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对,垃圾场怎么会干净呢?
不过我不知道老婆婆说的“不干净”是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她刻意地强调了一下“半夜三更的”。
一声“幺们”,拉近了我和老人的距离,毫不犹豫,我和伊二孃一闪身就钻进了房门。
笑话,我怎么会犹豫呢?
房门的确是钻进去的,因为房门实在太矮了,不到一米八。
屋子的确只有两个房间,而且很窄。外面一间除了一个回风炉和一些锅瓢碗盏之外,一个硕大的背篮和长长的铁钩,已经很鲜明地表明了屋子主人的身份。钢条铁块塑料瓶子泡沫板板等捡来的废品,塞满了大半间屋子。
估计这些东西就是老人一天的“战果”,还来不及运到附近的回收站卖掉。
老人穿着一身青布衫,已经很旧了,不过还算干净。她弓着身子走在前面,直接把我们引进里屋。
里间是卧室,当然此时也算是“客厅”了。川黔摆放着两张单人沙发,当然也是捡来的旧货,很多地方都破了,连里面的海棉也都被掏掉了不少,坐起来都凸凹不平。
我倒是不讲究,毫不犹豫就把身子陷进黑得发亮的沙发里。而伊二孃却皱着眉头,将半边屁股勉强搭在沙发的扶手上。
不过老人的床铺却很干净,木架子床不知道是不是捡来的,上面铺着方格的床单。也许是老人刚刚起床的缘故,被子没有折叠,不过可以看出是白布的里子和红色缎子的面子缝成的被套,小时候我们家用过的那种。
床上有蚊帐,不过初春季节没有蚊子,蚊帐是卷着的。床的墙面上,还挂这几套干净的衣服,但都是布依族的服装,斜襟圆领,从右侧腋下扣的布纽扣。
而老人穿的也是这种衣服,还算整洁。要不是外面屋子里堆积着一堆垃圾废品,还真看不出这个老人就是捡垃圾的。
老人把我们晾在所谓的沙发上,就开始忙里忙外的,似乎很放心我们在她的卧室里,就像老家来的亲戚。
两分钟后,老人端着一个大茶杯和两个一次性的塑料杯子过来了。
“喝茶。”
天,这半夜三更的还张罗着给两个陌生人找茶水,这个老人也太……
一时间我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但是很感动。站起身来接过老人的茶杯,一口就把茶水全部喝完。
伊二孃却在一边皱着眉头看我。似乎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在这种环境中喝下这样的茶水。
其实,我之所以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老人的茶水喝完,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表明我不嫌弃老人;第二,即使这茶水有问题,对我也是没有伤害的。二十年前我吃过黄半仙的青果之后,可以说是百毒不侵。当然我没有试过毒物,没必要去开这种玩笑,但是从来就没有拉过肚子。
记得几年前去采访“背篼旅社”的时候,我就在那个旅社里请一帮背背篼的农民工吃饭,全是发霉发臭的卤猪肉和豆腐干。回来后负责摄像的晓伟拉了几天肚子,我却半点事也没有。
看着我把茶喝完,老人才说:“幺们……这半夜三更的,你们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是过路的……”
尹二孃还以为我会让她继续和老人对话,便主动开口,却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切入正题,所以就结结巴巴的说不到点子上。
老人在床沿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尹二孃,耐心地等她继续。
我突然发现,老人的笑容很深邃,尹二孃不是她的对手。
担心尹二孃一言不慎把事情给搞砸了,我急忙抢过话头。凭着我十多年和基层群众打交道的经验,这个老人估计我能摆平。
“请问老阿姨怎么称呼?”
“嘿嘿,好多年没听到有人叫我阿姨了,南山坡的人都叫我区婆婆,你们就叫我区婆婆吧,不是欧洲的欧,而是区别的那个区字,也读ou。”
老人如此一说话,我就感觉她不是普通的拾荒者了,起码是读过书的。
我急忙冲老人点了一下头,叫了一声区婆婆,然后继续套近乎:“这把年纪还来拾荒,真是不容易啊,家里人呢?”
“大都死光了。”老人说得很淡然,没有丝毫的悲戚。
我才发现我这样套近乎很失败,但是我内心里真的很想了解这个老人的生活,也许,这就是我以前做民生新闻的本能吧。
“对不起啊区婆婆,我本不想提起你的伤心事,只是看到你这把年纪了还在捡垃圾,实在有点不忍心。”
“哎呀,都无所谓啦,几十年前的事了,麻木了。”
老人还是很淡然地说。
我想触及她心灵最柔软的地方,恐怕有点难。
不过,一个愿意给陌生人开门、并且主动倒茶待客的老人,应该是不会麻木的。
好在老人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认真聊天了,所以也没有拒绝交流的意思,这大半夜的,有点难为老人。
“两位……”
区婆婆看着我和尹二孃,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称呼我们,于是就敞口说话,重复之前的问题:“及时是过路的,怎么会大半夜的钻进南山垭口,还到老婆子这里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原来这个地方叫做南山垭口。
好,可以切入主题了,我干咳一声,挪了挪身子,说:“是这样的,有一件事想问一下婆婆,你在拾荒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罐子?”
我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说,既想精准地表达主题,但是又不能引起对方怀疑。
“罐子?什么罐子?”
老人倒是很惊讶的样子。
虽说和老人才交流了几句,但是我发现她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现在她这么直接地一问,等于算是否认捡到罐子了。
我顿时来了个透心凉。
尹二孃一看我的表情,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的心态大概和我相反,认为老人既然发问了,那么就必有下文。于是急急忙忙地一边比划着手势一边说:“这么大的一个罐子,像个茶壶一样的罐子,还有四个耳朵。”
“哦……茶壶一样的罐子啊……”
老人淡淡地回应看一句,我的热血顿时又沸腾起来。
老人说罢,微微驼着身子,迈着碎步走到外屋。
临出门的时候,老人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里又是一惊,刚刚我分明发现老人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和刚刚在房顶萦绕的那种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