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杰森后不久，陈磊的车来到宁北路中央城的门口——这里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中央城位于宁安市新区的中心位置，旁边是护城河，环境幽雅，对面是宁安市新建的政府大楼，是新的行政中心。
陈磊的车来到门口。保安见是警车，马上抬起了横杆。
三栋的楼下有个四十多岁的老民警在奉命等他们。
“你好，终于来了。”下了车，老民警轮流和陈磊以及徒弟小陈握手。
“我带你们上去吧。”老民警在前，陈磊和小陈随后。
电梯缓缓往十八楼上去。
叮——电梯门开了。
出了电梯往左拐，第三间就是事发地点。门口也有民警在守着，拉上了黄色警戒线。隔壁邻居正好外出，好奇地朝陈磊望了一眼，给他让出一条路。陈磊点头含笑，“谢谢。”没想到对方面露惧色，等他一过，就匆匆忙走掉了。
老民警见状，笑道：“都给吓成这样了。”
“什么？”
“这个案子啊。那个女的平白无故就在家里失踪了，大家都传闻闹鬼，所以害怕。”
“闹鬼？”陈磊眉头紧蹙，嘀咕了一声。
“接到上级指示后，现场就一直封锁着，什么也没动。”老民警指着房间，示意陈磊和小陈先进。
刚进入房间，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打在陈磊身上，让他浑身为之一颤。
从前，他是不相信这种事的，比如章婷的失踪。但自从成立专案组进行并案调查，在看到诸多案例后，他才意识到，这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事是无法解释的。比如，一个人是如何从这个第十八层的房间失踪的？
“这栋楼一共有多少层？”陈磊随便问了句。
“二十八。”
陈磊首先进入了卧室。卧室的墙上贴着粉红色漫画壁纸，都是一些陈磊叫不出名字的卡通人物；中间放着一张白色心形公主床，传单和被套是粉红色；旁边是壁柜，拉门上挂着不少毛茸茸的玩具，一个拉门是开着的，可以看见里面装着的女生的衣服和裤子，或休闲或正式，和房间的格调有些不相匹配。陈磊特意去翻找了一下，没有一件粉红色的少女服。他有些奇怪，一个把自己房间都弄成这般模样的人，怎么穿衣服完全表现出另一种风格？
很快，陈磊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床上。
其实，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看了一遍现场拍摄的照片。当时他就觉得，卧室的床有点奇怪。首先是被单，明显的凌乱，全都纠到了一起，说明主人根本就没有整理。然后是被子。陈磊用手捏了捏，很薄，是夏被，这个时候盖正合适。夏被也是纠成一团，盖在床尾部分。还有枕头，被斜放在床头，旁边是一个大笨熊，正瞪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半靠着床头。最重要的，是在床边有一双散落的女士凉拖鞋。
“电梯里有摄像头，没拍到她离开这栋楼？”陈磊转而问老民警。
“没拍到。”
“会不会是从楼道下去的？”小陈插了句嘴。
陈磊作势要打他，吓得他赶紧闪到一旁，“小陈啊小陈，叫你仔细研究一下资料，你又没听我话，是不是？资料上说了，楼下入口处有摄像头，整个小区到处都是摄像头，根本就没找到她离开的影像。”
“那你还问……”小陈嘟囔了一句，害怕被打，提前躲到了一边。
陈磊没有搭理他，继续在房间里转着。
“你发现了什么？”老民警凑上来问。
陈磊指了指床，“基本上可以断定，她是在睡觉的时候失踪的。”
“睡觉的时候失踪的？”老民警很惊讶。他想象不到一个正在睡觉的人是怎么失踪的。“难道有人潜入房间，趁她睡觉的时候绑走了她？”
“不是。”陈磊拿出照片，“你看，这是现场拍摄的床的照片。如果有人绑架，除非一击毙命，否则肯定会有挣扎的痕迹。可床上没有血迹，所以……”陈磊翻找了一下失踪女人的资料，找到她的名字：王静。
“你就这么肯定？”小陈在旁边插嘴道。
陈磊以为他另有见解，便问道：“那你怎么看？”
“她难道就不可能是策划了这一切啊？把房间弄成突然消失的模样，其实是跟哪个男的私奔了。”
“她不过是一个行政文员，哪来手段策划这些？而且，电梯、门口和小区里的每个监控录像我们都检查过了，自从她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离开。甚至连一个疑似她的人物都没有。如果她策划了这些，又是如何离开的呢？”
小陈耸耸肩，“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用离开。”
“不用离开？什么意思？”
“说不定她根本就没回来。”
“没回来？”陈磊和老民警都被这个理论惊住了，“怎么可能？门口的监控分明拍到她回家了。”
“哦。”小陈瘪瘪嘴，“那算我白说。”
陈磊以为小陈另有见解，没想到他只是一时兴起，不禁有些失望。可是，小陈的话却给了他一个提示：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只是在王静失踪后在摄像头里寻找她。可是，如果王静根本就没回来呢？又或者，办案人员把的时间搞错了呢？
一道灵光闪过，陈磊赶紧将文件夹里的资料统统倒在地上，在数十张照片里不停寻找着。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张——其实是摄像头的截图，下面显示了时间，2012年9月17日18：52分。
截图里，楼道里没有亮光，加上天色已晚，使得整张图显得很昏暗，仿佛蒙上了一层雾。王静侧着身子对着摄像头，卷曲的长发披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之所以判断是她，主要的依据就是她的服装和体形，次要证据的就是拿这张照片给她的同事看，很多人看第一眼就认出是她，一小部分人琢磨了几分钟后才确定是她。
陈磊拿着照片来到窗台对着强光看了又看，然后转身问道：“她身上穿的衣服，现场找到了吗？”
“在卫生间。”
陈磊找到卫生间，果然看见地上丢着几件女士的衣服，和照片里的一样。看样子是洗碗的时候随意丢在地上的。
“怎么了？”
“说不出来。”陈磊道，“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了？”
“从房间的摆设来看，王静应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你看，这里的洗护用品和牙膏牙刷以及毛巾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一边说，陈磊一边领着众人来到客厅，“你们看，无论是从鞋柜上鞋子的摆放，还是桌子上的物品、墙上挂的东西，甚至是……”几人又来到厨房。陈磊打开橱柜，“……甚至是这里面的碗筷摆放，都可以看出，王静有强迫症——或者有洁癖也说不定。家里所有的东西必须摆放得整整齐齐，否则就会不舒服。只有两样有异常，一个是卧室的床，一个就是卫生间里换下来的衣裤。我想，任何一个爱干净的女生，都会在当时就把衣裤洗干净晾晒起来吧？何况王静这样一个女生呢？”
“可能是顾不上吧？而且，这又能说明了什么呢？”
“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陈磊将那张摄像头的截图照片递到众人面前，“上面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王静！你们还有更清楚一点的照片吗？”
“没了。电梯的摄像头在上面，她一直没抬头，拍出的效果更不好。”
陈磊点点头，继续刚才的猜测：“她假扮成王静的模样，穿上王静的衣服，冒充她回来了。把衣服扔在卫生间后，换上自己的衣服离开了。也就是说，小陈的猜测或许是对的，17号那天，王静要么没回来，要么一直就没出去！”陈磊的声音在整个房间不停回荡，击打着众人的心脏。
“可……可是，”老民警有些怀疑，“王静的同事都已经通过这张照片确认是她了。”
“你们拿着一张照片去问她的同事，先入为主了，只要两者体型很像，再穿着王静的衣服，他们自然就认为是王静本人了。”陈磊微微一笑，“所以，还得请你们的人去查一下17号之前的录像，看看王静是几点回家又是几点最后一次离开房间的。”
“对！”老民警眼前一亮，“如果只有她回去而没有离开的录像，那就足以说明，照片上的人绝对不是王静！”正要离开，又被陈磊叫住，“顺便查一下，17号之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或者有人在搬运大件物品下楼之类。”
“好！”老民警面色沉重，来到门外，往局里打了个电话，说明了陈磊的要求。
“正因为有人冒充了王静，让我们误入了一个怪圈里，以为王静是在17号晚上七点之后失踪的，所以，我们的调查方向就全部放到了17号之后一直到我们接到报警赶来现场这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冒充王静的人早就趁机溜了出去。”陈磊继续对小陈说。
“可是，没了衣服，她怎么溜走呢？”
“她还有一个同伙？”陈磊也不是很确定。
“同伙？”
“恩，同伙。她冒充王静进入大楼，把衣服扔到卫生间之后，换上同伙带来的衣服，若无其事地当着摄像头的面离开了。”
“那她是怎么进入房间的呢？”老民警刚好回来，“我们检查了大门的锁孔，没有被撬的痕迹，锁眼内部也没有任何残留物。”
“这个很好解释。她使用的王静手上的原配钥匙。你们找到王静的原配钥匙吗？”
老民警摇摇头，“可是，她是怎么获得原配钥匙的呢？”
“这个有很多种可能，可能是偷的，也可能是在王静失踪后拿走的。”
“在王静失踪后拿走这个可能性最大。”
“这个暂且不去考虑。我在想，这种扰乱警方调查的做法，一般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掩盖自己的罪行，逃避制裁。”说到这里，那张青春精致的脸慢慢浮现在陈磊面前，只不过这张脸是死灰色的。顿时，一股凉意从陈磊的后背冒出，“你们在调查整栋楼的出入人员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比如不是这栋楼的住户？”
老民警想了想，回道：“没有。当初我们也想到了，她会不会伪装成别的模样溜了出去？所以，我们找来到整栋楼的住户，一个个比对那几天的出入情况，把出现在录像里的人都对应上了，一个都没落。”
陈磊点点头，说道：“也就是说，假设照片里的王静真的是假冒的，那么假冒王静的人要么还躲在这栋楼里，要么就是这栋楼的住户，所以出入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而且，如果她是这栋楼的住户，那么她就不需要什么同伙了，直接从自己家里把衣服换好了，再悄悄把衣服扔在王静家的卫生间里就行了。”
老民警点点头，认同了陈磊的说法。
铃铃铃——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声音尖锐。老民警掏出一款老式的诺基亚手机，跑到门外接了电话。很快，老民警跑回来，告诉陈磊：“十六号晚上星期五，王静回家的时候是晚上十点。我们的人已经找她公司的同事核实了，当晚，他们几个人有个聚会，王静喝了点酒，最后是由公司主管徐晨送她回家的。大楼的摄像头也拍摄到徐晨送她回家，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徐晨才离开。”
“徐晨？”
“是的。先前我见过这个人，小伙子长得挺帅，听说还是个海归，很得公司女孩子的欢心。”
“王静也是其中之一？”
“是。”
“可以确定？不是公司里的谣传？”
“不是。王静的同事也证明了，她曾经公开表示对他有好感，但好像没被接受。”
听到这个答案，陈磊有点泄气。如果王静真的喜欢徐晨，那么徐晨留宿就显得不那么可疑了。“那么，徐晨离开后，有拍摄到王静离开大楼吗？”
老民警有点泄气，“有。”
“有？”陈磊眉头微微皱起，并不像老民警那般泄气，似乎这个情况也在他的考虑之中，“她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离开的？”
“十六号之后，她只离开过一次，就是十七号下午四点半的时候。”
“能看见她的正面像吗？”
“我问过了，没有。他们只能根据她的着装和身形来判断是她。”
陈磊接过他的话，“也就是这张截图照片？”他甩了甩一直拿在手上的视频截图照。他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整个调查的致命所在——一切的调查都建立在这张截图里的女人是王静的前提之下，一旦这个前提是错误的，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会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错下去。
“要不这样，”老民警说，“首先，排查小区以及小区周边的录像，找到十七号下午四点到七点之间在小区以及小区外面和王静有过照面的人，看是否有人认出她。其次，把这栋楼里和王静身形以及年龄相近的青年女子筛选出来，比对她们和王静之间的关系，看是否能有发现。”
“这样太大张旗鼓了。”陈磊说。
“那应该怎么办？”
“卫生间里不是有换下了的衣裤吗？找鉴证科的来，看能否从中找到皮屑毛发，再找点王静的毛发来，比对一下DNA。”
“这……”老民警急了，“DNA比对太耗费时间，现在王静生死未卜，早一刻找到她，她生还的可能就大一分呀！”
“距离她失踪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如果她已经遇难，那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无力回天。如果她还活着，被困在这栋大楼某处，只要我们一天不撤离，行凶者就不敢轻举妄动。”
“可……”
陈磊打断他，“我现在去找那个叫徐晨的主管谈谈。如果我从他那里获得不了任何有用信息，就按你的方法来，你看怎样？”老民警只得点头答应。陈磊望向远处的天空，隐隐觉得，徐晨肯定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