吧,你和她的亲子鉴定结果!”
方子轩深呼吸一下,然后问了一句,“准吗?”
陈晓蔓轻蔑地一笑,“开什么玩笑,这卡着大红章呢!最后一页,鉴定结果也在那一页!你看看吧!当时是你自己亲自把头发交到他们手上的,这还假得了?”
方子轩按她的指点向那行字看去:不支持生物学亲子关系……
陈晓蔓继续补刀:“看得懂吗?不是亲生关系!”
方子轩一下子瘫软在身后的墙上,感觉人轻飘飘地,成了躯壳,大脑一片空白,瞬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陈晓蔓轻笑着,推了他一下,说,“还行吗?你?”
方子轩置若罔闻。
陈晓蔓急着回店里,店里还有事呢,就狠狠再推他一把,说,“我要回去了,过后给你电话吧!”
方子轩不知道在那里呆立了多少时间,象一尊泥塑一样,反正起来的时候全身麻木,手脚都不好使了。
他跟妈妈是非亲生关系,这个打击对年轻的方子轩来说无疑是比天塌下来还要可怕!
就是说他真的是个私生子!是爸爸同别人生的孩子!
他一个人扛着世上最痛苦的伤情,沿着这条路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反正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干什么。
回忆起这二十年来,妈妈对他也还好的,在他十八岁之前那也是极尽恩宠的,他想要的东西,都给他买回来,他想去的地方都带他去,说话温声细语,处处体贴关心。
二十年的养育恩,点点滴滴在眼前过电影一样晃,晃着晃着就把他给晃得哭了起来,他一个人在路边茫然地走着,走两步抹一下眼泪,再走几步,再抹眼泪,孤单的小身影越走越远。
后来走累了,方子轩在街心花园呆呆地坐了一下午。
晚上的时候他感觉饿得不行,就给海宽打电话,“能出来陪我喝点酒吗?我心里乱极了。”
海宽刚好今天休息,放下电话就来找他。
海宽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子轩还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攥着一叠纸。
海宽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把纸递给他看!
海宽看了一眼,说,“你确定准吗?”
方子轩点点头:“千真万确。我怕弄错,一直拿着那根头发,亲手交到鉴定中心工作人员手上的,绝对错不了。”
海宽说,“你是怎么做的鉴定?”
“我偷偷拿了妈妈的头发。”
“你确定是妈妈的头发?”
“确定。我在她床上拿的。”
“万一是别人的呢?这种事情要慎之又慎!万一是别人在你妈妈的床上待过呢?”
“不可能,我们家阿姨是短发。”方子轩想了想,感觉哪里不对,抬头望一眼海宽,“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捡头发的时候,姐姐在她房间来着!”
“你看!”
方子轩迅速拔通陈晓蔓电话,“阿姨,我想起来了,我可能拿错头发了,我拿的可能是我姐的头发!所以出错了,对不对?”
陈晓蔓有点懵,但她不想轻易放弃这大好时机,她脑中极速运转,瞬间她就有了应付的办法,她说,“嚷嚷什么呀!有用吗?就算是你姐姐的,这结果也没毛病啊!你想好!就算这头发是你姐的,那么,姐姐是她亲生的,而你却不是她生的,你们只有一半的基因关系,所以,你跟姐姐测不出直接的血缘关系!这么解释你懂了吗?”
方子轩放下电话,心比之前碎得更狠了。
海宽恢复了冷静,“你不要再相信别人的话了好不好?”
方子轩继续执迷不悟,“她说,就算是姐姐的也没错。因为,姐姐是妈妈亲生的,可我不是,所以我们俩测不出直接血缘关系!”
海宽说,“姐弟之间测不出来吗?”
“问题是我们之间是同父异母啊!”
海宽让他说得也心乱起来,索性坐在他身边,掏出手机说,“上网查查!”
数分钟后,他们查到的结论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之间是不可以直接做亲子鉴定的。必须分别同父亲的鉴定结果证明是否来自同一个父亲。
方子轩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算了,算了,难道还要再偷姐姐和爸爸的头发吗?我可不敢上爸爸头上动手。”
海宽也没有了主张。
方子轩过了一会儿说,“我跟我妈要是亲生关系,我跟我姐就肯定是有血缘关系。但现在是,我跟姐姐无血缘关系,摆明了我跟妈妈就不是亲生关系!反正这根本头发不管是我姐的还是我妈的,都直接能证明,我不是我妈亲生的。”
海宽说,“有点绕,但也有些道理。唉,先吃饭去,你不是说饿了?”
方家别墅中。
方云熙面前被倒满了酒,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好看着飞雪,看她要干嘛。
飞雪却瞅着子豪,端杯说,“来吧,喝啊。我和爸爸陪你。”
子豪哪敢端杯,红着脸说,“妈您和我爸喝得了,我,不喝。”
“别。你不是天天这样吗?来,今天老妈陪你,来,别拘束,在家要是放不开,我们去外面也行啊。”
子豪看看他爸,正好奇地望着他俩,子豪说,“妈,我今天不喝了。以后也不这么喝了。”
云熙问飞雪,“怎么回事啊?”
飞雪说,“女朋友的事发生以后,这几天他都天天宿醉啊。在外面喝什么意思,今天在家喝,来吧,老公,陪我们一个。”
云熙叹息一声,并不说什么。
珍珠却说,“失个恋,你也至于的。”
子豪没回珍珠的话。但飞雪的话却给他吓得够呛,赶紧站了起来,说,“妈,您饶了我,我不敢在家里放肆。”上次自己实在太郁闷了所以一个人喝了点闷酒,这次飞雪叫他喝,他倒不敢了。
“恕你无罪。来,必须喝。”
子豪站在那里不敢动。
云熙看着他拘束的样子,有点心疼,说,“老婆,我陪你喝一口,他不想喝就算了。”
飞雪跟云熙碰一下杯,轻轻抿一口,然后放下杯,对子豪说,“坐下,吃饭。”
子豪于是坐下,端碗埋头吃饭。
这时珍珠又加了一句,“你不会是真的爱过人家吧?自苦自伤成这样。”
子豪停止吃饭,眼带哀伤地看着珍珠,似有万语千言,想说又无法述说一样。
子豪从小经历过那么多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事,他已经习惯沉默,不愿意为自己辩解。
所以,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吃饭。
飞雪看他被珍珠抢白也不解释,知道他心里苦得很,但也不愿意他出去乱喝酒伤身体,于是吃完饭后就跟他说,“以后天天回家来住,不许在外面瞎弄了。”
子豪赶紧看一眼云熙。
云熙装没听见,走开了。
珍珠趴在飞雪耳边说,“感觉哪里不对。我哥一直不爱回家住,肯定有问题。”
飞雪说了一个字,“查。”
子豪听不到珍珠说什么,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无辜的小表情看着飞雪。飞雪说,“站着干嘛,陪我看电视去,天天的,抓你陪我看一次电视比中彩票都难。”
子豪扑哧一下乐了,神情温和,特好看。
珍珠哼了一声,挽着妈妈胳膊先走出餐厅。
珍珠一边走一边问,“今天看什么?还是相亲节目吗?”
飞雪说,“看心情。”
“妈妈,昨天我看了一个泰剧感觉还不错,这个时间差不多在放了。”
“好啊,那我们再看一看。”
子豪心里犯着难,妈妈命他回家来住,爸爸又明确不允许,怎么办啊?
子轩和海宽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两人叫了一瓶高度白酒,边说着话边聊着。
子轩说,“羡慕你们的简单家庭,单纯,快乐。”
海宽说,“嗯,还好,我们家总算挺过了最难熬的时刻。”
子轩说,“有病看病,现在看来还是最简单的问题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大口喝着酒。
海宽犹豫了好久,心里埋着一件事一直没跟子轩说,这时有点守不住了,跟他说,“其实,我在公司也听说了一件事,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
海宽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子轩说,“说吧,反正我已经确定不是我妈亲生的,天下没有比这件事更糟的了,无论再有什么,我都能扛着,你说!”
“你见过你哥的身份证吗?”
“我哥的身份证?我想想,没印象!我看他身份证干嘛?”
“是这样,我听说,有人看过你哥身份证,上面的名字不是方子豪!”
“啥?”方子轩大吃一惊,他的小心脏又要爆表!
“都说你哥身份证上明明写的是于子豪!”
“于?子豪?”
海宽点头确认。
“啥情况?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海宽说,“我更不知道。我只是听说的。”
子轩再次头大了,自己的事还没料理清楚,现在又出了哥姓于不姓方的事。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子轩想着重重心事,喝完酒回到家,看到爸妈带着哥姐在看电视,场面温馨。
子轩站在门口看着,愣了一会儿神。飞雪冲他说,“干嘛呢,还不过来——哎,别告诉我你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子轩走过去,挤开姐姐,坐在妈妈身边,他仔细地打量着妈妈,二十年相互陪伴,妈妈一直这么美,岁月催自己长大,却没有催老妈妈,她总是那么好……
飞雪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子轩偏偏挤过来依偎着她,一股酒味传过来,飞雪说,“小东西,跑出去喝酒了是吗?你好好作,啊!不定哪天作大了我还罚你没有零花钱,你就老实了,是不?”
子轩心里想的却是,这二十年的养育恩,怎么都是无法磨灭的。他想着自己的小心事,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飞雪隔了一会儿竟然没听到他习惯性的顶嘴,感到奇怪,低头看一眼,发现他正把头埋在自己肩膀上哭。
飞雪笑了,“干嘛,不就是说要罚个款吗,至于吓这样?”
珍珠过来看他果然哭得甚是动情。
珍珠哈哈笑起来,“这么好玩?几个小钱吓这样,看你这点出息。”
子轩擦干眼泪说,“妈,不是钱的事,我以后保证不惹您生气了。”
云熙看他一眼,觉得他今天怪怪的,说,“你吃错药了?谁也没说你什么!”
子轩抱着飞雪的胳膊腻歪着,说,“妈,我们一家人永远这么幸福着,好不好?”
飞雪说,“那当然好。哎吗,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肉麻?”
子豪笑着说,“谁知道了,鸡皮疙瘩掉一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