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心情不好的缘故，高子兴喝了一整箱的啤酒。不过，他自己显然没意识到这点，一瓶接着一瓶，等到结账的时候，才发现一箱的啤酒都空了。去结账的路上，高子兴感觉身体像游魂一样在飘。突然一个趔趄，他撞到了别人的桌子，哗啦一声响，桌上的一瓶酒泼了，洒到一个光头男的身上。光头男气得破口大骂，他竟然不生气，还不断赔礼道歉。
付了帐，李雨桐已经在门口处等他。李雨桐知道他有心事，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两人的气氛有些沉闷。
上车的时候，李雨桐拦住了他，“我来开吧。”
高子兴也没硬撑，把钥匙递给了她，自己爬进了副驾驶座上。车子慢慢驶到马路上，高子兴指着前方，“去……去找周蕙。”
“周蕙？”李雨桐还不知道她是谁。
“她……她的男朋友就是在……在楼道里的失踪的那个。”
“哦。”李雨桐想了起来。高子兴在对她说章婷的失踪时，也提到了一个女人说她男朋友在楼道里失踪了。尽管如此，在看见高子兴醉醺醺的模样，她并不打算带他去找周蕙。
“地址是……是……”酒劲上来了，高子兴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地址，然后从座位上慢慢滑了下去，最后整个人都坐在车底盘上，头枕着坐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李雨桐索性也没去管他。
她不是一个愚钝的女人，知道高子兴为什么喝闷酒。
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相信高子兴也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两人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在一起，是因为有醇厚的感情做基础。也许初恋就是这样，有着惊人的魔力，可以让你在无数个日月后回头，总觉得它是无可替代的。所以，当你在社会上经历了几次失败的恋情后，你就越发地怀念初恋，这应该是一种心理上的逃避机制。初恋就是你的象牙塔，是你的安全屋，当你不愿意面对当前的感情时，就会躲进安全屋里。对于李雨桐来说，这次回国，从某种程度来讲，她是回来寻找自己的安全屋的。所以，当她接到同学聚会的邀请，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王静上班的银座距离中央城并不远。那是一家名为云润的集团公司，旗下分支很多，涉及了金融投资、房地产、计算机、农产品等多个行业。在宁安市的郊区，一个由云润公司投资的大型的农贸市场正在如火如荼地建造当中。
陈磊拿着警官证，来到云润公司前台。一个身着白色工装，笑容甜美的女生站起来接待了他，“您好，请问有事吗？”女生的胸口吊着一个工作牌，上面有她的名字——舒甜甜。
“我想找一下你们公司的徐晨。”陈磊掏出警官证。
舒甜甜看着警官证，愣了一下，“您去会议室等一下，我去叫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房间。
往会议室走去的路上，陈磊回头望了一眼舒甜甜，总觉得有点熟悉，竟然看得失了神。
“怎么了，师傅？”小陈坏笑道，“小心我告诉师母哦。”
“你小子……”陈磊一伸手，小陈就跑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坐下。
十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一米八个头的男人走了进来，相貌的确像老民警说的那般帅气，眉宇间带点混血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徐晨端坐到陈磊的对面，“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磊抽出王静的照片递过去，“认识她吗？”
徐晨一怔，继而笑道：“当然认识，她不就是王静吗？怎么，你们找到她了吗？”
“还没，不过已经有一点头绪了。”
“什么头绪？她不是消失了吗？”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那天，就是我意识到不对劲，所以叫了两个同事一起去王静家找她，怎么敲都敲不开，打电话又显示不在服务区，所以才报了警。”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有些不自在。
“你为什么会意识到不对劲？”
“因为她没来上班啊，打电话还显示不在服务区里。”
“你很关心她？”
“这个……就是同事之间的关心。”
陈磊不再兜圈子了，“十六号晚上星期五，你是不是送她回家了？”
“是。”徐晨点头。
“什么时候离开的？”
“第……第二天一早。”
“是她留你过夜的？”
“是。”徐晨又点头。
点头是一种肢体语言里的肯定。一个人如果嘴上说谎，肢体语言经常会表现出不一致。像徐晨这种，嘴里说是，肢体上又加以肯定的，那就基本上可以断定他没有说谎。也就是说，十六号晚上，的确是王静留他过夜的。
陈磊脑海里构造出那晚的情形——借着酒意，王静表达了爱意，并且紧紧搂住徐晨，在他身上不停摩挲……他压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问道：“那晚，你睡在哪里？”
“床上。”他有些惊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意想起的事。
“你们俩发生关系了？”
“这个……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吧？”
“是她自愿的，还是被你强迫的？”
“她自愿的，OK？”徐晨有些不快，“请问，这个跟王静的失踪有关吗？”
“当然有关。”陈磊撑在桌上，慢慢逼近徐晨，“我们发现，自从那晚你送王静回去之后，她就再也没出来。”
徐晨的神色明显变了，身体不由得颤栗了一下。只见他嘴巴微张，过了许久，才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不是说，17号晚上有录像显示她回家了吗？”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加重了语气，“既然他17号晚上回去了，那她肯定在17号白天出来了。”说完话，他望了陈磊一眼，等待他的反应。
“谁说过，只要看见她17号晚上回去，就一定代表她17号白天曾经出来过？”
“这个……”徐晨被陈磊搅得阵脚大乱，“她不出来，怎么回去啊？”
“你怎么知道她回去了？”
“不是有录像吗？”
“你又怎么知道录像里的人是她？”
“这……大家都说是她啊！这么多人，总不会搞错吧？”徐晨的情绪放松了一点，开始反击了，“我说这位警官，你与其在这里跟我绕圈，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为什么不多花一点精力去寻找王静呢？”
对陈磊来说，徐晨的反击就像是垂死挣扎。
“这么多人，还真就搞错了。”陈磊讪笑道，“之前，我们一直被17号晚上那个录像迷惑了。你的同事们也先入为主，以为那个穿着王静衣服的女人就是王静，可事实上，她不是王静，因为王静自从十六号晚上回去之后，再没出来。那个女人，穿着王静的衣服，冒充她，让我们误以为王静是在十七号之后失踪的。说明，那个女人跟王静的失踪有关。”
“……那你们怎么不去抓她？”
“不急。她肯定是那栋楼的住户，我们的人正在拿着录像截图和整栋楼的住户进行比对，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她。”陈磊在虚张声势，来之前，他只是让老民警守在那里，并未给他这个指示。
徐晨瞪圆了眼睛。
“还有最重要的，是王静家的房门没有被撬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个女人有王静家的钥匙，而且还是原配的。什么样的人才有王静家的原配钥匙呢？”陈磊停顿了一下，“当然是王静认识的人。”
徐晨身体绷直，紧张到了极点。
“这样一来，我们只需比对跟王静有来往的人，马上就可以找到嫌疑人。”
徐晨低下头，像一只正在泄气的皮球。
一直在旁听的小陈调皮地对陈磊竖起了两根大拇指，满脸的崇拜之情。
陈磊瞪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徐晨。
徐晨沉沉地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抉择，然后慢慢抬起头，“我说实话，你们能相信我吗？”
“你说。”
徐晨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这就是王静家的钥匙。”陈磊问。
徐晨点点头，说道：“十六号晚上，我在她那里睡了一觉。”像是想起什么，他又强调了一句，“我们是两厢情愿的，没有强迫。”
陈磊示意他继续说。
“之后，我们就睡觉了。我因为酒喝多了，中途还起来上了一趟厕所。”徐晨一边回忆一边述说，神情恐慌，“从厕所回来之后，我就抱着她睡觉。当时她在我右边，是背对着我的。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我抱住了她。可是，就在我的意识开始朦胧的时候，忽然，我感觉我的怀里空了。我被惊醒了，摸了摸旁边的床，什么也没摸到。但那时候，我还以为她也起床去上厕所，便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我。更重要的是，没有脚步声。这个时候，我的瞌睡就全部消散了。我打开灯，在卧室里看不到王静的身影。我来到客厅，来到厨房，来到卫生间，依然没看到她的身影。最后，我来到阳台往下看，依然没找到她。”
“她就这么消失了？”
“对！我发誓，她就是这么凭空从我怀里消失了！”徐晨的情绪很激动。
“为什么不怀疑她跑出房间了？”
“不可能！房间钥匙放在客厅的桌上，房门又是反锁的。而且，她为什么要跑走？最重要的，是我当时清楚地记得，我抱着她。她皮肤滑嫩，有呼吸，有体温。我贴着她的后背，摸到了她的乳房，勾住了她的双腿，这一切都不可能有假！然后，这一切感觉就消失了。你说，如果你抱着一个人，那个人突然在你怀里消失了，你能感觉不到吗？”
陈磊没有回应。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对失踪案进行甄别，分辨是正常的失踪，还是神秘消失。对此，除非有当事人现身求救，比如高子兴和镜子里的李洁的对话，再有就是听目击者的讲述。如果徐晨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是王静消失的唯一目击者。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徐晨已经抓狂了。
“你认为呢？”
“你们一定是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徐晨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这几天来，我自己都要被自己逼疯了。一个声音在我脑袋里跟我说，王静就是突然消失了，跟泡沫消失在空气里一样。还有一个声音却告诉我，我的感觉是假的，我当时根本没抱住王静，我也不知道王静到底是消失，还是失踪。也许她在故意设计报复我，因为她曾经公开向我表白过，但我没接受她。不是我不喜欢她，是因为公司有规定，同事之间是不允许恋爱的。”
陈磊在心里骂道，什么破规定？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当时你不报警呢？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小陈插了一句。
“我当然害怕。首先，如果报警，警察相不相信我另当别论；其次，一旦报警，我和她的事就会大白天下，我肯定会受到公司处分，这会影响我的前途！总之，当时我的心里很乱，在房间里一直傻坐到天亮，然后我……我……”
“你打电话给别人求助？”
徐晨惊住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打给了谁？”
徐晨犹豫了一下，“我的一个同事。”
“我猜是个女同事，也爱慕你。并且，那个女同事就住在那栋大楼里，是吧？”
徐晨点点头。
“她叫什么名字？”
徐晨踌躇着。
“是不是叫舒甜甜？”
徐晨猛地抬头盯着陈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随便猜的。”陈磊想起刚才看着舒甜甜的身影，觉得眼熟，就是因为17号晚上那张视频截图里的人正是她。他研究过那张图不下一百次，当然对里面的人了然于心，所以才会觉得舒甜甜眼熟。
“去把她控制住。”陈磊小声指示小陈。
“好。”小陈迅速出了会议室。
“你继续说。”
“坐到天亮后，我想起来，她也住在那栋楼，好像是在二十一层。所以，我打电话给她，向她求助。她让我冷静，然后让我等她。很快，她就悄悄来了。进来之后，她到处看了一遍，对我说，让我把自己在这里呆过的痕迹尽量抹除。于是，我就把床摆弄了一下，客厅、厨房都收拾了一番。而就在这期间，她去王静的衣柜里拿了一身衣服，然后小心擦拭自己碰过的地方，拿着钥匙和我一起出了门。”
“她有说要怎么做吗？”
“没有。”徐晨摇摇头，“她只是说，一切都交给她，让我像没事人一样回家，星期一去上班。如果有人警察来问我，除了王静失踪的桥段，其它的就直说。她还说，如果我躲了过去，就让我做她的男朋友。”
“你答应了？”
“是。”
陈磊哭笑不得，女人一旦疯狂起来，还真不容小觑。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舒甜甜被小陈带了进来，不情愿地坐到徐晨旁边。徐晨一看见她来，就闭上嘴不愿意说了。舒甜甜应该是听到了徐晨的坦白，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磊急了，对小陈道：“你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我……”
“算了，”陈磊转向舒甜甜，“来了也好，我想问你，你之所以帮他，真的只是想借此成为他的女朋友？”
“要不然呢？”舒甜甜的模样有些不甘，鄙夷地扫了一眼缩作一团的徐晨，“哼，没想到他这么无能，你们一问，他就统统招了。”
“你认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只要他不说，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到，是吗？”
“那是当然！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刑侦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同谋队友。”
陈磊被这句话逗乐了，小陈也捧腹大笑起来。
徐晨的脸憋成了酱紫色。
“他说，你之所以帮他，是因为想做他的女朋友？”
“之前是，现在不想了。我没想到他这么窝囊。”舒甜甜的话里处处透露着对自己计划的自信，一旁的小陈都听得急了，想要发作，却被陈磊用眼神制止了。狐狸和猎人的对垒，胜负已分，没必要再嚼舌根。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是想排除最后一种可能——舒甜甜跟王静合谋策划了她的失踪。毕竟，舒甜甜的这个计划确实完美，一个平常人，在短时间里能够想到这个计划，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否在很久之前就精心策划了这些？
“你知道他在王静家留宿，你不介意？”
“这有什么？你也太保守了吧，大叔！”
小陈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他说王静凭空消失了，你相信？”
“信不信有关系吗？”
“你就不怕……他把王静杀了？”
舒甜甜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杀了更好，少一个贱人跟我抢！”
“你很恨她？”
“你说呢？”舒甜甜翻了一下白眼，表情从嚣张骤然转为悲伤，眼里闪着泪花，“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很想能在市中心买一栋房子，把在黄土地里忙活了大半辈子的父母接过来住住，也给他们长长脸，让他们回去可以很自豪地说：‘我闺女在城里买了一栋房子呢！’为了这个目标，我拼命攒钱，可是，房价就好像在跟我赛跑一样，任我怎么攒钱，都始终差那么一点。大概在半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见有人在网上出售一套房源，位置在中央城，是一室一厅的精装修。房主放出来的价格极低，四十五平米，只要二十万，条件是全额付款。我很兴奋，联系上了他，跟着他去看了房子，感觉很满意。他也出示了房产证，表示只要我拿二十万来，马上就能跟我去房产局办手续。”
小陈嘀咕了一句，“中央城四十五平米的精装修，市场价应该在四十万的样子，二十万贱卖，有这么好的事？不会是骗人的吧？”
舒甜甜没有理他，继续说道：“我全部的积蓄加起来才十五万，还差五万。那时候，我跟王静那个贱人的关系还不错，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大学，最后又一起应聘进入这家公司。我找她借五万块钱。她问我为什么借钱，我毫不犹豫就告诉她了。表面上，她答应过两天就把钱给我，背地里，她竟然联系了那个房主，说想买下他的房子。房主对我有承诺，没有答应，她就说，只要她不借钱我，我就没钱买。房主因为急于将房子出售出去，又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就把房子卖给了她。”
“就是王静住的那间房？”
“没错。那个贱人买了房子后，身上积蓄所剩无几，竟然就那么住了进去。”舒甜甜冷笑道，“她不知道，那个房间曾经死过人。”
“死过人？”
“不然你认为怎么会那么便宜？那个贱人急于从我手上将这个便宜抢过去，竟然什么都没考虑，就买了下来。而我，则问得清清楚楚。卖房子的人是个在广东开工厂的老板，那个房子是他送给女儿的。有一天，女儿在晒衣服的时候，失足从楼上滑落了下来，坠到二楼的时候，被一块挡板切割成了两半，肠子散落一地，现场惨不忍睹。”尽管描述如此恐怖，舒甜甜越说越兴奋，“我私底下去那里问了，大家都说那间房子闹鬼。王静那个贱人，住进了一个鬼屋，也难怪她会消失，哈哈，肯定是被那个惨死的女孩抓去了！哈哈！”舒甜甜的情绪已经失控。
不知道为什么，陈磊突然想起了去王静家的时候碰到的那个邻居，以及他脸上的惊惧之色。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前任房主的惨死，会不会跟王静的消失有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