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一番心里挣扎，赵东亮突然抬头对高子兴说道：“其实，有一个家伙……”
“谁？”
“我也不认识。六年前，就在我打算辞职，可姓徐的不准，有一天，他来到仓库找到我，教我怎么离开。”
“怎么离开？”
“放火。”
高子兴深吸一口气，心想怎么又蹦出这么一个神秘人出来？
“他跟我说，这间制衣厂，空间不大，出口狭窄，还整天被锁着。如果利用火灾，肯定会瞬间将这里烧成灰烬。可是，当我问到，我应该怎么逃生的时候，他却没说，而是对着我怪笑。”
“你以前怎么不说？”高子兴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没人问我啊。那次火灾，我也差点被烧死，幸亏我用随身带来的水壶里的水沾湿了布料，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才等到消防破门把我救出去。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当时我说了这档子事，你们会进行调查，我又要配合你们的调查，短时间内都脱不了身。而且，一旦被你们怀疑，我可就惨了，毕竟，我的确是有动机的，是吧？”
对于他的态度，高子兴肚子里有股无名之火，“那个人教你放火的人是你们厂里的人吗？”
赵东亮摇摇头，“厂里的人我大多认识。”
“新来的呢？”
“应该不是。”
“你不奇怪吗？”
“奇怪啊。所以，后来他走的时候，我就去追他。可是，当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没影了。”
“没影了？”高子兴现在对这个字眼十分敏感。
“是啊。出了仓库的门就是楼梯，我追过去的时候，没在楼梯上看见他。”
“会不会是已经出门了？”
“以正常人的速度来说，这根本做不到。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他一出门，就消失不见了？”
赵东亮眉头一紧，“你怎么知道？”
房间门被推开，陈磊走了进来，坐到高子兴身边。
高子兴对他耳语了一番。
陈磊的双眼像发现猎物的猎人一样警觉起来，盯着赵东亮，缓缓道：“你认识你的小舅子吗？”
赵东亮点点头，“我老婆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家里失踪了？”
“你看过他的照片吗？”
“没有。”
“你等一下。”陈磊起身，去将之前那张给徐富贵进行辨认的画像拿过来，放在赵东亮面前，“这就是你小舅子现在的模样。他是十二岁失踪，现在是二十五岁了。可能是所处环境的缘故，他看起来像三十多岁的人。”
“什么环境？”赵东亮的双眉间像笼罩着一层迷雾，自从看见这张照片后就聚集起来，再未散去。
“你看这张照片，觉得眼熟吗？”
赵东亮摸摸额头，再搔搔后脑，一副想确定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六年前，教你放火的人，跟他像不？”
“这发型……这眼睛……有点像……”
高子兴和陈磊对视一眼，双双起身，来到房间外。
“你怎么看？”陈磊先开口。
“我觉得这不可能是巧合。张江教赵东亮纵火，又跑去暗示徐富贵，火是赵东亮放的。”
“你怎么看出来，张江暗示火是赵东亮放的？”
“我觉得，这里面可能存在一种报复行为。”
“报复？什么报复？”
“报复当年，他姐姐将他关进那个废弃的宅子里，让他从此以后过上了非人类的生活。”
“可为什么不找他姐姐，而是他姐夫？”
“可能他对姐姐尚有感情，不忍下手，于是就选择了他姐夫。他教赵东亮纵火，但不考虑如何逃出去，就是一种惩罚。但赵东亮没有胆子这么干，他就选择了自己动手。可事后，赵东亮并未因此受到牵连，所以，他选择了去找徐富贵——也可能是无意间的机会碰到了徐富贵，毕竟，他一辈子都在各种各样的门和房间里转——然后暗示他，他是无辜的，赵东亮陷害了他。”
“总觉得有点说不通。能做出这些事的人，感觉思维十分混乱，没有逻辑，像个疯子。”
“这正是我要说的！张江就是个疯子，神经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困在另类的空间里，永远只能在门和门之间穿梭，无法融入现实世界，无法接受道德教导，无法和人正常交流，思维的成长肯定异于常人……”
“好像有点道理。”一个声音从高子兴身后传来。
两人一齐放眼望去，看见一个男人正依靠在一间办公室的门上，似在津津有味地揣摩着高子兴刚才的话。
“你是……”
“张江！”陈磊大叫一声。
“没错，是我。”张江指了指身后的门，“我刚才在到处溜达，无意中来到这里，发现到你们在聊我，就听了一会儿。不得不说，你说得还真对。我的确是一个异于常人的人。不，准确点说，我是异于常人的……神！”
再一次看见张江站在自己面前，高子兴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和陈磊一样，无数次冲动着想上前抓他，可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要稍稍一动，张江受到惊吓，就会躲进门里。他这一走，再想见到他就难了。
“你称自己是神？”
“没错，像我这样，能在各种各样的房间里肆意穿梭，不是神，是什么？不得不说，十二岁那年，当我第一次经历这些，我被吓坏了。”张江仰望着天花板，像是在回忆，“我被关在那栋恐怖的老房子里，我大声叫，叫我姐姐，叫救命，可她不理我，没人理我，感觉我像是被抛弃了！后来，我开始寻找出去的路。那扇门，那扇嵌在墙上的门，就在窗户旁边，我压根就没想到要打开它。我只是想爬上那扇窗户，可是一不小心，我掉了下来，摔倒在地上。我正想哭，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哭声从墙后面传来，准确点说，是从墙上嵌着的那扇门的后面传来。我很好奇，将耳朵附在上面，发现门后不仅有小孩的哭声，还有大人的声音。于是，我轻轻用手一推，那扇门竟然开了！我跨过门槛，爬进那个房间里，那是一个卧室。我刚进入那个卧室，身后的门就缓缓关上。墙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声音是从外面的客厅传来的，卧室的门则是虚掩的。我继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透过门缝，我看见外面有一个比我小很多的小孩，正在地上哭。他母亲正叉着腰站在他旁边，似乎在训斥他。”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入这里的，但我想，我应该出去，自己家。所以，我轻轻拉开门，然后走了出去。我分明看见，我的前方是客厅，有一对母子。那个母亲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回过头，也看见了我。可是，当我跨出那扇门，我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我来到一个似乎没什么人住的房间里，到处是灰尘、以及破败的家具。窗户被封住了，没有光线透进来。有老鼠在四处爬行，制造出瘆人的声音。我刚走一步，就碰到了什么东西，继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我吓得浑身发抖……”
张江抬起眼睛，轻蔑一笑，“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样其实很好。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到了一个人家里，吃他们冰箱里东西，睡他们的床。有人发现我，我就打开门逃走，继而来到一个全新的家里……”
似乎知道他会说个不停，高子兴忍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质问道：“除了那场大火，你还犯过什么案子？”
“什么案子啊？让我想想……唔……好像挺多的。”张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知道的，有些时候，我想要他们的东西，他们不给，我当然就动手了。还有的时候，我在他们家里享受，他们发现了我，我不想走，我也会动手让他们安静下来。更多的时候，我想加入他们……”张江淫笑起来，“比如他们在洗澡，相信你们也能理解，我是个男人，也有需求，对吧？”
“王八蛋！”陈磊攥紧拳头，关节愤怒地响起来。
高子兴怕他太冲多，拽住他的胳膊，“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具体一点……就是有一次，我无意中闯进一家人的浴室里，发现那家的女主人正在洗澡。女人的身体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太诱人了。我没忍住，就脱掉衣服，冒充她丈夫，上去和她一起洗。没想到，她很快就发现了，大叫起来。我为了不让她叫，就用喷头猛砸她的头，直到她再也叫不出来。这个时候，她丈夫冲进浴室里。没办法，我只好把他也解决了。我以为一切到此结束，没想到，就在我打算洗一洗身上的晦气时，他们几岁大的儿子出现了……”
高子兴记得这起案子，发生在五年前，一家人遇害，惨不忍睹，直到尸体发出臭味，才被邻居察觉。
“还有呢？”此时的高子兴就好象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但为了真相，他竭力按捺住自己。
“你想靠我去帮你解决那些悬案吗？你是警察，这些应该由你去调查清楚，不应该来问我。”
“既然你已经做出来了，也不怕被我们发现，对吧？毕竟，我们不可能抓住你。”
“那倒是。”张江想了想，“好吧，那我就再告诉你们一起案子，我最近干的。”
高子兴屏住了呼吸。
“大概在半年前吧，有一次，我到了一个女人家里。那女人的卧室很有特色，墙面都刷成了粉红色，刚开始，我还以为进了哪个小姑娘的卧室。”高子兴回望了一眼陈磊，两人已经知道他在说谁，“后来，我来到客厅的时候，发现原来是个十八九岁的胖姑娘，正在阳台上晒衣服。见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我就来到客厅里坐下，打开电视看新闻。我刚打开电视，那个女的就发现我了。她问我是谁，怎么到她家来的，让我赶紧出去，否则就要报警了。我本来想和她交个朋友，没想到她大喊大叫。我告诉她，我不怕有人来。她就往后退，想躲开我。退着退着，就退到阳台上。然后一个不小心，她就掉下去了。我也想救她来着，可来不及。等我跑过去的时候，发现她掉下去，摔成了两半。”张江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墙上的到此一游是怎么回事？”
“哦。当时电视上正在放这个新闻，说一个中国小孩在埃及金字塔上刻到此一游。我灵机一动，也在她家的墙上刻了一个。我觉得好玩，就跟签名似的，以后只要有机会，我都会留下一个到此一游。”
案件的细节对上了。
“好了，说完了，我要走了。”张江伸手去开旁边的门。
“等一下！”高子兴知道，只要他走进那扇门，他就无影无踪了。他先对陈磊使了个眼色，然后问张江，“我想知道，你每次作案，都会留下那个签名吗？”
“唔……”张江托着下巴，望了一会儿天花板，随后摇摇头，“也不会。有时候忘记了，有时候太匆忙。”
“哪次忘记了？”
陈磊已经在慢慢往前，只待距离足够，就像猛兽一样扑过去逮住张江。
“唔……”张江又在回忆。
吱呀一声，其中一间审讯室的门打开，小陈走了出来，望见正在对峙的三人。他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张江身上，“你是……”很快，他的目光凝聚起来，双眉紧蹙，身体绷直，连声音也变得肯定，“你是……是……”他显然想起了谁，但一时记不起那个名字。
就是趁这个时机，陈磊猛地发动身体，朝张江扑过去。
似乎早就料到陈磊会动手，张江在同一时刻扭开身边的门。
一直站在原地观察的高子兴看见，当张江将门扭开的时候，陈磊距离他还有三四米远，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抓住他的。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张江扭开门之后，他却并没有像高子兴想象的那样跳进去逃走，而是站在一旁，等陈磊扑过来将他按倒。当陈磊拿出手铐将他拷上的时候，他却嬉笑道：“逗你玩儿呢，我这次来，就没想到要逃。”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高子兴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陈磊将张江拷好，打算将他押进其中一间审讯室的时候，他赶忙制止：“不要！”
“怎么？”陈磊回头。
“别带他进去。”高子兴已然跑到他面前。
张江正对着他坏笑。
陈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刚才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考虑这些。“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高子兴也没辙。
“看见没，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原因。”张江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们在调查我，在找我，为此还跑去骚扰我的父母。现在，我就来这里，坦白我所做的所有事，让你们抓。可是，你们真能困住我吗？你们要审讯我，就要带我去审讯室；你们要审判我，就要带我去法院；你们要关我，就要带我去监狱。无论你们想怎么样，都要带着我穿过一扇扇的门，来到现实世界里。你认为，你们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张江轻蔑地扫了陈磊和高子兴一眼。
“你说什么？”一直站在一旁的小陈冲了过来，“被抓住了还这么嚣张？”
“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进去。”陈磊冷冷地指了一下审讯室。
“可……”小陈很不甘。
陈磊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江冷哼一眼，完全不将小陈放在眼里。
小陈这才悻悻地回了审讯室。
“如果不信，你可以试试？”张江望着一只手正死死拽着他的陈磊。
陈磊显然是不信邪，二话不说，拽着张江就往旁边那扇开着的门走去。
高子兴完全来不及阻止。
张江在前，陈磊在后。
张江首先跨进了那扇门。
陈磊惊异地发现，张江首先跨入门里的部分竟然消失了。他吓得赶紧刹住脚步，同时将张江拽住，不让他再前进。
时间仿佛停止。
片刻之后，张江的身体稍稍回转，随后，他又走了回来。当他回到走廊的时候，身体之前“消失”的部分也还原了。
“你……你……”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形，陈磊还是被吓得不轻。
“看见没，你根本困不住我。”张江耸耸肩，“没人能困住我。”
“你刚才有机会逃走，你为什么不逃？”其实，刚才高子兴也暗暗捏了一把汗，因为，只要张江稍稍一使劲，就能挣脱陈磊的手，逃进门里，无影无踪。
“我不想逃，”张江埋下头，在脸上洒下了一层阴暗之色，随即嘴角微微翘起，“我想……让你们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