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个多小时小时，墨农先生才睁开眼睛，长呼一口气站了起来，捋了捋衣服对我说：“久等了。”
“你每天中午都要打坐？”
我问，不知道中午打坐对养身有什么好处。
墨农先生说：“不一定，有心事的时候不妨就打打坐……”
我点点头，或许这个方法，我抽空也试试。
“先生还在为昨夜之事心烦？”
墨农先生一脸淡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每个人的命数都是注定的，烦恼又能奈何哉？”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又是命理之说，又是杨大婆的那一套。
“你又错了。”
我就喜欢和墨农先生较劲。
身处凡尘实在太累，想说的话不能说，该说的话不敢说……
但是我也不想出家。
所以，墨农先生这个良师益友，对我来说，更多的时候充当的就是一个无底的杯子，装着我对时速的愤懑和悲伤的眼泪。
而且他能无限地承受着，因为是无底的杯子，所以他不会蓄着这些愤懑和悲伤。
我说：“生死并不一定都由上天决定的，比如昨晚，假如你能早一步，或许那个人就不会死了。”
“关键就是我没有早一步啊。”
墨农先生淡定地说：“再说，要是我早了一步，死的人会不会是我呢？所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一边说着，一边给我泡上了一壶翠芽，然后端到方桌上面，示意我坐到那边去。
我挪身到方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墨农先生也隔着桌子坐了下来。
我就问：“死者为何事而死？”
和墨农先生对话，不能用常人的语言，要半文半白的。就因为他说话咬文嚼字，我才叫他墨农先生而不是墨农道长的。
“命中注定要死，我已经说过了。”
“这就是道家思想吗？要是一切都是注定的，人类不就很消极了吗？人们还需要去努力奋斗改变命运吗？”
“人类是人类，道家是道家，你是你，我是我。善因善果，善恶有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先生又错了！”
敢和墨农先生如此叫板的，估计黔中只有我一人了。至于天下，我倒是不敢断言。
“善恶不一定就有汇报和报应。”
我说：“而且这应该是佛家思想吧，难道你们道家也讲因果报应？况且，什么叫善什么叫恶，这也是特定个环境决定的。施一口粥是善？杀一个人是恶？想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之际，你抛开天下不顾，放着该杀的人不去杀，却躲在民间施粥，这样的行为，究竟是善呢？还是恶？在我来看，大善不行施小恩，其实也是一种恶了。”
墨农先生怔了一下，显然被我的话说动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良久，他才悠悠叹息一声，说：“道家也罢，佛教也罢，我讲的禅理，是一种自然规律。”
“比如昨夜的死者。”
我问：“是善因还是恶果？”
“有因有果，有善有恶，祸兮福兮，谁又说得清？”
是很难说得清。
假如那个人是来作恶的，就是恶有恶报；假如他是来救人的，自然也算不上是善因善果。不过他要是牺牲了自己性命来完成某件事情、成就某个愿望，这就不好说了。
“先生的禅理太深奥了，闵某一时半会难以领悟，等我领悟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我说：“我现在想关心的是，凶手是不是冲着我夫人来的。”
从墨农先生半文半白的言辞中，我了解了事发的一个大概。就在昨晚上十一点多钟，墨农先生还未入眠，就像前两个晚上一样，顺便过来看一看刘萌琪这个房间的窗户，当时他并不知道我已经把刘萌琪接走了。
这一看不打紧，突然就发现一个黑影从过道上窜了出来，直奔东垭口方向。墨农先生来不及丝毫犹豫就追赶过去，不料那黑影轻功了得，几个腾跃就越过大大小小的石块和荆棘丛，直接从东垭口跳了下去。
那一地段可都是陡坡，墨农先生追到岩边，已经不见了黑影的踪迹。于是返回，才发现就在刘萌琪房间的窗户下面，倒着一个人。
一看，竟然是不久前来道观里挂单的云逍遥。
“这个云逍遥应该不是真名吧？”
我问：“他平常的为人怎么样？”
“应该不是真名，不过对于出家人来说，真名与否都无所谓了，不就是一个符号而已。”
墨农先生说，这个云逍遥今年四十多岁，其实早年也在南山道观挂单，中途外出过一阵子，说是云游，其实就是想出去玩玩。两年前又返回南山挂单，还捐了十五万元善款，也不知道他的钱是怎么弄来的。
虽说是捐了钱的，但是做事还是兢兢业业，不是那种吃闲饭的人。
“他会武功吗？”
“会一点。”
“一点是多少？”
我问：“比如你，会几点呢？”
墨农先生看了我一眼，没有作答。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墨农先生真的是八十岁的老人了，一夜之间，老年斑就那么明显，眼袋也是那么臃肿，脸上的皱褶也越来越深了。
之前他一直很开朗，我们的话题也大都是开心主题，聊人生，聊哲学，聊老子庄子，聊太上老君和释迦牟尼，我们无话不谈，笑起来，一老一少都像个孩子，无拘无束，狂放不羁。
那时候的墨农先生，看起来像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
只是最近几天，突然发现他阴郁了许多。
连续两天，南山就发生了两起凶案，一共死了五个人。但是这些事儿，该心力交瘁的应该是刑警队的民警和夏局长啊，墨农先生怎么会突然苍老了这么多呢？
难道他和这些死人有什么关联？或者说，昨晚上死的这个云逍遥……
还有，那个逃遁了的黑影，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跑到南山道观来行凶？
这是巧合呢，还是和刘萌琪有关的预谋？
不行，我还得去找夏局长……
转念一想，夏局已经够烦的了，老唐在酒店莫名其妙被烧死的那个案子半点眉目都没有，现在又出了系列凶杀案，死了五个人。
要是案件侦破不了，他的日子就很难过了。
话又说回来，老唐的那个案子只要我不说出樊曼妙，就是一个铁定的悬案，一百年也破不了。
其实就算我说了，警方也不会相信，法庭上更是没有人相信。
樊曼妙隐身潜入酒店，甚至樱唇喷火烧死一个人……鬼相信！
鬼相信？呵呵……的确！
那么，黄毛小七、肖老三、董老太、云逍遥等人，他们的死会不会也是也是铁定的悬案呢？
我伸手端过茶杯，呡了一小口，清香无比，果然是好茶。
放下茶杯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放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中年妇女的照片，晃眼一看似曾相识。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昨天在长生殿的灵堂里见过的那个妇女遗像吗？同样都是黑白的，看来已经有很长的年辰了。
“墨农先生。”
我突然明白了墨农先生阴郁的原因了，悠悠地叫唤：“这女子是你的亲人？”
墨农先生缓缓点头，说：“我妹妹。”
“去世了吗？”
“前天。”
难怪……
“在老家去世的吗？”
“不是。”
“病逝吗？还是……”
“凶案。”
墨农先生回答得非常简洁，没有多说一个字。
我不好再说什么，又开始喝茶。
沉默了片刻，倒是墨农先生主动开口介绍这件事情：“我父母去世得早，我大我妹妹八岁，自幼相依为命。就在她七岁的时候，我十五岁，那年月，虽说天灾人祸总是不断，但是倒也勉强可以养活我们兄妹了。谁料缘分又将我们分开了，这一别，就是三十多年。直到改革开放了，我成了百万富翁的时候，她才又回到我的身边。”
虽说我和墨农先生是忘年之交的好友，但是我们从来不打听对方的家世之类的秘密。所以三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起有这么一个妹妹，才知道他有这么一段凄惨的经历。
“你妹妹没有成家吗？”我问道，心想，时隔这么多年，兄妹俩应该已经各自有自己的家庭了。
“没有！我们都没有成家。”
墨农先生戚戚地说：“其实在我的心里面，只有我妹妹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已经装不下别的女人了。”
我一惊，这样的情怀世上少有，但是少有并不代表没有。
不过，像墨农先生这样稀奇古怪的人，历经磨难把自己打造成了成功商人之后，居然又放弃万贯家财出家当道士，这样的行为更是让凡人匪夷所思。
所以，他有这样的“恋妹”情结，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么……你妹妹……”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是不是心里也装不下别的男人？只有你这个哥哥呢？”
“是啊，所以说是相依为命呢。”
墨农先生长叹一声，我突然觉得这一声叹息，更加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严格地说，这一声叹息让墨农先生更接地气了。
“可惜，在改革开放的日子，我一门心思做生意挣钱，满脑子的就是钱钱钱，也就忽略了对她的关心。我苦命的妹妹……到后来她又开始在属于她的江湖上闯荡。”
“闯荡些什么呢？一个女人家。”
我的确搞不清这个闯荡代表的内容。
“不清楚，她有她的世界，我有我的净土。”
墨农先生说：“前些年，妹妹又回到我的身边一阵，却不愿意在道观里做居士。我甚至愿意出钱给她建一出尼姑庵，但是她依然愿意浪迹江湖。不料就在前天……唉……注定的。”
“就发生在这里吗？”
墨农先生点点头。
“报警没有？”
我说：“分局里有我的熟人，要不要我给他们讲一声。”
我这样说的时候心里也没有谱，因为夏局长他们实在忙晕了烦透了，这个时候我再后期补报一个凶案，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
何况，我还被警察带去“配合调查”了一次。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墨农先生点头，我马上就会赶到分局去。
多的不说，就凭樊曼妙离开我的那一阵，我万念俱灰之际，要不是墨农先生足足花了一个星期时间耐心开导，我是很难从那份感情里拔出来的。
现在想起来，和樊曼妙上床是因为她给我下了春药。后来我爱上了她，却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药。
什么药呢？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情蛊吧……
不料墨农先生并不领情，仍旧不咸不淡地说：“讲了又有什么用，我都不知道凶手是谁，警察又怎么知道呢？生生死死皆是缘份。”
“那你何苦悲伤？”
我有点生气。
有时候，这个墨农先生，有时候就爱说一套做一套，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
墨农先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起，这几天也只有南山仙鹤路发生了命案啊，昨天我在分局也没有听说还有其它命案发生啊。
墨农先生的妹妹是怎么死的呢？而且还是凶案？按照墨农先生的经历和现在的身份，他的妹妹起码也该是一个成功商人什么的，反正不会差到哪里去？谁又会对这么一个老人家下手呢？
老唐被烧死，小七和董老太等人被杀，云逍遥自在道观，现在又冒出一个“墨农先生的妹妹”……
短短几天就发生四宗悬案，这个城市有点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