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窦苗第一次来北方。
她和阿珊在路上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脚上的雪地靴早已被雪水浸湿,寒风将她们的鼻尖吹得通红,两个人将手交叠进袖子里,冻得直哆嗦。
太冷了。
“姐,你说咱俩会不会人没找着,自己先冻没了?”阿珊用袖子蹭着冻得发红的鼻尖道。
窦苗冻得说不出话。半小时前,包的车在路上抛锚,窦苗着急寻人,二话不说,背着包就从车上跳下来,司机劝了两句,窦苗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见着天渐渐暗下来,风越来越大,还是忍不住感叹自己到底太年轻。
“姐,有车,有车。”身后的机耕道驶来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阿珊兴奋地趴着她的肩膀道。
“看,看见了。”她冻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伸手一只手竖起大拇指拦车。
阿珊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恨不得扑在地上拦车。
“诶,哥,你说这是哪来的两个大篮子,”开车的人一见窦苗和阿珊就乐了,这零下二十几度,穿件冲锋衣就敢在路上瞎蹦哒,别说手套、毛巾、连个帽子都没有,不是缺心眼就是真不怕冻。
这俩姑娘怎么看都像前者。
汪喻窝在副驾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还能蹦,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还冻不死,“继续开。”
“哥,这天都要黑了,俩大姑娘在路上不安全……”
“你家姑娘呢?”汪喻还没睡醒,声音有气无力地,透着一股子慵懒。
面包车从窦苗面前驶过。
“靠,”阿珊捡起一块雪往面包车的屁股上砸去,“不是说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吗?这人怎么这样呢。”
窦苗也想问。
这时,面包车突然停下,从前慢慢往后停在她们面前,汪喻那张苍白、带着几分邪性的脸出现在车窗后面。
“去哪儿?”他盖在身上的军大衣微微下滑,露出一件藏蓝色的外套,乍一看像是警服。
“我们去三墩镇。”阿珊立刻一改之前的嘴脸,奉上一张笑脸道。
“不顺路啊。”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胖子男人从汪喻身后探出头来,汪喻没接茬,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窦苗。
窦苗也在打量他。
她很难用一个字去定义汪喻,眉毛很浓,是标准的剑眉,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俊秀之余透着一股子正气,偏偏嘴唇又很薄,生出几分狡猾的味道。
非要用一个词去形容,就是邪乎。窦苗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只觉后背更凉了。
“三百。”汪喻扬扬头,看向窦苗道。
“天哪,我们从市里打车过去都才一百五……”阿珊惊呼道。
“去不去?”他似乎看出阿珊做不了主,只问窦苗的意见。
“大哥,我听你这儿口音,也是从莞城那边过来的吧?这出门遇老乡,就算两人不泪汪汪,也不应该抬杠啊。”阿珊不死心道。
汪喻趴在车窗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窦苗,不忘好心提醒道:“这天要是再黑点儿,估计价钱还得涨。”
“走吧。”窦苗实在扛不住,拉开车门,牵着阿珊坐上去。
“五百。”汪喻摇上车窗,从后视镜里看着窦苗笑道。
“你——”这面包车改装过,后面根本没有座位,只有几张塑料凳,就这儿设备也好意思问她们要钱,真是太不要脸了,阿珊性子直,张嘴又想说话,被窦苗拉着手臂摁了下来。
阿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姐,我们哪有钱呢。
“行。”窦苗冻得太厉害了,光是这一个字都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汪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胖子打量着汪喻,觉得这哥估计睡醒了,看人家小妹妹长得好看,来心思了。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句:禽兽啊!
“老妹,”胖子虽不觉自己是正人君子,但跟汪喻比,绝对是一个好人,从后视镜看着还在哆嗦的窦苗:“你们这出来,连帽子围巾都不戴一个,能不冻吗?”
她们到底是在南方长大的,这外面冷,可旅馆里暖和,转眼就给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车早已驶出市区。
阿珊觉得两人都不是好人,赌气地看着窗外没有搭话。
窦苗笑了一下。
汪喻还在后视镜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那笑容,太邪乎了。
“你们去三墩镇干什么?”车驶出一段时间后,汪喻侧身看向窦苗道。
阿珊对汪喻没好感,拉着窦苗,示意她什么都别说,用眼神表达着对他的不满。
汪喻眼睛里笑容更深,将身子大面积转向她们,“小妹妹,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寄人篱下?”
“我们会付钱的。”阿珊强调道,她们是顾客,他不能这样随意对待他们。
汪喻一声冷笑,显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那你不怕,我一个不高兴,就把你们给扔这儿路边上了?”
窗外,天色已黑,路边的树木枝丫在月光下只剩一排孤独冷清的影子,不算宽敞的路上只有面包车投射出的灯光,四周一片寂静,阿珊这才意识到她们的处境有多危险,甭说将她们赶下车,就是做出什么违法的事,也是全无办法。
阿珊吓得脸色发白,没有再说话。
“有事您跟我说,吓小姑娘干什么?”窦苗缓过劲来,对着汪喻笑道:“我大伯在镇上做生意,我俩放寒假过来玩。”
“还是学生呢?”他看不出信,也看不出不信,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恩。”
“大学生?”
窦苗继续点头,反问道:“哥,你们来这边做什么呢?”
“做木材生意。”汪喻不假思索回道。
窦苗应了一声。
前方渐渐有光,三墩镇到了。
阿珊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下来,没好气地将头偏向另一方,显然不想再跟汪喻他们多说一句话。
窦苗关上车门,独自给走到车窗前给汪喻道谢:“谢了啊哥。”
一个一个哥,嘴上亲热却丝毫没有要掏钱的意思。
汪喻看出她的意图,笑道:“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若是一般的姑娘听见这句话羞不红脸,也要红下耳朵,然而窦苗丝毫不为所动,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喊:“哥。”
汪喻不答。
“我给你交个底,我要是有五百块给你,绝对不来这儿受着罪。”北风吹动她额前细碎的额发,一张白皙的小脸越发的纯真动人:“哥,谁没个落难的时候,以后说不定我能帮上你呢。”
“咒我呢?”
她笑了一下,拉着阿珊走了。
窦苗走后,汪喻看着她的背影,眯着眼睛笑起来,他见得人不少,可敢当着面敢跟他耍横的,还真是头一遭。
偏偏他还不生气,觉得挺好玩的。仔细想想,应该是小姑娘长得好看,而她也知道,所以才敢对他持美行凶。
啧,真是世风日下。
“真,真,算啦?”汪喻这个人绝对不是善茬,胖子总担心他留着后手在等人家小姑娘。
“还能怎么着?”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小姑娘是真没钱,靴子裂开缝,冲锋衣就是山寨,根本抵不住风,怪可怜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看着窦苗的背影越来越远,“你说两个的莞城小姑娘,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能是为什么事?”
“难道也是因为孙诚的事?”胖子恍若大悟。
汪喻汪喻摸出一支烟咬在齿间,低头点燃,没有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