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川子的口中，言修川和苏落终于知道了这个村子一直隐瞒的秘密。
原来老孙头早就死了，死在一次山洪暴发里。
那天晚上，忽然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村子周围都是山，这几年被暴雨冲刷，山上的泥土都松动了。可是村里的人都在熟睡，没有一个人察觉大祸将至。
老孙头便一家家的敲门，把大家从睡梦中叫醒。这个时候，泥土已经顺着雨水被冲刷了下来。村里的人连银钱细软都来不及带，拼命往高处跑。
小川子家离老孙头家最近，这天晚上，正好他爹外出办事没来得及回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生了病，跑不动，老孙头就背着他跑。到了半路，老孙头的脚崴了，倒在了路边。小川子拼命喊叫，想让村里人帮帮他们俩。可是村里人只顾着逃命，没人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就在这时候，小川子的爹赶回来了，背起小川子就走。小川子不肯走，求他爹带着老孙头一起走。他爹一咬牙，同意了。
这时候洪水已经冲了下来，整条村子瞬间就被洪水淹没。川子爹眼疾手快，抱住一棵树干，才幸免于难。
三人抱着树干浮浮沉沉，只要挨到暴雨停歇，就能逃出性命了。
忽然一个浪头打来，老孙头猝不及防，来不及抱紧树干，被水冲开了。
他在水里挣扎，大声呼救。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但自己的命和老孙头的命相比，终究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老孙头拼命划水，正好撞到高嫂子旁边。高嫂子的丈夫一把推开了他，“老孙头，这树干只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我……我帮不了你。”
老孙头看着高嫂子，眼里的光一点一旦按了下去。
他朝小川子伸手，让小川子救救他。
小川子一咬牙，折断一根树枝像老孙头伸去。老孙头大喜过望，抓着树枝一点一点移了过来。就在他即将抱住树干的一刹那，川子爹重重打在了他的手上。
“爹，你干什么？”
小川子大叫，可是川子爹不为所动，一下一下，打得更用力了。小川子看到老孙头的手臂已经红肿起来，慢慢变得紫胀。
小川子哭着，求他爹住手。
川子爹咬牙道：“老孙头，你已经老了，就别拖累我们了。”
老孙头看着川子爹，声音沙哑，“川子爹，我救了一村的人，救你了你儿子啊！”
川子爹闭了闭眼，右手高高抬起，啪的一声，打断了老孙头的手。
老孙头痛得大叫一声，再也抱不住树干，摔进了水里。
“爹，爹，救救老孙头，救救老孙头。”小川子想扑出去救老孙头，却被他爹牢牢抱住。
“听话，他已经活够了，死了也回本了。你还年轻，要活着。”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看着老孙头慢慢没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暴雨持续了三天三夜，村上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虽然悲伤，却仍然要活着。
后来老孙头的尸体在下游被发现，已经被泡得肿胀，看不到本来面目了。
村上的人心中有愧，没人愿意为老孙头收尸。
小川子感念老孙头恩德，便瞒着众人给老孙头收了尸，埋在了他家后院。
从那天以后，村上的人绝口不提老孙头，好像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就连小川子也渐渐忘记老孙头时，村上接二连三的出了怪事。
高嫂子得了怪病，身上长出了一个个大大的脓包，全身流着黄水，痛得她日夜惨叫。后来终于受不了，在一个晚上跑了出去，摔死在山崖下。
高嫂子的丈夫，在一次上山采药时不知为何也摔了下去，树枝从他的眼睛直穿过去，脑浆迸裂，惨不可言。
接着又是一场瘟疫，村里家畜死了大半，人也死了大半。
整个言家村，活着的人只剩十几个了。
大家人心惶惶，都觉得老孙头阴魂不散，报仇来了。
过了几天，又下起了暴雨，那雨铺天盖地，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小川子走出家门，左右看看，村里的人也偶读走出了家门。他们静静站着，好像木头一样，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天空打过一道霹雳，洪水夹着山石泥土冲了下来，瞬间就把村民们卷了进去。大家大声呼叫，挣扎着在水里浮浮沉沉。
说来也奇怪，明明满山都是断枝枯树，现在在水面上居然找不到一根树枝。
就在大家绝望时，忽然一根树干被洪水冲了下来。村民们大喜过望，拼命划水，想过去抱住这根救命的树干。
一转眼，已经有五六个人抢了过去。剩下的人再上去抢，都被先前那些人踢到了水里。一转眼，那些人就被洪水淹没了。
那五六个人抱着树干，浑身被水浸透，冷得瑟瑟发抖。
忽然二狗子眼珠子一转，一把掐住铁柱的脖子，把他按到了水里。铁柱猝不及防，手就松开了。那水多急啊，一下子就把铁柱卷到了水里。
“二狗，你干什么？”有人大声骂道。
“这树干就这么大，多一个人，我们就少一分活路。”二狗说得理所当然。
其余的人不说话了，抓着树干的手更用力了，手指都掐到树皮里去了。
几个人抱着树干，一路飘到下游去。
也不知道在这几天里，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后来他们全死了，最后抱住树枝的，只剩下刘全一个人。他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眼眶里全是血丝，好像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
“村上的人都死了，你怎么还活着？”苏落问道。
小川子慢慢回想，“也许老孙头不想我死得这么快吧！”他苦笑，“那天晚上，我被洪水卷了进去，没办法喘气，水一直往我肚子里灌，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第二天我睁开眼时居然躺在了岸上。”
“我不明白，既然村上的人都死了，那么我们看到的又是什么？”言修川问道。
“是老孙头制造出的幻境。”小川子神情茫然，他虽然说着话，魂却已经不在了。“在这幻境里，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所有的人都挣脱不了。赶集，遇到山贼，暴雨，洪水，死亡。”他眼睛亮了起来，“对，死亡，所有的人都会死了，死了又活过来，他们会一遍遍的感受着死亡的痛苦，永远得到解脱。”
他声音又尖又细，宛若厉鬼嚎叫。
苏落无端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言修川揽过苏落的肩，轻轻拍了拍。苏落看了言修川一眼，镇定下来。
“那你呢？你在这幻境中活了多久？”言修川忽然问道。小川子说话的语气，流露出来的神态，实在不像个小孩子。
小川子格格笑了起来，盯住言修川道：“你觉得我多大？八岁，十岁？”他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神情狂乱，“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不能娶妻，不能生子，永远只能保持这副孩子的身躯。你知不知道，当我看着父亲在眼前去世时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当我看着村子里比我年纪还小的人都结婚生子时，我是什么感觉。”
他越说声音越大，就在苏落以为他会发疯时，他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吃吃笑了起来，“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他们终究会死的，只有我，能活下来，长长久久的活下来。”
他喃喃念叨着，行尸走肉般走出了房子。
苏落想叫住他，言修川对她摇了摇头。