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帝正正的坐在椅子中间,既不说什么,也不让沐子妡走。
沐子妡坐在对面也不说话,想看看这个轩辕帝搞什么把戏。
满朱红碧翠宫苑的每一个角落,一树一树红白紫薇簌簌当风开得正盛,衬着日色浓淡相宜。日光洒过窗外宫殿飞翘的棱角投下影来,在室中缓缓移动,风姿绰绰,好似涟漪轻漾,恍然生出了一种无言相对的忧郁和惆怅。偶尔有凉风徐徐贯入,拂来殿中一脉清透。隔着远远的山水泼墨透纱屏风,吹动帏帘下素银镂花香球微击有声,像是夜半雨霖铃。满室都是这样空茫的风声与雨声,倒不像是在酷热的日子里了。
两人顾自坐着吃饭,也不说话,旁边的侍女也静静的站着。
突然,轩辕帝开口了,这么多人甚是恼人,不如撤去侍从,就我们两人独处可好。
沐子妡听罢不理会他。
轩辕帝看沐子妡没反应,便自己遣使自己的仆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一个贴身侍卫。
沐子妡看轩辕帝这般反应,也不好在摆架子,便也让侍从们都出去,只留下了一个之前跟过她的很忠心的侍女惢心,说起这惢心,之前跟着沐子妡的时候还有段事情呢。
当时沐子妡被后宫的某个妃嫔陷害,模仿自己的字迹写了和别人偷,情通奸往来的书信,导致皇上大怒,要彻查此事。
次日黄昏,御驾前呼后拥,果然到了翊坤宫前。彼时斜阳如金,照在那宫苑重重叠叠的琉璃瓦上,流光如火如霞,刺眼夺目。
当时的沐子妡只觉得这几日望眼欲穿,心中早就焦虑如焚,只是一向自持身份,不肯在人前流露出来,如此,却又多了一重压抑。。
顾少承从皇撵上下来,确实面无表情的看着沐子妡。
这一刻,沐子妡眸子似有秋水寒星般的冷冽之光,含幽凝怨,乌定定地直直向他心底钻去。那光似乎有某种灼人的力量,刺得他心头惊得直跳。
可是朝野上和后宫中的舆论实在是太大了。
顾少承不得不这么做,他进了沐子妡的宫殿。
沐子妡跟在后面进了宫殿,可是方才顾少承的眼神,仿佛一道幽细的微光从阴暗的深邃处蓦然照亮内心深弥的曲折。原来他与海兰一样,无论惊涛骇浪,依旧一叶相随。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沐子妡也知道他的意思。
询问了沐子妡很多个问题,沐子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不是自己写的文书,希望顾少承彻查这件事情。
见没什么结果,顾少承也不能无功而返,只好从身边的婢女开刀。
下令带走沐子妡身边的婢女惢心,拉去慎刑司言行逼问。
沐子妡有心护着,却没这个力气。
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被拉走。
惢心是被放在春藤软围上被抬回来的,她已经根本不能站立。盖在她身上遮掩伤势的白布只有薄薄一层,早被鲜血完全浸透,沥沥滴了一路。江与彬得了消息,一早便来到了翊坤宫,伴着沐子妡心急如焚,立在宫门口候了良久。惢心的神智尚且清楚,见了沐子妡,热泪滚滚而落,强撑着道:“皇后,皇后,,慎刑司的人问不出我什么。”
沐子妡望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红,如何还答得出话来,唯有泪水潸然而落。
才说完这一句,惢心就晕厥了过去。
沐子妡只留了小宫女菱枝和芸枝在旁伺候惢心,检查伤势。惢心身上的衣裳不知道积了多少污血,根本分不开那里是衣服那里是血肉。
衣服都黏在肉上,根本解不开来,轻轻一碰,便让昏迷中的惢心发出痛苦的呻,吟。沐子妡知她必定是受了无数酷刑,一时也不敢乱碰,只得让芸枝端了温水进来,一点一点化开衣服上的血水,再用小银剪子将衣服小心剪开。
见到惢心的身体时,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鞭笞、针戳还有棍棒留下的痕迹让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的十根手指受了针刑,那是用细长的银针从指甲缝里穿进,每一根手指都乌黑青紫,积着淤血。而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腿绵软无力,肿胀得没了腿形,根本碰不得。沐子妡心痛如绞,只得忍了泪与恨,由着江与彬和几位太医来查验。
等到夜半时分,几位太医才忙完了出来回禀。这些日子的焦灼寒心让沐子妡困顿不堪,她勉强沐浴梳洗了,换过燕居的绿纱绣枝梅金团銮衬衣,坐在灯下默默挑着灯芯。
那一颗烧的乌黑卷曲的灯芯便如她自己的心一般,她不敢去细想自己的内心是为何浮动不定,只担心着惢心,那样忠诚可靠的惢心,居然会为了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一直知道宫里人心险恶,可是没有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
江与彬带着沉重的深色走到她跟前时,音仿佛不像是自己的了:“惢心到底如何?”
江与彬含着愠怒的泪光,痛心不已:“从伤痕来看,受过鞭刑、棍刑,伤口被浇过辣椒水,所以化脓的厉害,十指都被穿过针,这些都还能治。可惢心的左腿被上过夹棍,生生夹断了小腿骨,只怕以后便是恢复,她的左腿也不能和常人一样行走了。”江与彬切齿道:“皇上是吩咐了用刑,可她们用刑之重,超出慎刑司所能。微臣问了,是嘉贵妃吩咐格外用重刑的。惢心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竟然被折磨成这样……”
沐子妡心头像被火舌滋滋地舔着,烫的皮肉焦裂,可她所承受的惊怕,如何抵得上惢心这几个日夜的苦楚。
有那么一刻,如懿的脑中全然是一片空白,仿佛下着茫茫的大雪,雪珠夹着冰雹密密匝匝地砸了下来,每一下都那么结实,打得她生生地疼,疼得一阵阵发麻。是谁她都不会震惊,不会有这般刺心之痛!
她紧紧地攥着绢子,攥得久了,关节液一阵阵酸痛起来。“他们想折磨的,哪里是惢心?恨不得加诸本宫身上才痛快!”
沐子妡深吸一口气,“你好好儿治着惢心,其余不要多想,要用什么尽管说,没有什么药是难得的,统统都用上去,务求还本宫一个好好儿的惢心。”
太医江与彬应声答应,又急着进去治疗了。
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几经转折,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幕后指使只好退出了一个丫鬟顶罪。
沐子妡虽然恨得牙痒痒,但是还是没有吧别的法子。
他一贯来知道宫里的人心险恶,可是没想到险恶的如此境地。
沐子妡想起了自己刚进宫的时候,仿佛是暮霭沉沉中,有巨大的钟声自天际轰然传来,直直震落与天灵盖上。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执意问过:“等你红颜迟暮,机心耗尽,还能凭什么去争宠?
姑母问你,宠爱是面子,权势是里子,你要哪一个?”
那是年少青葱的自己,在电转如念间暗暗下定了毕生所愿:“子妡贪心,自然希望两者皆得。但若不能,自然是里子最要紧。”
不不不,如今看来,竟是宠爱可减,权势可消,唯有心底那一份数十载共枕相伴的情意,便是生生明白了不得依靠,却放不下,割不断,更不能信。原来所谓情缘一场,竟是这般抵不得风摧雨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有了与他并肩共老的可能,才知道,原来所谓皇后,所谓母仪,所谓夫妻,亦不过是高处不胜寒时彼此渐行渐远的冷寂,将往事都跑散了。
日子这么煎熬着,外头闹腾如沸,她便是沉在水底的静石,任着水波在身边蜿蜒潺湲,她自岿然不动。倒是人却越发见瘦了,一袭霞绉长衣是去年江宁织造进贡的,淡淡地雨后烟霞颜色,春日里穿着略显轻软,如今更显得大了,虚虚地笼在身上,便又搭了一件纯色的外衫在外面。
纯色夹阴线绣了几枝曼陀罗花,暗香疏影,倒也合她的心境。
想着当时的事情,沐子妡的脸上深情多变,阴晴不定。
她转头看着窗外,天色暗沉下来,街道上里掌起了灯。那红色的灯火一盏一盏次第亮起来,虚弱地照亮芒远的黑暗。
窗户旁边放着一件江南的绿地五色锦八匹,轻容方孔纱八匹,各色彩绣的云锦蜀缎共十八匹。
另有金镶珊瑚项圈一对,金松灵祝寿簪一对,榴开百子镶嵌石翠花六对,赤金点翠镶嵌抱头莲四对,一匣子白净浑圆的南珠,半尺高的紫檀座羊脂白玉观音并一对以玛瑙、珊瑚、玉石和金银打造的和合二盆景,模样活泼,几可乱真……
这边正想着之前的事情,轩辕帝看着沐子妡坐在自己对面发呆陷入了沉思,脸色忽明忽暗的,便伸出手在沐子妡面前晃了一晃,沐子妡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想的都出神了?轩辕帝问到?
沐子妡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惢心,然后淡淡的回了一句轩辕帝,没什么。
轩辕帝看她这个样子,便问道:“会不会下棋,这样干坐着也没事情,不如来一局。”
沐子妡冷冷的拒绝了,淡淡的说到:“见也见过了,要我来接你我也来了,宫外多少都还是有危险的,你毕竟是一国的帝王,这样在宫外,委实不安全,什么时候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