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是手机在桌面上跳动的声音。陈磊揉了揉似被胶水黏住的双眼,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递到耳边,“喂?”
“队长,是我!”是小陈。
“谁啊?”睡在旁边的肖静嘟囔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睡觉。
陈磊翻身起床,来到阳台上,“什么事?”
“你不是叫我去查那个出逃的工厂老板吗?我找到他,已经把他带到局里来了!”小陈很兴奋。
陈磊一怔,“我马上来!”
放下手机的时候,他发现时间才早上六点半,自己睡了不到六个小时。但他顾不上这些,穿上衣服,匆忙洗漱一番后,驱车往局里赶去。他的速度的确很快,到局里的时候才七点不到。在审讯室里,他看见了那个出逃六年的工厂老板,徐富贵。
徐富贵已经没有了当老板时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蜷缩着身体,坐在椅子上,不停左顾右盼,似在为自己未知的命运担忧。
“昨晚,我去他家里蹲守,大概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夜深人静,我都要睡着了。突然,我发现他家的门开了,他老婆一身正装、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我也没多想,就跟了上去。她出门后上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城市的另一头,进了一间民房里。当时,我还以为,她是因为老公久不在家,耐不住寂寞,出来偷情。所以,我就守在外面。没想到,一直到今天早上五点钟,她才出来,就是这家伙送他到门口的。”小陈说得唾沫飞溅,“还好我眼睛尖啊,一下就锁定了他,再找出通缉单一对,就更加确定了。”
陈磊点点头,“看来他早就回来了。”
“没错。她老婆晚出早归,是因为怕被人发现。”
见小陈没什么可汇报的,陈磊从小陈口袋里掏出半包烟和火机,推开门,走了进去。徐富贵绷直了身体,惊恐地盯着陈磊。
“知道为什么要抓你吗?”陈磊在他对面坐下,将小陈的烟抽出一根递过去,又替他点上。
徐富贵啜了一口烟,手抖个不停,先是摇头,继而猛地点头,“知道知道。但是,我是冤枉的,我也是受害者啊!当年那起火灾,不仅让我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还让我成了通缉犯。我辗转逃过国外,但那里毕竟不是我的家。以为风声过去了,我就悄悄回来了,并且租了一间房子住下,开始调查当年那起火灾……”
“调查?你要调查什么?”
“有人告诉我,我是被冤枉的。”
“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当时我正躲在缅甸一个小城市里。突然有一天,一个中国人推开门,找到我,跟我说,当年的火灾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个中国人?”陈磊觉得这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他是怎么知道你住在那里的?”
“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可是,他告诉我,他不知道我住在这里。他是随便闯进来的,发现我住在这里,所以就把真相告诉了我。”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这……他没说。”
陈磊摇摇头,往隔壁房间望了一眼,像是在向局外人小陈寻求意见。当然,他是看不见小陈的,只有一扇黑不溜秋的玻璃,这也就给他造成了一种心理假象,那就是没人能判断徐富贵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自己觉得这番话可信吗?”
徐富贵变得很激动,“我说的千真万确!否则,我也不会回来。说实话,火灾刚发生的时候,我的确不相信是意外。但那时候,我也以为那是我在为自己开脱。可后来,当那人告诉我,我是无辜的,火灾是人为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为什么那些废弃的布料会正好堆放在短路走火的电线下面?为什么火势会那么快,让人都来不及反应逃走?”
陈磊对这起案件也不是很了解,只能听任他在那里辩解。
“后来我想到一个人,就是负责处理这些布料垃圾的人,他的名字叫赵东亮。他负责仓库管理,每次都会收集起这些布料,然后悄悄拿去卖点钱。这些我都当作没看见。起火点也是他负责的区域,然后蔓延开。试想,如果有一点火星溅在布料上,然后起火、冒烟,他难道会闻不到吗?”
陈磊也觉得有理,便起身,来到门口,对小陈招呼道:“去找找当年的卷宗,看是否有这个赵东亮的笔录。”
小陈应声离去。
“那他有什么动机做这些事呢?”
“当然有。”徐富贵说道,“我记得他当时找我辞职,说是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因为那段时间刚接到一笔订单,比较忙,再加上库管只有他一个人,我就没答应。他找了我很多次,到后来,我干脆没理他。我从私底下了解到,是因为他亲戚介绍他去外地一家挺大的机械厂里做学徒,可能是刚空出来的名额,他去晚了,就没了。”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
“我这里都压一个半月的工资,他应该是舍不得这些工资。”仿佛是在为自己辩解,徐富贵又加了一句,“所有厂都压工资,就是防备有些人一日三变,做几天就不干了。”
“所以你怀疑他故意纵火,就是为了离开?”
“不,是为了报复。”一直拿在手上的烟已经烧掉大半,烟灰掉下来,砸在徐富贵的手背上,倒提醒了他。他又将烟放进嘴里,猛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一番后,他解释道,“他很生气,认为我阻挡了他的前途,所以就想到用这个办法报复我,同时借此离开了这里。”
“你有什么证据吗?”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什么证据都不可能存在了。”
陈磊望了他一会儿,起身离开,来到了隔壁房间。
“你相信他说的吗?”陈磊问小陈。
小陈轻轻地摇摇头,脸有难色,“不知道。我觉得还是要找到那个推开门告诉他真相的‘中国人’。”
“我也这么认为。但我担心,那是他幻想出来的人物。常年躲在外面,随时担心被破门而入抓回国内,精神处于崩溃边缘,再加上一直坚信自己是无辜的,难免会创造出一个人物,以第三者的身份,来劝说他回国,回家。”
“你是说他有神经病?”
“你找个精神病医生来看看。”
“好。”小陈应身要走。
“等一下。”陈磊想起什么,喊停他,“再去把那个叫赵东亮的人带回来讯问一下。”
“知道了。”
审讯室里,徐富贵正在吮吸着最后一点烟头。他的身体一直没停止过颤抖。
陈磊走出房间,掏出手机,想了想,拨通了高子兴的号码。
“喂?是找到了吗?”
“还没。不过,我找到了那个工厂的老板。”
“工厂?”
“就是你那个办公室的,发生火灾的……”陈磊还想提醒下去,电话那头的高子兴已经“哦”一声反应过来,“我马上过来。”他说。
半个小时后,高子兴来到审讯室隔壁。
“怎么样?他交代了吗?”透过玻璃望进去,高子兴看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坐在里面,正在和被烤起来的徐富贵聊天,“他是谁?”他想不出局里有这么一号人。
“他是我们请来的精神科医生。”陈磊大致把徐富贵讲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一个中国人?在缅甸?”
“是。我怀疑那是他臆造出来的人物。”
审讯室里。
医生站了起来,慢慢来到徐富贵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逃亡生涯的每一天晚上,你做过噩梦吗?”
徐富贵猛地点头。
“是怎样的噩梦?”
“有警察破门而入,把我从床上抓走了。我被带会国内,被审判,被枪毙。”
“你想过办法制止这些噩梦吗?”
徐富贵想了想,摇摇头。
“是没想过,还是想过了,但没奏效?”
“没想过。”
“但你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些噩梦消失的,是吗?”
徐富贵点头。
“你想回家吗?”
“想。”
“你想自己的祖国吗?每天面对说不知道什么语言的人,你想念自己的母语吗?”
“你想突然有一天,有人推开门告诉你,你无罪,可以回家了吗?”
徐富贵好奇地盯着医生,不知道他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让一个说着普通话的国人突然破门而入,告诉你,你是无罪的,是吗?”
“什么叫我想?”徐富贵反驳道,“你怀疑我是疯子?怀疑这些都是我编造的吗?就为了给自己一个回国的借口?”
“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我……”徐富贵噎了一下,“胡扯!那个人是真的,千真万确的!还有一点,我一直忘了说了。”说完这话,徐富贵转而望向隔壁的房间,似乎是在对站在这边的陈磊说的,“那个人说完之后,我问他,他是怎么知道的,可他不告诉我。然后,他转身走了。我追了过去,发现他出了门就消失不见了。我住在二楼,我一路赶出去,再没看见他。他没理由跑那么快的!”
站在旁边的医生轻笑一声,“看见没,他不是真正存在的,他是你幻想……”
“砰”一声响,门被推开,陈磊和高子兴一同闯了进来,打断了医生的。显然,他们俩并不想为此道歉,而是迫不及待地来到徐富贵面前,一齐问道:“你说那个人是突然推门进来,离开了房间就不见了?”
徐富贵怯怯地点点头。
“如果把他的画像给你看,你能认出他吗?”
“应该可以吧?”
陈磊立马离开了审讯室,飞一般朝外面跑去。高子兴没有跟上,而是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愣在一旁的医生向高子兴询问道。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几分钟后,陈磊拿着一张画像回来了,那正是那次在职教园里,由吴国的女儿吴心语画出来的关于嫌疑犯张江的模样。
拿着画像,徐富贵反复端详,“有点像。”
“你确定?”
“就是他!”
陈磊和高子兴对视一眼,继而沉沉地舒了口气。
“刘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磊醒悟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李医生,麻烦你了。我们已经找到证据,证明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给他报信的中国人是真实存在的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自己有车。”
“那好,我送你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审讯室。
高子兴关上门,坐到徐富贵对面,死盯着他。
徐富贵被盯得浑身不舒服,便埋下了头。
房门被打开,正是赶回来的小陈。“队长呢?”小陈是认识高子兴的。
“他送那个李医生出去了。”
“哦。”
“你把赵东亮带回来了?”
小陈一怔,显然是没料到他也知道赵东亮这个人。继而,他点点头,答道:“是的。”
高子兴猛地起身,来到门外,“他在哪儿?”
“那个房间里。”
高子兴起身朝小陈所指的方向赶去。
“喂?你想干嘛?”小陈跑上来拦住高子兴。
“我去找他问明情况。”
“你已经不是警察了,你不要忘了,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尤其是审讯室。”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陈磊回来了。
“你们怎么了?”
“队长,他已经不是警察了,不能再来这些地方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去问问徐富贵,看他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哦。”小陈不情愿地离开了。
“请问,你把我丈夫带去哪里了?”一个女人突然出现,拦下小陈。
小陈扫了她一下,指着陈磊的方向,“那边。”
陈磊放眼望去,忽然觉得那个女人有点眼熟,再仔细一想,竟然是张凤。“怎么是你?”他朝张凤走去。
张凤也认出了他,“你是那个调查我弟弟失踪的人?你为什么要抓我老公?”
“你老公?”陈磊吃了一惊,“赵东亮是你老公?”
“是啊。我听刚才那个警官说,”张凤往后望了一眼,却看不见小陈,“他说是因为六年前的我老公曾经呆过的制衣厂的纵火案吗?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会现在才来怀疑他?”
“我们有了新线索,所以要找他回来问一下。”
“但我看你们抓他的架势,不只是像要‘问一下’这么简单。”
陈磊有点尴尬,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往后对高子兴介绍,“她就是张江的姐姐,张凤。”
“这就奇怪了,刚刚从徐富贵口中获知张江的线索,他姐姐张凤就出现了?”高子兴琢磨道。
“张江?你们找到他了?”张凤惊道,看不出她表情之下隐藏的是激动还是惧怕,又或是别的什么?
陈磊摇摇头,“还没。”
“刚才你说‘徐富贵’?”张凤转而问高子兴。
高子兴点点头,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他就是你们的新线索吧?就是他指控我老公的?”
陈磊显然是不想谈这个,但无奈她说出口,也只好承认。
“他这是嫁祸!他想推卸责任!”张凤有些失控。与此同时,她的身体晃了两下,往旁边倒去。好在她及时稳住身体,然后用手扶住墙,这才没让自己倒下。这一幕倒是把旁边的陈磊吓了一大跳。他赶过去,扶住张凤,关心道:“是非黑白,我们会搞清楚的。你先去那边休息一下吧。”说完将张凤往旁边的休息区引去。
见状,高子兴索性开门,见到了赵东亮。
“外面是我老婆?”见到高子兴,赵东亮急迫地问道。
高子兴点点头。
“她没事吧?”
“没事。”
“哦。她身体不怎么好,我担心她出事。”
“已经有人带她去休息了。”
“哦,谢谢。”赵东亮微微一笑,吸了吸鼻子,“有什么事你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六年前的那场大火,是你放的吗?”
“不是。”
“可你们老板徐富贵似乎不这么认为。他还说,你当时急着想走,要去别的厂,可是他不放你,你很生气,是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没人愿意一辈子当个打工仔,如果去当学徒,一步步重头开始,总有一天,我起码能当个蓝领。可是,我不是疯子,不会用这种手段来为我的前途开路。”
高子兴看不出赵东亮有说谎的迹象,而且,迄今为止,对他的所有怀疑都仅限徐富贵的指控,以及对火灾事故人为的猜测。原本,在找到徐富贵的时候,整个案子似乎看见了曙光,但没想到,转眼间,案子又进了死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